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余清慧感受着範二的悲愴,又不解地問道,“可你就要授爵了啊。”
範二搖搖頭,“那又如何?就算我以此出仕,亦不過是個五品官員,而五品官也有好壞之分;出身好的可以選清貴華重的官職,門望低的則只能選別人剩下的了,我出身下品,也一直爲此耿耿於懷。官員的組成結構,也就決定了這個國家所能達到的高度,如今晉國的廟堂上已沒有爲國家前途着想的人了。這樣的國家,還能有希望嗎!”
“大晉的權柄不是回到司馬氏手中了嗎?”
“你也說是司馬氏,而非皇帝。他們兄弟神仙打架,遭災的卻是凡人啊。”
“這就是你有那種想法的原因嗎,可你憑什麼?”扶余清慧對範二的解釋還算滿意,終於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
聽扶余清慧這麼一問,範二的心反倒鬆了下來,他更確定了對方加入自己的決心。
要不然她何必多管閒事,就不怕被殺人滅口嗎?
範二起身走向扶余清慧的案前,看着她說道,“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要是還無法說服你,那就從此你走你的淮南道,我過我的朱雀橋。”
扶余清慧點點頭,對範二給自己看的東西也充滿了期待。
扶余清慧起身將右手手掌伸了出去,範二點點頭,與之擊掌爲誓。
“走,隨我去書房。”範二一擺手,便與扶余清慧並肩往外走,聽着權震宇和崔北山也跟了上來,又不得不回頭對他們說道,“你們先在此等着,我與你家公主談完事就出來。”
扶余清慧也回頭吩咐道,“你們等着罷。”
權震宇和崔北山都覺得,扶余清慧和範二兩人孤男寡女的呆在一起不合適,可這比起密謀造反來又算什麼?
百濟王都如今都已告破,百濟國早就成了高句麗的附庸,他們早已無家可歸了。
想要繼續留在大晉發展,沒有根基是寸步難行的,要是範公子真能庇護他們的話,倒也不失爲一個選擇;要是公主真有一天能夠回百濟復國,自己不就是中興之臣了嗎?
只是想想範公子說起造反的事,還是難免讓人心驚膽戰。
範公子能有多大的勢力?竟敢跟大晉叫板!
範二顯然不用太在意兩個百濟國使者的看法,看不順眼自己他們可以離開啊!離開了更好,這樣更容易接收那十餘個百濟士卒。
至於說,擔心他們會因爲自己大逆不道而告官什麼的,範二想都沒想過。
他們這些小國寡民,有什麼資格告發晉國的士族?就算告官也會在第一時間被判爲誣告,除非他們真能找到門路把證據交給與範二有仇的人。
現在範二如日中天的,告發範二的人多半會被認爲是羨慕嫉妒恨,或是想借機上位;身爲體制內的人,誰敢揹負這樣的罪名?
再者說了,範二如今正簡在帝心,找範二的麻煩不是和皇帝對着幹嗎?
有了這樣的現實基礎,再加上一心想借助扶余清慧手頭上的武裝力量,範二這才把自己的打算毫無遮掩地透露給了他們。
兩人並肩往書房走去,扶余清慧邊走邊問道,“你怎麼突然想起要來幫我了?我還記得你上回一直要把我往外推的。”
範二哪敢告訴她真實的想法?
他之所以找上門去,也只是因爲看着她在午宴上手足無措哭得可憐罷了,當時的想法也只是想關心一下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而已。
真正確定地說出爲她復國的承諾,恐怕還是爲了藉助她的士卒吧?
“我也說不清楚,大概是覺得你哭得我見猶憐吧?你知道‘我見猶憐’是什麼意思吧?”
“我自然知道這個典故。”扶余清慧沒好氣地回了一句,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當初,桓溫討平蜀國後,納了成漢皇帝李勢的妹妹爲妾,他娶她,爲的是安撫降人、收取蜀中人心。
桓溫之妻是明帝之女南康長公主,向來就是個小暴脾氣,心氣也高;她聽說桓溫在外面養了女人,當即拔刀,帶着婢女殺奔前來。
當時李氏正在窗前梳頭,她姿色容貌、端莊美麗,面對着殺氣騰騰的長公主,也是神色嫺靜地說,“我如今已國破家亡,本就不想活下去了,姐姐要是能殺了我,倒正合了我的心願。”
南康長公主聽了這話,手中的刀“當”地一聲掉落地上,她上前抱住李氏道,“你啊,我見猶憐,何況那老東西?”
南康長公主憐的不是李氏的美貌,而是她的身世,一如扶余清慧的身世!
