謝道韞說到這裡,語鋒一轉:“不過,夫君,慶延說得也有道理,這是他們準備幾十年的一次大亂,又有妖賊這面大旗蠱惑人心,現在只怕以會稽的守軍,無法抵擋,不如暫避,等瑗度出兵平叛吧。就算是司馬道子,這次的禍事是他父子惹的,也無袖手旁觀的道理,起碼劉牢之的北府軍,能來!有北府軍來平叛,這些妖賊也好,吳地土豪也罷,皆不足爲慮,旬日可以平定!”
謝酋用力地點頭道:“大姐說得對,北府軍天下無敵,掃平妖賊,那是手拿把攥的事,我們暫且避一避,朝廷也不會追究我們保存實力的做法,畢竟,那麼多守官,將領都逃了,不會只責罰我們一個!”
王凝之的眼中閃過一道冷芒:“夫人,慶延,你們是想把我王,謝兩家百年的基業,就這樣拱手讓人嗎?我們現在是可以一走了之,但我們的族人,莊園,產業走得了嗎?你們謝家,我們王家子弟的死亡名單,你還想再增加多少?!”
謝酋瞠目結舌,啞口無言,只聽到王凝之的咆哮,在自己的耳邊迴盪着:“我來的路上,就聽說了,那些被妖賊所害的高門子弟們,都不是簡單地被殺,他們不僅是全家老小一起被害,死後還給剁成肉泥,讓那些被俘的將士和新附的亂民們一起分而食之,想我王,謝家族是何等的高貴,居然成了這些妖賊和亂民的腹中之物,百年來,我們高門世家在這三吳之地建立起來的尊卑貴賤的秩序,給一夜之間就打破了!要是現在我們作爲郡守,手握數萬兵馬,都不戰而逃,那這些反賊只會把對我們最後的一點敬畏,也給徹底拋棄,你們知道,那樣的後果會是如何?”
謝道韞的秀眉深鎖:“夫君,言重了吧,不至於此,軍事上有得有失,有棄有攻,是正常的事情,現在會稽郡雖然有兩萬多軍隊,但多是各郡潰散而來的散兵遊勇,本郡郡兵不過數千人,而且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給妖賊滲透了多少奸細,這城中的百姓,又不知有多少是妖賊的內應。有多少地方,就是給他們這樣裡應外合奪下來的,我們如果保存了這支軍隊,退守晉陵一帶,等待朝廷大軍來援,順便甄別軍士身份,重組部隊,不用旬日,就可以重新一戰,何必急於這一時呢?三吳八郡,七個郡已經淪陷,只這會稽一郡,是棄是守,又有何區別?要是我們在這裡一戰而敗,把吳地最後的官軍也葬送,那纔是局勢不可挽回啊!”
王凝之冷冷地說道:“夫人,這是軍政之事,你並不完全理解。表面上看,會稽守與不守,意義不大,但是會稽是三吳之地的首郡,這山陰是會稽郡的郡治,丟了這裡,就意味着我們王謝高門世家,對三吳之地控制的結束。那非但妖賊會縱兵洗劫我們家族在各地的莊園,摧毀我們所有的產業,就算以後官軍打回來,也會是以他們爲主收復失地,劉牢之的北府軍現在都是些什麼強盜馬賊,你不是不知道,他們若來,那三吳之地,不復爲我們王,謝家族所有!”
謝道韞勾了勾嘴角,想要說些什麼,欲言又止。
王凝之看了一眼在對面沉默不語的謝酋,說道:“慶延,你雖然在這裡爲官數年,但是你只是高高在上,並不是到各地巡視,這會稽一帶的山川險隘,平原密林,高山險灘,你都知道嗎?在哪裡可以設伏,哪裡可以擺開大軍決戰,哪裡可以誘敵,哪裡可以據險防守,你心中有這些數嗎?”
謝酋張了張嘴,半晌,才說道:“小弟,小弟一直是坐鎮這郡治,三吳乃是內地,幾十年沒有兵災,所以小弟我…………”
王凝之冷冷地說道:“既然你不知兵,也不知如何作戰,如何防守,那你留下來,沒有意義,兵兇戰危,謝家已經死了這麼多子侄了,你是你先父大人現在在世上唯一的兒子了,你的兄長早逝,你先父這一支的希望,全在你身上,不能再出任何事,所以,現在快點回建康,請你堂兄瑗度火速發兵來援,纔是你最需要做的事。你告訴他,也告訴司馬道子,就說如果他們動作每慢一個時辰,江南的王謝子弟就會多死一個,如果離了世家門閥的支持,那會稽王一定會給那些盯着他位置的人推翻的,荊州的桓玄,天師道的妖賊,甚至北府軍裡新興的力量,還有那看不見的黑手,他懂的!”
謝酋求助式地看向了他的大姐,雖然他也年過四旬,算是謝家現在輩份最高的一代人了,但是無數次烏衣之會中被這位美貌與智慧兼具的族中大姐大,已經深深地折服了,更不用提她現在除了王凝之夫人之外,還有謝家掌門人這個身份了。
謝道韞沉吟了一下,說道:“慶延,你姐夫說得有道理,惟今之計,你先回去搬救兵,你如果不親自去,也許他們還不知道這裡的嚴重性,把你姐夫剛纔跟你說的那些話,把吳地的世家子弟們可怕而悲慘的遭遇告訴朝廷,告訴京城中的門閥,讓他們自己看着辦!”
謝酋咬了咬牙:“那小弟這就走了,姐姐,姐夫,你們千萬要保重啊。”
他向着王氏夫婦鄭重地行了個禮,然後一溜小跑地衝了出去,王凝之擺了擺手,周圍的從人全部退下,包括他們的四個兒子,也都行禮而出,堂上只剩下了王氏夫婦二人,王凝之上前拿起了那枚案上的內史大印,平靜地說道:“你就這麼對我沒信心,怕我收拾不了那三個貨?”
謝道韞輕輕地嘆了口氣:“雖然他們曾經是你的徒弟,但誰也不知道,這些年青龍給了他們什麼,不管你是我的夫君還是黑手黨的朱雀大人,我都不希望你這回有任何閃失,你的同事未必可靠,也許,我們需要小裕的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