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雖然謝玄說得儘量象是輕描淡寫,但從他現在板起的面孔,嚴肅的表情,還有那眼神中深深的憂慮上可以看出,當時的氣氛是多麼地緊張。
謝玄似乎是感覺到了劉裕表情的變化,他突然笑了起來:“還是桓伊大人高明啊,當時的空氣幾乎都要凝結起來,可是桓刺史卻是請命彈起了琵琶,邊談邊唱,爲君既不易,爲臣良獨難。忠信事不顯,乃有見疑患。周旦佐文武,金滕功不刊,推心輔王政,二叔反流言。”
劉裕聽着謝玄那清聲的吟唱,儘管他不通詩文,但仍然那股子悲傷,痛心的感覺涌上心頭,自己聽得,都幾乎要落淚了。
謝玄的眼中淚光閃閃:“小裕,你可知道,這是當年周公輔政,被全天下人以爲是虛君實權,想要篡權奪位的大奸臣,而後人把這段往事編成了詩歌吟唱,桓刺史這樣唱,就是說相公大人就如當年的周公一樣,雖然大權在手,但是大大忠臣,君臣之間只有坦誠相對,拒絕流言,才能象周公輔政一樣,留下千古美談。”
劉裕長嘆一聲:“相公大人實在是太不容易了,一心爲國,還要受小人這樣的中傷。”
謝玄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輕輕地揮起羽扇,緩緩說道:“也許是這些年來我們謝家佔了太多的權力,也許是因爲北府軍建軍後戰無不勝,引起了別的家族的忌恨,可是這樣大好的時局,如果只是因爲畏懼流言,或者是擔心聖上的猜忌,就這樣放棄,實在是太可惜了,不僅是我們謝家覺得可惜,想必你小裕,還有全體的將士,都不會甘心的。”
劉裕不假思索地回道:“當然,無論是爲了建功名,還是取富貴,都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時機了,但我擔心的不是會稽王,還有那些世家門閥的阻撓,而是慕容垂這個帥才。慕容家不缺頂級的將帥,關中的慕容永算一個,我是親自領教過了,但慕容垂只會在他之上。”
謝玄微微一笑:“這是自然,我從不懷疑慕容垂的能力,但也同樣不擔心他的私心。胡人沒有忠誠的概念,慕容家自己都內部打得不可開交,還指望下面的僕從部落能真心效順嗎?所以他們必須保證慕容家本部的實力,就會驅使那些依附的僕從部落去衝鋒陷陣。這就是丁零人叛變的原因,雖然翟斌無忠誠可言,但能把眼看到手的鄴城都弄出這個翟氏之亂,可見慕容垂的私心,我相信,他是想兼併翟斌的部衆,纔會讓老翟先下手爲強。”
劉裕微微一笑:“要是這樣的話,就反而容易了。慕容垂如果保存實力,那絕不會跟北伐軍正面硬拼,我們只要能取得秦國苻丕的支持,給他糧食,換取他的鄴城,讓他率軍回關中,這是最好的結果,幾乎不用動刀兵,就能盡得河北之地。”
謝玄滿意地點了點頭:“你看得很準。這次你在關中的行動,不僅取回了玉璽,也建立了跟秦國良好的關係,現在鄴城近乎斷糧,不能再等了,要是真到了苻丕無糧的時候,只怕他的手下就會獻城降燕了,到那個時候慕容垂就會全力對付我們,只怕我們過黃河都不容易了。”
劉裕的眉頭一皺:“準備充分嗎?糧草軍械都齊備了嗎?我不是說淝水時的八萬大軍,而是說這次先鋒的這兩萬人。起碼這些人要有準備吧。”
謝玄笑着搖了搖頭:“糧草軍械有現成的,這廣陵城就有供兩萬大軍作戰一年的糧食,還有新收附的中原和齊魯的郡縣,都建立了前進的倉城,每天都有糧食源源不斷地運往那裡,加上這些地方還存留的軍糧,旬日之內,我能在黃河邊上的滑臺渡口,爲大軍提供足以作戰兩年的糧食,不僅可以管自己,還可以解鄴城的苻丕糧荒。”
劉裕睜大了眼睛:“那些世家出的糧食?”
謝玄的臉上閃過一絲厭惡的表情,不屑地冷哼一聲:“指望他們?還不如指望老母豬上樹呢。上次淝水那種生死存亡的時候,他們都不情不願的,這回又豈肯出手相助?相公大人這回雖然出京指揮北伐,但還是沒過江,駐節京口,就是爲了鎮住這些傢伙,讓他們不至於在後方搗亂。北伐的軍糧,大部分是我謝家的私糧,還有上次戰勝後的繳獲,一如這回的兵馬,就指望北府軍的老弟兄了。”
劉裕的眉頭一皺,一股不太好的預感,在他的心頭浮現:“上次不是說北伐要換一批人嗎?怎麼還用上次的將士?他們已經勝利了,也得到了回報,戰鬥的慾望和意志肯定大不如前,這不是好的計劃。”
謝玄長嘆一聲:“我又豈不知這樣?但還能如何?以前組建北府軍是因爲有大批的兩淮流民爲了逃避戰亂而南下,現在兩淮已入我手,再沒有以前的那些流民山賊,江南的各州郡多數是爲了世家莊園勞作的那些人,不僅世家門閥不肯放人,而且他們本人也沒有那戰鬥能力,這次我們要追求速度,沒時間再象當年你們那樣可以訓練個一兩年再上戰場。”
劉裕搖了搖頭:“兵者,國之大事,不可不慎,這八萬人裡,肯重回戰場的只怕不到兩萬,而且散居各地,想要徵召並不容易。”
謝玄笑道:“劉牢之的常備軍有五千多人,借了北伐中原的名義,留下了五千多不肯回鄉,願意長期從軍的老兵。另外,那八萬多人多半沒回原籍,而是在江北六郡和京口購房置地,爲的就是隨時可以重新徵召,還記得嗎,立有軍功的基層軍官們,多半是當了這些地方的基層吏員,就是爲了能以最快的速度組織大家重新上戰場的。”
劉裕笑了起來:“原來玄帥早有打算了。不過北府軍將士可不是普通的百姓,他們上次服過役,按規定是可以不用從軍的,除非是自願,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他們真正願意放棄現在富足的生活,離開妻兒,再次冒着生命危險上陣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