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鴉川咲文的自述後,九州誠沉思了一番,問道:
“然後你就接受邀請加入新聞部?”
“大概就是這樣吧。”鴉川咲文撩了撩耳邊的髮梢,回答道:
“足立學長教了我很多東西,包括如何觀察身邊的同學,收集情報,掌握人心,運營社團組織,欺瞞上級老師…還有我的【新聞女王】人設,也是他幫我建立起來的。”
“他說在這個時代,輿論和情報就是平民能夠擁有的最強武器。與其做不良少女,不如成爲能夠掌握核心情報,玩弄輿論的精英記者。”
九州誠的臉色便是越聽越凝重,感嘆道:“是足立學長讓你變成這樣的啊…”
關於那個“足立慎”,九州誠在學級裁判之後的調解會談上也稍微有所耳聞。
此人似乎從高一入學開始就當上了新聞部長,並且從不知何時開始,他便以新聞部的名義開展威脅和勒索活動。鴉川咲文的部長職位也是足立學長欽定的,算是讓她傳承了社團的“傳統藝能”。
“可是他爲什麼願意教你這麼多?”九州誠雙手抱臂,不解地追問:“這對他來說有什麼好處?”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潛力吧,他說我的學習能力和領袖才能都很優秀。”鴉川咲文嘆了口氣,感慨道:
“他說等到我畢業走上社會後,他希望我能繼續和他一起共事。”
“原來如此,他是在結識有才能的盟友,爲以後走上社會鋪路。”九州誠恍然大悟:
“可是像他這種人,走上社會之後大概也不會安分守己吧?”
“誰知道呢~反正他已經畢業了,學校根本追究不了他的責任。”鴉川咲文聳了聳肩,諷刺地笑了。
“也是別說追究他的責任,學校估計連他現在在哪裡都不知道,絕對是束手無策。”九州誠搖了搖頭,隨後話鋒一轉:
“姑且不管那個足立慎了,我現在要討論你的問題。”
“哈?”鴉川咲文愣了一下,不解道:“你這傢伙有完沒完啊!我以後不會再招惹你了,能不能別糾纏我了?!”
“可你現在這樣,對得起尚文先生嗎?”九州誠嚴肅地盯着她,語氣平靜地問:
“他在死前用盡力氣看着你,真的是因爲恨你嗎?還是說…他只是希望你能夠好好活下去?”
“你關你什麼事啊!”鴉川咲文被嗆了一下,神情變得激動起來:“你什麼都不懂,別擺出一副要說教我的樣子!”
“尚文先生把你當做孫女,甚至捨命救你。他若知道你墮落成這幅模樣,該有多傷心?”九州誠卻不依不饒地質問:
“先是肆意施展暴力的不良少女,又是勒索同學的新聞女王你就這麼渴望力量,哪怕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嗎?”
“我只是想要有朝一日獲得能與黑道抗衡的力量而已!不擇手段有什麼錯?”鴉川咲文捏緊拳頭,不服氣地反駁:
“明明黑道比我更殘暴,更不擇手段!我想要戰勝那些黑道,難道有錯嗎?我只是錯在能力不足,被你們發現了而已——”
砰——!
九州誠面色陰冷地掄起拳頭,狠狠砸在了鴉川咲文的臉上。
“你這不要臉的女人,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什麼?”九州誠的忍耐度瀕臨極限,臉上的表情都開始扭曲,憤怒地破口大罵:
“黑道不擇手段,你也要不擇手段,那你和黑道有什麼區別?就算你戰勝了黑道,那也會成爲新的黑道!”
“你憑什麼好意思說我!”鴉川咲文一臉震驚地捂着腫痛的臉,情緒逐漸開始崩潰了:“你告訴我,你難道就不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嗎?你們這些混蛋明明自己問題多得要命,卻還想着來教訓我!”
“沒錯!我就是不擇手段!”九州誠爽快承認,氣勢卻依舊兇猛:“但是我儘量不去波及無辜人員,從來都不會通過犧牲他人來達成目的!我的武器就是我自己!”
“那又如何”鴉川咲文的臉色變得有點難看。
“我知道很多厲害的記者,他們也會爲了調查真相而不擇手段。”九州誠咬着牙,繼續怒斥道:
“孤身潛入犯罪組織的臥底記者,冒着生命危險前往戰爭地區的戰地記者,還有不懼強權威脅,竭力幫助弱勢羣體的公民記者。他們都在和諸如黑道這般比他們強大一百倍的敵人進行抗爭!爲了找到真相,他們也會不擇手段!可至始至終,他們犧牲的都只有自己啊!”
