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寶回到龍城之後,等待他的卻是又一場背叛,這次背叛他的人名叫蘭汗。
蘭汗是後燕國的尚書令,他同樣是慕容垂的舅舅,還是慕容恪之子慕容楷的岳父,還是慕容寶之子慕容盛的岳父......
就是這樣一個與慕容家有着密切關係的人,在慕容寶和慕容農兄弟趕回龍城時,偷偷地聯繫了作亂的首領,並將慕容農送到了他們手中。
慕容農被俘後,後燕的士卒頓時四散逃跑,追隨在慕容寶身邊的人也就沒有幾個了,隨後他便只好逃出了龍城。
蘭汗則在龍城擁立太子慕容策繼承帝位,又派人去請慕容寶回來。
慕容寶一直往南跑,到黎陽時才知鄴城被早已被拓跋珪奪去。
他也就此猜出了,慕容德表面上是想與自己聯合出兵收復故土,實際卻是要弒殺自己的陰謀。
慕容寶權衡之下,只得返回龍城,可一去一回就是好幾個月的時間。
當慕容寶離龍城還有四十里地時,卻遭遇到了伏擊,並且就此身亡,擊殺他的人正是蘭汗的弟弟。
蘭汗殺掉慕容寶之後,理所當然地殺了傀儡皇帝慕容策,而後自己建元稱帝,自稱大都督、大將軍、大單于、昌黎王,改元青龍。
因爲蘭汗的女兒嫁給慕容盛,所以他在妻子和女兒的苦苦哀求下,非但沒有殺死慕容盛,而且還任他爲侍中、加左光祿大夫。
慕容盛使用離間計使蘭汗兄弟互相攻殺,蘭汗被慕容盛的親信殺死,隨後以長樂王稱制,改元建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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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於水深火熱的北國,江左的形勢也不容樂觀,至少在這一年的上半年中就發生了多處戰亂。
先是司馬元顯以爲剛建立的南燕國好欺負,於是派了兩萬大軍去做試探性攻擊,結果卻因此失去了大片土地;南方也出事了,安南國的國王竟然對交趾郡悍然發動了攻擊,結果只是虛驚一場,很快就將來犯敵人打退了。
西北方面也不太平,這主要表現在洛陽被後秦帝國侵略了。
後秦打洛陽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可以說這幾年基本上每年都來一次,至少郗恢當雍州刺史的時候就戰勝國好幾次來侵略洛陽的後勤軍。
可現任的雍州刺史楊銓期卻沒有及時去給洛陽解圍,而是南下與殷仲堪聯合起來與桓玄爭鬥了;他還給拓跋珪寫去了一封信,信中宣稱,只要魏國能救洛陽,洛陽就是魏國的了。
楊銓期能代表江左政府嗎?
桓玄也不讓人省心,他今年已好幾次增兵了,雖說讓他與荊州爭鬥兩敗俱傷最好,可萬一讓他吞併了荊州呢?
劉牢之之手殺掉王恭而得以化解,但司馬元顯並不相信他對朝廷會有什麼忠心,藩鎮強過中央的危機根源並沒有改變。
而對於江州、荊州和雍州的態勢,司馬元顯的想法與殷仲堪是差不多的,他可以默認殷仲堪和桓玄內鬥,卻不願看見他們任何一人吞併對方。
可萬一這事發生了呢?
要擺脫地方武力對中央的威脅,當務之急便是要大力加強中央直轄武裝力量的建設,換句話說,中央需要擴軍!
爲了實現這個重大的戰略目標,司馬元顯採取的具體對策,是讓三吳一帶的“免奴爲客”者“自願”到建康充當軍戶,增加中央政府控制的軍戶數量。所謂免奴爲客者,是指曾爲奴隸得到部份解放,上升爲半自耕農的人;他們雖然已有一定人身自由,但仍依附於原主。
而之所以選擇三吳,是因爲如今中央的號令真正有效的地方,除了國都建康之外,也就剩下三吳了。
司馬元顯如今做的,換成時髦的說法叫做“人口普查”,在春秋時期則爲“料民”,到了東晉時代則是“土斷”,隋唐時代就是所謂的“大索貌閱”了.......
朝廷實行人口普查,大搞身份證制度,這對增強國家的稅收是有着明顯作用的。
可對個人而言,誰願意被萬惡的身份證制度管得死死的?
周宣王料明太原時,隨後就發生了平民暴動,這次暴亂愈演愈烈,無法收場。周天子只得將國都遷到洛陽,西周歷經四百年的氣數也就此斷送了。
無暇西顧的周天子,將西方殘破的土地賜給了協助平亂的一個附庸小國,這個小國日漸強大,並最終成了東周的掘墓人。
這個當年的附庸小國,也就是後來吞併六國、滅亡東周後而統一中原的秦國。
而慕容寶登基之後,爲了補足被拓跋珪在參合陂坑殺的兵員,也採取了相同的措施,結果同樣是大失民心......