看着扶余清慧落下淚來,範二也知自己無意間就用對了典故,可他卻不因自己的正確而開心,反倒是因不知如何開口安慰而煩惱。
扶余清慧抹乾了淚水,堅定地看着範二道,“如果你真能讓我看到希望,我會全力以赴助你實現抱負,也希望你不要忘記承諾。”
扶余清慧說出這句話時,身上又恢復了上位者的驕傲,她覺得範二現在有的僅僅只是理想,想要實現這個抱負還得需要各種各樣的助力。
扶余清慧雖成了落難公主、亡國之人,但照樣有能力幫範二一把。
她的想法,與事實並無太大出入。
兩人已到了書房門口,範二停下來,認真地說道,“很高興能得到你的承諾,我雖說要助你復國,但也不是條件的。我正是想借助你的人來保護我的財產,只有這樣纔有我的發展,你我之間不是誰幫誰的事,而是合作,——或者雙贏,或者雙輸。”
扶余清慧強笑起來,“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剛纔誰還說什麼我見猶憐來呢!我還真以爲你單單是爲了我,原來早就另有其他主意了。”
扶余清慧聰明無比,一下就想明白了範二所圖,但她嘴上雖說得慘淡無比,心下卻放寬了一些。如果範二隻是,因爲憐憫她才做出令她復國的承諾,這樣的承諾又經受得住怎樣的考驗?
建立在互利互惠的合作基礎上的關係,顯然比一時衝動做出的承諾更令人安心。
沒有得到範二的愛情,扶余清慧或許應該傷感,可這要是和復國比起來的話,兒女情長又算得了什麼!
扶余清慧心中的愛情之花,尚未盛開便已凋零,但這樣的情懷與亡國之痛相比,實在算不了什麼。
兩人走入書房,關上了門,範二和扶余清慧終於有了真正意義上的獨處一室。
此時此刻,誰也沒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範二請扶余清慧坐下後,便轉身打開了櫃子,拿開了三個紙包放到案上。
扶余清慧指了指三個紙包,不解地問道,“這是?”
範二一一打開紙包,笑着說道,“這就是我的憑藉,我相信這些東西可以變成黃金,也可以變成武器,由此也可組成一支屬於我的軍事力量。”
“這是砂糖!你會做砂糖?”扶余清慧指着砂糖,滿臉不信地問道,而對於不認識的白糖和冰糖,她直接選擇了無視。
“砂糖是從甘蔗中榨取出來的,製造砂糖的工藝並不算複雜,目前我們可以從每一百斤左右的甘蔗中提取出了十五斤左右的砂糖......”
“一百斤就能提取十五斤嗎?一百斤甘蔗需要一百文,而十五斤糖需要......天那,這是幾百倍的利潤啊!”
扶余清慧咬着嘴脣開始在心中打起小算盤來,雖然百濟國不產甘蔗;但她出身皇家,又來了大晉一個半月了,甘蔗和砂糖總是吃過的,對它們的價格也算是一知半解。
粗略一算,扶余清慧就徹底驚呆了,折服了!
憑着這製造砂糖的技術,範二也能輕而易舉地獲得萬貫家財啊,要是再擴大規模生產的話,把甘蔗換成金子和武器什麼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嗎?
範二點點頭,又指着白糖和冰糖說道,“這是白糖和冰糖,都是以砂糖爲原料提取的,價格上可能會貴一些,冰糖價比黃金應該問題不大,你先嚐嘗甜度?”
因爲範二擁有砂糖製造工藝而起的激動尚平息下來,扶余清慧又再次聽到了他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法,頓時就瞪大了雙眼。
價比黃金!
你真不是三清派來的逗兵嗎?
儘管心中還有懷疑,但無論是從形狀還是色澤上看,扶余清慧都有理由相信白糖在檔次上是遠遠高於砂糖的。
扶余清慧心存疑惑,把砂糖、白糖和冰糖都嚐了一遍,一刻前還緊皺的眉頭已完全舒展開,“白糖果然比砂糖更甜,而冰糖甜如蜂蜜。那麼,白糖和冰糖也能量產嗎?”
範二點點頭,“制白糖只是比做砂糖多一道工序而已,冰糖比較麻煩,但現在也能量產了。”
扶余清慧笑了起來,“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我相信你已有了計劃,需要我做什麼儘管吩咐,我定當全力配合你。”
“暫時不需要你做什麼,我只是希望你把留在健康的決定儘早向他們宣佈,以安撫人心;如果可以的話,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引薦給他們。”
扶余清慧意識到範二這是要想共享自己的資源了,但這就是雙方合作的基礎。
兩人又談了些合作的細節,這才一起離開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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