“我”鴉川咲文神色迷茫。
“通過犧牲無辜人士換來的「正義」,算什麼狗屁「正義」?!你壓根就不是爲了正義而「不擇手段」,只是在爲濫用權力和欺凌他人的行爲找藉口!我看你壓根就是樂在其中吧!”九州誠猛地一捶牆壁:
“你這腦子進了屎的臭女人,憑什麼和我混爲一談!”
九州誠齜牙咧嘴,就這麼用銳利而憤怒的眼神死盯着她。
“……”鴉川咲文先是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隨後撇過臉,眉頭微微蹙起,看起來很難受。
明明她還想反駁點什麼,明明她絕對不想向九州誠屈服,可是這些話語卻直擊她的靈魂深處,讓她開始產生自我懷疑。
初中時仗着功夫了得,胡亂打架鬧事,把別人送進醫院;高中時玩弄權力,勒索脅迫同學,毀掉別人的青春
這樣可悲的行爲,真的能讓她獲得所謂的「力量」,戰勝黑道嗎?
如果以前誇她聰明有前途的尚文爺爺見到她現在這幅醜陋的模樣,真的能安息成佛嗎?
“他媽的誰叫你沉默了?你再給老子繼續說啊!”九州誠不依不饒地怒道:“你要是覺得自己還有理,就堂堂正正地反駁我啊!把我的話一句一句反駁回去啊!”
半晌,鴉川咲文低垂着腦袋,如同在用懇求的語氣問道:
“我真的做錯了嗎?”
“告訴我,你一直以來到底是在爲了什麼而努力?”九州誠湊近,怒目質問道:“如果你連這樣的問題都沒思考過,那你根本不可能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我是爲了”鴉川咲文的語氣很痛苦,感覺快要哭出來了:
“我不想讓尚文爺爺死我不想看到大家死在我面前如果我當時足夠強大,可以阻止大家”
六年級時的恐怖景象彷彿再度浮現於眼前,人們在她面前死去,如同不值錢的草芥。鴉川咲文激動地瞪大眼眸,一縷淚珠從眼角滑落。
“不要…不要死…我想讓大家停下來,我想保護大家…”她的眼神逐漸變得魔怔,渾身猛顫,情緒開始失控:“但是我那時候…什麼都做不到…”
“啪—!”九州誠用手指彈了一下鴉川咲文的腦門,讓她清醒過來。
“這就是你內心深處的願望嗎?”九州誠凝視着她那深棕色的眼眸:
“但是憎恨父親,欺凌同學,濫用職權…這些行爲都是本末倒置,根本無法讓你獲得守護別人的力量。”
“我知道我都知道啊”鴉川咲文過意不去地呢喃着。
“你一直在逃避,因爲你害怕自己再怎麼努力也無法守護別人,所以就要更加不擇手段。”九州誠繼續說道:
“但是這樣的想法,卻讓你走向了另一個極端。你告訴我,你都守護了些什麼?!”
“我明明都知道可我該怎麼辦啊”鴉川咲文低聲央求起來。
“…”九州誠想了想,雙手十指交錯,如同洪鐘般沉重地說:
“直面過去的錯誤,遵從內心的想法。想要駕馭強大的力量,首先就要內心強大。”
“直面錯誤,讓內心強大…”鴉川咲文錯愕地呢喃着,輕輕扶住額頭。
“這是師父教我的道理,也是我自己的人生經驗,能想通多少就看你的悟性了。”九州誠皺眉說道:“如果你再想不通,我就去讓理事長把你退學好了。”
醫務室裡沉寂了片刻後,鴉川咲文卻如夢初醒,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明明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還要讓一個低年級的學弟來教育我,傳出去會被人笑話吧”她悽慘地笑着:
“九州誠,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你應該惡狠狠地報復我纔對,卻還要費盡心思地對我說這麼多廢話。”
“我就是這樣的人,但這也是我給你的最後一次反省機會。”九州誠語氣平淡地說道:“如果是神室町那幫混混渣滓,我早就把他們送進拘留所裡反省了。”
“怪人,真是個奇怪得要死的怪人”鴉川咲文聽得破涕爲笑,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的淚痕:
“我也是個沒救了的怪人,居然會這麼認真地聽你說教噗,噗嗤這也太滑稽了吧”
“做怪人也沒什麼不好的~至少不需要太顧及「集體」的看法,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來行動。”九州誠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你應該能回去上課了吧?那我就先走了,別逃課啊~”
“吶,九州誠!”就在九州誠拉開醫務室門的時候,鴉川咲文突然又喊住他,忍不住問道:
“你這樣的人,又是爲了什麼而活着?”
九州誠回頭看了她一眼,不假思索:
“武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