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元顯的實際控制區,此刻正經歷着百年難得一遇的糧荒,所以他和張法順做出的領兵征伐長江上游的計劃,也僅僅是一個計劃而已。
根據京城目前的局勢來看,在秋收以前出兵基本是不可能的。
劉牢之也正是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無比干脆地接受了命令,這當然不符合他的實際想法。
張法順沒想到事情會辦得這麼順利,一直到他回到京城找司馬元顯覆命時,才意識到這根本就不符合劉牢之一貫的作風。
他和司馬元顯聊了一會江州和荊州的局勢時,終於還是將自己的擔心說了出來,“劉牢之這次答應得實在太乾脆了,我總覺得有點反常......”
司馬元顯聽他這麼一說,也猶豫了起來,“你覺得他這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是擔心他背叛我?”
張法順點頭道,“是啊。他以前不是背叛過王恭嗎?如今讓他當先鋒,萬一他......那時候咱們想補救都沒法補了。”
司馬元顯當然聽得出張法順話中之意,所以他很快就腦補出,劉牢之再次背叛的畫面。
沒辦法,畢竟劉牢之是有前科的,不讓人懷疑實在是太難了。
如果真的出現自己腦補出的畫面,這樣的後果真的是承受不來啊!
思索了好一會,司馬元顯才面目猙獰地說道,“既然如此,咱們不如先斷了他反叛的念想。比如說,讓他殺了範寧或是袁崧!如果劉牢之敢殺他們,就先得罪了範逸之,就此斷了他首鼠兩端的念頭;如果他敢殺他們,咱們就提前殺了他!”
司馬元顯想出來的的確是一條毒計,但這條毒計顯然沒有任何可行性。
第一,範寧和袁崧在朝中都享有極高的聲望,他們若沒有明目張膽地舉起大旗造反,卻被劉牢之殺死的話,文武百官和天下的百姓到底會站在誰的一邊呢?
其次,按照他剛纔的說法,如果劉牢之不殺範寧或是袁崧,他就將提前殺死劉牢之。
問題是,劉牢之有這麼好殺嗎?
就算司馬元顯能將劉牢之殺死,難道北府軍不會造反嗎?
就算司馬元顯能將劉牢之殺死,而且北府軍也不造反,可他還能指揮得動他們來對抗江州的範二嗎?
早在司馬元顯當政之前,朝廷的禁軍數量就已達到了五萬人,隨着劉牢之的背叛以及免奴爲客政策的實施,禁軍的數量有增無減。
孫恩之亂爆發後,謝琰帶着部分禁軍殺向了會稽,然後謝琰就死了;司馬元顯隨後也帶着水軍殺向了沿江而上的孫恩船隊,結果屢戰屢敗......
由於多次戰敗以及爆發糧荒的緣故,朝廷禁軍的人數現在都不到四萬人了,他們的戰鬥力更是連米賊都不如!
如果沒有北府軍的參加,司馬元顯帶着這些禁軍去打江州,與飛蛾撲火何異?
所以,他此時要是殺了劉牢之,基本上與自殺沒有太大的區別。
更重要的是,劉牢之當初爲什麼會背叛王恭?——自然是因爲司馬元顯許了好處。
江州的範逸之現在什麼都不是,他能給劉牢之什麼許諾呢?
既然沒有任何好處,劉牢之爲什麼要甘冒罵名而背叛朝廷呢?
這就意味着,司馬元顯剛纔的說法,簡直就是一個餿主意!
張法順卻沒有發現這一點,而僅僅是追着司馬元顯的話頭分析道,“當初殿下提拔範寧爲江州的都督,不就是爲了穩住範逸之嗎?咱們這回若是將範寧召回京中,只怕他就名正言順地接管江州了。倒是將袁崧調回京城是個好主意,殿下甚至可以讓範逸之接任雍州刺史,這也算是調虎離山了.......”
司馬元顯聽了張法順的提議,臉上總算是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隨後將中書令謝混提拔爲尚書左僕射,又將袁崧任命爲中書令,將範二任命爲雍州刺史.......