司馬元顯的遭遇也差不多,他一提出“免奴爲客”的命令,就像捅了馬蜂窩一樣,遭到了三吳地區上下一致的反對。
司馬元顯頓時就傻眼了,心中大呼不公,“別人能這麼玩,爲什麼我不行呢?”
事實上,早在司馬元顯之前,江左還真的經歷過好幾次“土斷”,而這些土斷對江左政權都起着積極的作用。
西晉武帝太康五年,汝南王司馬亮、司空衛瓘上疏,鹹用土斷、使舉善進才、各由鄉論,以糾九品中正制之流弊,是爲土斷之始。
江左政權建立起來之後,北方的漢人紛紛南下,他們分別居住於揚州、徐州、江州、荊州等地,這些人當時也被稱爲“僑民”。
經過多年戰亂,東吳亡國時江左的人口也就兩百萬出頭,大量僑民的南下使得人口得以充實,他們既能從事農桑,也是兵源的保證。
爲了讓僑民安定居住,江左朝廷及時*了許多法令來保護他們,並且資助他們取得土地、生計;北僑爲南人帶來了財富,也使得南方更加繁華。
司馬睿、王導等東晉士族高官幾乎全是僑人,他們躍居最高決策層,當然會*措施優待僑人。
表面看來是照顧弱勢羣體,其實就是照顧自己,實現“合情合理”的以權謀私。
由於僑置州縣的存在,江左出現了兩種類型的戶口本:
當地土著納入正式戶口,戶籍資料由防止蟲蛀的特殊藥物處理過,呈現黃色,故而叫做“黃籍”;僑人納入臨時戶口,戶籍資料用的只是白紙,故而稱爲“白籍”。
與後世不同的是,當時的臨時戶口僅從免稅爲出發點的,其福利待遇遠遠好於正式戶口。
“一國兩制”的設計造成的後果當然是僑人佔了便宜,可要是以國家爲出發點,就未必是什麼好事了。
給僑人免稅,國家的財政就會少了一塊稅源,收入大幅減少。
僑置州縣過多,造成衙門疊牀架屋,官僚隊伍臃腫、人浮於事、開支浩大,財政負擔加重;僑人居所分散和多變,導使僑置郡縣的數量和地理方位也經常改變,導致行政區劃混亂。
經過幾十年休養生息,僑人業已渡過困難階段,生活水平已與本地人無異。
然而,同朝爲民但稅負不同的現實,使僑人更加富足,而當地土著很不甘心,這些人開始弄臨時戶口混入僑人行列,從而實現逃稅。
江左朝廷從增加收入,爲了化解百姓的內部矛盾,於是頒佈了“土斷”的政策。
土斷政策所規定的內容雖然複雜,但簡而言之,對社會所造成的衝擊在於兩方面:
一是廢除僑籍。所有百姓,無論來自哪裡,以定居地點爲據編入正式戶籍。無論僑民也罷、南人也罷,都享有同等待遇。
二是廢奴爲客。
北僑不入戶籍就可以不受束縛,如可以免稅、免兵役。
尋常北僑因爲獲得的利益遠大於損失,還是願意入籍的。但是佃戶或家奴,更願意隱藏身份來換取免稅、免兵役等益處;他們的主人也不願佃戶、家奴入籍。
朝廷發現這樣的問題後,嚴令大戶不得私藏未入籍之人,並且做出了各級官僚所允許能夠庇護的佃戶、家奴。——儘管這個規定一直沒能真正得到推行。
對國家而言,土斷政策有着許多益處,但推行卻非常不易。
大司馬桓溫執政時,爲了增加朝廷財力,緩和社會矛盾,於興寧二年三月庚戌日行土斷法,史稱“庚戌土斷”。
他把從北方南來的民衆與南方的土著一起編戶入冊,一起納稅。
這一政策受到南方人的熱烈擁護,效果比較顯著;土斷後國家控制的戶口大量增加,賦稅收入也增多了。
但桓溫去世之後,這一次土斷也就此終結了。
由此也不難看出,實施土斷必須有強權護航才行,因爲士族、佃戶、家奴是不支持土斷的,而土斷的對象正是這幾類人。
佃戶、家奴本是豪族私家之物,尤其是家奴。
廢奴爲客之後,佃戶解除與主人的僱傭關係,家奴也變成了國家公有之物,他們的產出中的一部分由私人收入變爲了國家收入。
最開始實施的土斷政策,爲鼓勵北僑入籍所制訂的優惠政策逐步取消,這使得北僑有種被誘騙的錯覺。
南人雖然不必擔憂身份,但卻承擔了實施土斷過程中產生的負擔。
土斷可以使朝廷獲得穩定的兵源,同樣也可以增加稅收充實國庫,這對國家而言,無疑是一件大好事。
但國家的利益和個人的利益,有時候卻是矛盾的,這種矛盾有時候還不可調和。
這次土斷的命令一發,瞬間就讓江左的百姓受到了一萬點心靈傷害,特別是三吳地區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