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晉,會稽,始寧山居。
謝玄的眉頭深鎖,坐在王恭的對面,手裡捻着一枚黑子,卻是遲遲地無法落下,王恭擡起頭來,輕輕地嘆了口氣:“幼度,你這是怎麼了?今天這樣心神不寧,這可一點也不象你啊。”
謝玄擡起頭,眉頭深鎖:“想不到苻堅的報復,來得如此之快,我們原以爲他君川慘敗,起碼要休整個兩三年才能起兵,沒想到這才兩個月不到,他居然就能在國內玩十丁抽一的這種把戲,更想不到的是,居然旬月之間,各地就徵集了百萬大軍。”
“現在他讓慕容垂爲帥,指揮荊州一帶的二十五萬大軍爲先鋒,而原荊州刺史樑成的五萬虎狼之師,作爲另一路的先鋒,直奔兩淮而來。苻融則作爲兩淮道的行軍大總管,率三十萬大軍繼之。苻堅本人則帶着關中徵發的十餘萬氐族部隊,鼓行出關,直奔項城而來。”
“據前線斥候所報,秦軍行軍隊列,長達數千裡,幽州雲州的部隊剛剛集結,隴右甘涼的人馬也剛過潼關,各路大軍所過之處,地動山搖,連河水中的魚兒都爲是驚懼,跳上河岸。”
“更可氣的是,那苻堅居然還提前在朝中安排了官職,空出尚書令之職,說是要給聖上留的,而空出尚書左僕射之位,說是要給相公大人留的。囂張狂妄至此,讓人氣憤!”
他說着,恨恨地把這枚黑子往棋盤上一拍,震得盤上諸子都爲之輕輕一跳。
王恭的臉色微微一變,他畢竟並非將帥,看不到這些前線塘報,看到謝玄之後才知道事情有多嚴重,他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沉聲道:“怪不得你要拉上我一起來這裡,只不過相公大人在君川之戰後,就請疾歸了此處,你是謝家子侄,來這裡求教正常,爲什麼要拉上我呢?”
謝玄看着王恭,平靜地說道:“因爲,在這個時候,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相公大人的力量,更需要你在世家門閥間爲我們走動,這回是真正的國難當頭了,再也不能有任何的內鬥,牽扯之舉,要不然萬一真的擋不住秦軍這回,我們可就全完了,大晉若是亡了,我們這些世家又豈能獨存呢?”
王恭嘆了口氣:“其實,從上次君川之戰開始,建康城中就流傳着許多對你們謝家不利的傳言,在這中間,尤其是有一個人,在拼命地串聯,散佈這些謠言,你可知道是誰嗎?”
謝玄點了點頭:“是王國寶他們家嗎?或者是庾家?”
王恭搖了搖頭:“不,不是他們。京城中的高門世家,人人皆知你們王謝兩大家族之間的恩怨,如果是他們出面,很多人是最多隻會聽聽,不會選邊站的。但是若是殷家出頭,就不一樣了。”
謝玄的臉色一變:“殷家?你說的是殷仲堪?”
王恭點了點頭,正色道:“正是。殷家向來是文壇領袖,並非以權勢壓人,但在士族間的清議極高,殷仲堪的叔父殷浩,當年也是跟桓溫齊名的人,也是當過執政的人,雖然在殷浩北伐失敗,免官之後有些沒落,但殷仲堪,殷仲文這對堂兄弟,還有他們的另一個堂弟殷嶠,皆是以文才著名於世,任哪個家族,也不敢小看了他們。”
謝玄喃喃地說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君川大勝之後,相公大人反而要暫時稱疾回家呢。我這回沒有去京城,直接在京口找的你,就是不知京師的動向,他們怎麼說我謝家壞話的?”
王恭嘆了口氣:“雖然殷家沒有來找我,但是我聽到了他們的流言,他們說你謝家現在準備扔下這些老牌世家,轉而重用劉牢之,劉裕這樣的寒人掌軍,另起爐竈了,更是準備破壞世家間輪流執政,權力共享的不成文規矩。說你幼度出鎮北府,就是爲了在外形成荊州那樣的藩鎮,以便長期控制軍權政權。”
謝玄激動地說道:“一派胡言!我們謝家一心爲國,嘔心瀝血,怎麼成了他們嘴裡的有非份之想!姓殷的不過一價文人,他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是誰在教他這樣說的!”
謝安的聲音緩緩地,卻是極有威嚴地從一邊響起:“自然是桓家讓他這樣說的,幼度啊,跟你說過多少次了,遇事一定要鎮定,你這個樣子,怎麼能領兵爲帥,力抗強虜呢?!”
謝玄和王恭同時臉色一變,連忙向着從屏風後出現的謝安跪拜了下去:“參加相公大人!”
謝安的神色仍然鎮定從容,看不出喜怒哀樂,在謝道韞的攙扶之下,走到了兩人的面前,在棋盤邊的一個榻上坐了下來,他看着王恭,微微一笑:“感謝王家在這次對我們的鼎力支持,希望這種友誼可以繼續延續下去。”
王恭擡起了頭,微微一笑:“晚輩跟幼度相交多年,知道謝家一心爲國,所以纔會作出這樣的選擇,不過相公大人,建康的情況您也知道,一多半的高門世家現在已經給殷仲堪他們說動,現在強敵在這個時候來犯,您必須早作準備纔是。”
謝安微微一笑,擺了擺手:“沒什麼可準備的,老夫來這始寧山居,也並非避什麼流言蜚語,而是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思考一下這場大戰怎麼打。幼度啊,你對這一戰如何打,想好沒有?”
謝玄咬了咬牙,挺直了身子,正色道:“這回苻堅是來拼命的,侄兒原以爲他最多動員中原和齊魯一帶的軍隊,來個三四十萬大軍,以奪取兩淮爲目標,可沒想到他居然十丁抽一,傾全國的百萬之師,這是要徹底滅我東晉了。眼下敵軍的氣勢極銳,苻堅更是御駕親征,這種情況下不可力敵,我意,放棄兩淮,死守長江一線,靠着大江天險來擋秦軍百萬大軍,方爲上策!”
謝安嘆了口氣,平靜地看着謝玄:“幼度啊,若是按你說的辦,我大晉必亡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