就在朝廷的信使,剛將袁崧和範二的任命書送出京城時,殷仲堪卻決定對範二先下手爲強了。
殷仲堪之所以敢做這樣的決定,是因爲他在這幾天之中收到了,益州刺史毛璩和梁州刺史郭銓的書信;在此之前,殷仲堪曾寫信邀請他們一起攻打江州,並許諾了許多好處。
令他欣喜的是,毛璩和郭銓在信中給了他滿意的答覆,並表示已經率領大軍趕來荊州。
毛璩,字叔璉,是徵虜將軍、豫州刺史毛寶之孫,右將軍、益州刺史毛穆之之子。
肥水之戰時,前秦軍隊大敗散逃,毛璩與田次之一同追擊前秦君主苻堅,一直追到中陽。他後來升任爲寧朔將軍、淮南太守。近有一萬戶。
朝廷因爲嘉獎他而改任其爲西中郎司馬、龍驤將軍、譙樑二郡內史,後來代替郭銓擔任建威將軍、益州刺史。
郭銓在擔任益州刺史時,曾經想過以此爲根據地獨立自治,但他的計劃卻讓殷中堪得知了。
殷仲堪那時候還是孝武帝司馬曜的忠臣,所以理所當然地破壞了郭銓的計劃,並將勸郭銓自立的犍爲郡太守卞苞殺了。郭銓因此對殷仲堪懷恨在心,這也是他當日受桓玄所邀,一起攻打荊州的真正原因。
如今殷仲堪一反常態,分別給毛璩和郭銓發去了邀請函,這兩個人不管心中有什麼想法,但到底還是答應了下來,並真的開始調兵遣將了。
得到這兩人的積極響應之後,殷仲堪便如吃了定心丸一樣,但他對範二的戰鬥力還是有所瞭解的;他最不願意面對的顯然還是範二的陌刀兵,這又不由得不讓他想起那個鐵匠孔儀來。
範二當日之所以幫助殷仲堪防守江陵城,其目的便是將孔儀及追隨他的鐵匠的家人,全部帶到天門去。
這又使得殷仲堪以爲,天門纔是範二掌握的那支恐怖無比的陌刀隊的發源地。
他做出的第一個軍事計劃就是,將天門郡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中!
天門郡地處洞庭湖的西北岸,可以說是四面環山,全郡總人口不過五六萬人而已,在此駐紮的軍戶也就一百餘人,可以說是防禦力量無比薄弱。
儘管如此,殷仲堪也不敢掉以輕心,而是一次性派出了兩千將士,並讓天門郡隔壁的武陵郡太守羅企生率領郡內的兩百將士前去接應。
羅企生出自豫章,正是豫章四大望族中南昌羅氏的家主,他曾做過江州刺史王凝之的參軍;當殷仲堪升任荊州刺史後,與之早就相識的羅企生便主動投奔了他,同樣是做參軍,半年後便被委任爲武陵郡郡守。
幾年前擔任雍州刺史的郗恢被殷中堪派人謀殺後,羅企生便將自己的表弟胡藩推薦給了殷仲堪,胡藩也因此成了殷仲堪的參軍。
胡藩在桓玄和殷仲堪的江陵之戰中成了可恥的內奸,隨後死於桓玄的侄子桓振的手上,傳到羅企生耳中也就成了死在範二刀下了,這也是殷仲堪爲了塑造敵人的需要。
事實上,就算胡藩不是實在範二手上,羅企生對範二的觀感也是極壞的,僅僅是範寧在豫章“普及教育”這一條,就破壞了身爲豫章四大家族之主的羅企生的根本利益。
就羅企生和殷仲堪的交情而言,他理所當然站在荊州這一邊。
就範寧、範二的一貫表現以及殺死胡藩,得罪豫章四大家族等等過往而言,他同樣理所當然地站在荊州這一邊。
如果荊州有一天被範寧和範逸之控制住,羅家還有立足之地嗎?
對於範寧和範二這種改革派,羅企生顯然是不希望他們能夠掌權的,如果殷仲堪能將他們扼殺在萌芽狀態中,豈非最好的結果?
接到殷仲堪的密令之後,羅企生便迫不及待地召集了自己的部曲,及郡中的軍戶共六百餘人,鬼鬼祟祟地潛入了天門郡,等待着江陵方面軍的到來。
此時的時令正好進入六月,如果往回倒一年,那時候的荊州正在面臨桓玄率領的江州方面軍的打擊。
單純從目前的局勢來看,荊州軍顯然有着巨大無比的優勢,儘管侵略天門只是荊州的內部矛盾。
六月初六凌晨,羅企生帶着自己的部曲、將士及江陵的將士等二千六百人渡過澧水,輕而易舉地拿下了石門城,範泰和他的三個兒子範暠、範晏和范曄都成了俘虜。
值得慶幸的是,羅企生帶領的部曲和荊州軍與米賊還是有着顯著區別的,他們不會殺害範泰和他的兒子,也沒有搶劫城內百姓的財貨,
之所以抓捕範泰,只是爲了讓他帶路,希望他能夠帶領他們進入範二建立的白蓮鄉根據地。殷仲堪派兵來此的真正目的,是爲了得到範二當年在江陵城展示過的陌刀,以此縮小他和範二之間的戰鬥力的差距。
可惜殷仲堪此次還是過於小心翼翼了,他們派出了兩千多人,並在石門城鬧出這麼大的動靜,又怎麼可能瞞得過白蓮鄉根據地的偵察兵呢?
範二早在前年的這個時候進入石門城,並打算就此紮根下來時,便在城內佈下了眼線。
兩年前的棋子,終於在此時發揮了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