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說到這裡,突然肚子叫了一聲“咕”,這一下響聲,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大家這才反應過來,從早晨到現在,只吃了早晨戰前的一頓,還只是個六成飽,拼殺一天,逃命一天下來,早已經是腹中空空了,剛纔全神貫注地逃亡,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現在隨着苻堅的肚子一叫,大家全都感覺到頭昏眼花,兩眼冒金星了!
慕容蘭也覺得腹中飢餓,畢竟她在看押張夫人的時候,也沒撈到吃喝,這一路狂奔,對於一個女子,既然是強壯如她的女殺手,也有些支持不住了,但她仍然沉聲道:“天王,卑職願意四處去尋找一些軍糧來,請您在這裡暫避,有張將軍在,除非碰到大股的敵軍,不然應該沒事的。”
苻堅舉目四顧,只見四面風吹草低,一片蕭條,是不折不扣的荒郊野外,空中除了幾隻白鶴外,成羣結隊的烏鴉和禿鷹在飛舞,而草叢之間,時不時可以看到野狗那綠油油的眼睛在閃爍,都是向南奔跑,看來淝水一戰,兩軍加起來十餘萬的屍體,足以把方圓幾百裡的食腐動物全都招來。
苻堅嘆了口氣:“罷了,咱們再加把勁,快要到彭城了,只要進了彭城,咱們就不缺吃喝!”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一邊的草叢之內響起:“天王,萬萬不可入彭城啊!”
苻堅的臉色一變,所有人都緊張地看向了聲音的來處,張蠔一下子抽出了佩刀,厲聲道:“什麼人?快出來!”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帶着二十餘個面黃肌瘦的中老年漢子,拉着十幾輛車,從草叢中走了出來,車上裝載着不少又黃又黑的麪餅,還有十幾壇酒,若是平時,錦衣玉食的苻堅是根本看不上這些東西的,但是現在,對於這些餓得前心貼後心的人來說,無異於滿漢全席!
苻堅的雙眼開始放光,看着那個老者,他的頭髮編成一條條的小辮子,正是氐人最標準的髮式,苻堅嚥了一泡口水,說道:“老人家,你是何方人士?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那老者嘆了口氣:“小民乃是天王您的子民,關中人士,姓名不足掛齒。這次天王南征,小民帶全村男丁隨軍出征,壯丁們都進了軍隊,而小民和這些老夥計,身體羸弱,無法作戰,只能作爲民夫落在後面,爲大軍輸送糧草飯食,今天正好是我們向前線運糧,可沒曾想到…………”說到這裡,這個老人長嘆一聲,搖頭不語。
苻堅的臉上閃過一絲懊悔之意:“都是孤,妄自尊大,指揮無方,方有今天之慘敗,不僅連累了忠勇的將士們,你們這些本不應該捲入戰事的民夫,也受苦了!”
這老者搖了搖頭,說道:“不,天王,咱們是氐人,更是大秦子民,不論是爲國還是爲了我們氐人部落,跟着您,都是我們的榮耀,小民在年輕的時候,曾經從軍滅過燕,擊過涼,平過代!把我們大秦的旗幟,插遍了九州大地,您給了我們作爲戰士的榮譽,也給了我們在這個亂世中得享太平的大秦,所以就算再讓我們選一次,我們也會毫不猶豫地跟您南下。這次勝不了晉國,還可以休整再戰,我相信,老天有眼,一定會讓我們勝利的!”
苻堅的眼中熱淚盈眶,手在微微地發抖,他抓住了這個老者的手,看着他手上那一道道的裂紋,哽咽着說道:“孤這個天王,太不稱職了,這麼好的百姓,卻讓你們受孤的連累,吃了這麼多苦!”
老者微微一笑,說道:“別的不要多說了,天王,剛纔這位姑娘說的對,兵荒馬亂,外面的亂兵都有可能對您不利,這裡不可久留,趕緊吃了這些東西,然後上路吧。”
苻堅點了點頭,上前拿起一個餅,環視四周,說道:“列位臣工,各位將士,你們今天辛苦了,來吧,吃了這些東西,咱們繼續上路。”
張夫人的眉頭一皺,輕聲道:“天王,這些食物…………”她說到這裡,警惕地看了這老者一眼,欲言又止。
苻堅的臉上也閃過一絲猶豫之色,作爲一個帝王,他以前不管吃什麼,都會有人先行去試吃,以防有人下毒的,但剛纔自己一激動,直接就拿了這個餅,現在若是不吃,那就是明着懷疑這老者,人家看起來一片赤誠,在危難之中還跟隨自己,若是這樣公然懷疑,實在是有失自己一向的仁義之風,甚至是違背基本的做人原則了。
苻堅正在猶豫間,身邊一陣伴隨着少女芬芳的香風飄過,慕容蘭從他的身邊走過,從車上又拿了一個餅,自顧自地啃了起來,一邊吃,一邊笑道:“老人家,餓死我了,我這小女子先吃個餅,你們沒意見吧。”
那老者剛纔也看出了苻堅的猶豫,正不知所措時,有慕容蘭這樣解圍,一下子笑了起來,點頭道:“姑娘,你慢點吃,我這裡還有酒肉呢。”
他說着,一揮手,身後的那些漢子們紛紛取下了車上的布蓋,肉香四溢,有十幾只烤雞也露了出來,隨着幾壇酒的封泥給打開,濃烈的馬奶酒的味道也飄了出來,這回除了慕容蘭外,張蠔等人也都紛紛上前,飲酒吃肉,啃餅充飢,片刻之後,苻堅見沒有人有任何中毒的異樣,也算放了心,也笑着上前吃了起來。一時間,剛纔還氣氛緊張壓抑,充滿了悲傷的這片小荒地,變得笑語風生起來。
慕容蘭吃完了一個雞腿,扔掉了手中的骨頭,抹了抹嘴,走向了一邊的僻靜角度,張夫人的聲音在她的身後輕輕響起:“蘭姑娘,你爲何就不懷疑這飯菜裡有毒呢?”
慕容蘭轉過了身,在這個地方,離着苻堅他們已經隔了三十多步,又是背風,說話的聲音不會被那些大口吃肉,抱壇飲酒的男人們聽見,她不經意地一撩額前的秀髮:“因爲沒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