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緯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再是一陣撫胸揉背,這纔回轉了過來,他看着姚興,眼中淚光閃閃:“阿興,這是我臨死前的遺言,你能好好聽我說完嗎?”
姚興緊緊地咬着嘴脣,同樣眼中淚光閃閃:“就是因爲這姑臧城,是靠了你的謀劃纔拿下的,我纔不願意捨棄,趁着呂氏後涼內亂,子侄互攻,我們藉口接應呂隆,派了剛剛消滅西秦的兵馬,突然襲擊,這才一舉拿下姑臧城,你爲了此戰,累得嘔血,可以說,姑臧城就是你拿命換來的,我怎麼可以就這樣放棄?”
尹緯閉上了眼,喃喃道:“拿下姑臧容易,保住姑臧難。大秦將士,都是家在關中,這裡纔是根本,長久地要駐守姑臧,就得不停地從關中抽調兵馬輪換,這種輪換軍士,最易因爲思鄉而亂,輕則逃歸,重則割據自立,是下下之策。”
姚興嘆道:“那我在涼州輕徭薄賦,甚至幾年不收稅,招募涼州本地人士從軍,這樣可不可以?”
尹緯搖了搖頭:“涼州的民戶多在姑臧城,但是以漢人居多,他們長於耕地,經商,短於作戰,兇悍的羌胡部落,則是南北二涼,你是無法徵發的。一時半會兒間,靠着現在的五萬大軍還能控制姑臧,但若是時間一長,南北二虜以輕騎襲擾糧道,斷阻援軍,那姑臧的丟失,就是早晚的事。等於姑臧給人強行攻下,那就是現在已經投降的西秦,仇池,也會死灰復燃,再次成爲敵人的。現在我們的大敵,是胡夏,是北魏,絕不可以再在涼州方向,再立新敵了!”
姚興喃喃道:“那就這麼把姑臧城讓給禿髮褥檀?我不甘心哪!”
尹緯正色道:“當然不能白給,這回禿髮褥檀不是藉着乞伏熾磐的妻兒過來向你示好了嗎,那就是有稱臣之意。當年前秦在時,禿髮部就是跟苻堅稱過臣,只是後來前秦崩潰,遍地部落自立,他們才又重新自立爲王的。現在你可以讓禿髮褥檀先表個態,是不是自去王號,認大秦爲宗主,肯的話,就進入下一步。”
姚興的精神一振,連忙追問道:“下一步?是什麼下一步?!”
尹緯撐起自己的身子,滿臉都是紅光,顯然已是回光反照之相,但他的聲音,卻是迅速而沉穩,字正腔圓:“下一步,就是讓南涼獻上大量的戰馬,牛羊,姑臧城可以換給他們,因爲南涼是向大秦稱臣了,接受了你給的官職,就是大秦的臣子,可以給他個涼州牧,讓他鎮守涼州,如此一來,南涼和北涼必然會正面衝突,沮渠蒙遜,會幫我們好好教訓南涼的。”
姚興的眉頭一皺:“可這樣,不是讓北涼坐大嗎?”
尹緯搖了搖頭:“匈奴人,兇殘好殺,雖然可以一時戰場佔便宜,但長久看來,不得人心,而禿髮褥檀,會收人心,如果真讓他得了涼州,那以後再拿下來,就麻煩了,而且沮渠氏和劉勃勃同屬匈奴種,有引劉勃勃遠征涼州的可能,這樣也會減輕我們嶺表一帶的壓力,用匈奴來擊禿髮部,這樣我們可以坐山觀虎鬥,等到南涼敗亡之時,再出手收拾殘局,可得一石二鳥之效!”
姚興點了點頭:“這樣也好,涼州那裡,我們就暫時退出,讓他們鬥去,那接下來,我的大軍應該討伐哪裡?劉勃勃不能打,涼州要觀望,那就趁着東晉內鬥,北魏回草原,去佔幷州,或者是攻打洛陽,進圖中原?”
尹緯的臉色一變,訝道:“阿興,你怎麼能有這樣的想法?還嫌敵人不夠多嗎?魏國是新興,連強大的後燕都倒在他們的鐵蹄之下,現在雖然因爲草原各部人心思歸,拓跋珪帶着主力回了草原,但是這次滅燕,盡取河北之地,已經是大大的勝利了,等他平定了漠北柔然諸部的叛亂,一定會再次回中原的,我們絕不可以在這個時候招惹他,把魏軍的兵鋒,引向我們自己。”
姚興搖了搖頭,冷笑道:“阿緯,你是不是也太長他人志氣了?不過是一幫草原蠻子,利用了慕容氏的內鬥,僥倖得手罷了,那拓跋珪本人,也在柏肆之戰中幾乎給燕軍生擒,最後是運氣好才反敗爲勝,之後圍攻中山等大城,經年未克,甚至連賀蘭部也叛離,幷州到漠南,四處都有割據自立的傢伙,連漠北的柔然也反了,他現在是四處救火,到處平叛,我們不趁這個時候,加一把勁,奪取他立足未穩的幷州,等他回過神來,再想打他,可就難上加難了!”
尹緯嘆了口氣:“拓跋珪能以孤身入草原,建立如此的基業,絕不是運氣使然,其人手段狠厲,鐵血無情,把多年來都無法統一的大漠南北,迅速地置於他的戰旗之下,連強大一時的慕容氏燕國,也倒在他的鐵蹄之下,如果你真的想跟他作對,不要直接出手,暗中扶持他的對手,在那些他立足未穩的地方揚旗自立,等你平定了涼州和劉勃勃之後,纔有跟北魏放手一搏的實力!”
姚興不以爲然,但還是點了點頭:“這個我記下了,北魏兵強馬壯,不能招惹,也有些道理,可是東晉呢?他們現在自己都打得一窩蜂,天師道起兵於江南,牽制北府軍,而荊州那裡的桓玄也跟他的兩個盟友,殷仲堪和楊佺期反目成仇,這會兒已經劍拔弩張,隨時要開戰了。我們正好可以進取洛陽!因爲楊佺期的主力這會兒已經到了南邊,準備開戰,洛陽空虛,他根本不會去救援,去年我們試探性地攻打洛陽,他也只是請求北魏來救,這回更不可能自己上了。”
尹緯搖了搖頭:“阿興,你比誰都清楚,東晉有真正的猛將帥才,別說北府軍只是一時受困於江東,就是桓玄,等他解決了荊州內亂,也一定可以騰出手來收復失地的,東晉可以直接從洛陽,南陽,巴蜀三個方向來攻我關中的,如果大舉北伐,而我們那時候還沒解決涼州和劉勃勃,甚至得罪了北魏,那四面受敵,就有亡國之險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