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前,周小航19歲,安怡18歲,他們懷揣着大學錄取通知書,奔向那座位於海濱的美麗城市。
周小航說,安怡,我一定會讓你幸福。
安怡笑彎了嘴角,悄悄地將手納入他寬大的掌心。
那雙手牽的如此滿足,彷彿他握着的和她握着的加起來,就是整個世界。
一
從校門口上車,到安怡學校附近的公交車站,只需半個小時。
公交車就是這樣,便利且便宜,一塊錢,可以帶你穿越大半個城市,直至終點站。而周小航,已經在這車上如遊魂般的蕩了近兩個月。
他沒有考上研究生,也不知道究竟該怎樣向安怡開口,用他自己的話說,一個連事業都不成功的男人,拿什麼讓他心愛的女人幸福。
是的,他沒有自信,所以坐上車打發時間,一遍遍的看着四年來漸漸熟悉的城市,從日出東方到夕陽沉沒。
很到時候都會想起安怡,她是他心裡的一顆種子,很早就生了根,發了芽,氣息融進了血液,和呼吸一起成爲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最近總是做着同樣的夢:安怡研一的時候,認識另外一個男生,愈來愈熟悉,以至於他在他們身後叫她,她都沒有回頭,兩個人說笑着往前走,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從夢中醒來,無窮的猜測與煩躁逼得他無處藏身,只得再次躲進公交車,看盡城市百態,認識一個個和他一樣或是不一樣的人。
比如說孟東——他和安怡共同認識的朋友。
孟東要比他大上幾歲,微胖的臉上閃着笑容,憨厚老實,是個薪水不多卻熱愛生活的上班族。只是,平靜的湖面偶爾也會泛起滔天的巨浪。
就像今天,孟東將手中的相片捏了一路,愁眉苦臉的絮叨:“那兒的瓦斯怎麼就爆炸了?我和楊陽第一次見面,就害得她眼睛受傷進了醫院,還怎麼再去見她?就那麼巧,時間是我約的,地點是我定的……”
他看到了那張照片,一張不算漂亮的臉,卻有着春風拂面般的笑容。只一眼,就溫暖了一顆彷徨的心。無言的拍了拍孟東的肩,算做安慰。
人生無常,誰也預料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情,這是亙古不變的自然規律。
二
有人說,兩個人的愛情只能維持十八個月,再久就變成了愛情。
這句話,安怡有切身的體會,和小航在一起四年,雖然離不開他,但是再沒有了當初的怦然心動,現在的他們幸福嗎?她不知道。
奔波於學校和公交車之間,忙碌的心都累了。而她自認爲很瞭解的小航,被一層薄霧隱隱約約的繚繞,她看不透他。
以前兩個人之間沒有秘密,如今連牽手都成了奢侈品,沒有熟悉的溫暖包圍,身體像是被空運到了南極,在冰雪的天地裡,從外到內慢慢涼透。
如果說太陽驅散寒冷,那麼沈風就是安怡的太陽。
人如其名。像風一樣的男生,明朗而果斷,他說自己最大的優點是對感情誠實。所以在認識安怡一個月之後,校園的香樟樹下,他拉着她的手,滿含深情的告白:我喜歡你。
安怡怔住了,呆呆的站着,沒有抽回自己的手,也沒有開口迴應。
想拒絕,但心跳因他的話正明顯的加快着。
想允許,但四年的戀情她實在不願放棄。
時間似乎在此刻靜止。只有香樟的氣息在空氣裡流轉回旋,那是小航最喜歡的味道。
她輕輕的轉頭,望向那層層疊疊的油綠,淡淡的笑:“肚子餓了,我請你吃飯。”
三
每隔半個月,周小航都會帶安怡去一趟她喜歡的肯德基。這一次,安怡不想再和他進行冷冰冰的對話,她想重拾那份曾經的溫暖,讓陽光回到他們中間。
深深呼吸,她綻開微笑:“還記得我是怎麼給你測血型的嗎?”
周小航嘴裡啃着雞翅,畫面在腦海裡自動形成:
她趁他大口咬蘋果的時候,用刺血針重重的刺破了他的手指,鮮紅的血蜿蜒流出。
他痛的哀哀叫:“你謀殺親夫啊!學生物的女生都這麼惡毒嗎?”
她眯起了眼,加重手上的力量:“你說什麼?”
“沒有,剛剛我有說話嗎?”
……
他當然記得,但是回憶完了過去,就開始說分手了吧!狠狠地咀嚼着雞肉,他回答的含糊不清:“不怎麼記得了。”
他果然不記得了。
安怡微微苦笑,她還有什麼話可說。站起身去了衛生間。
剛剛走過轉角,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
鈴聲不依不饒,周小航聽得心煩,接通了電話,卻是一個男聲:我喜歡你。
他再也沒有心情吃東西了。
漫步在校園裡,周小航說出憋了很久的話:“剛纔在肯德基,有個叫沈風的找你。”
安怡的臉上有着淡淡的慌張:“喔!那個,你的學校怎麼樣了?”
轉移話題就是掩飾,掩飾的往往都是事實。周小航掩去表情:“下個星期日去面試。”
安怡雙眼一亮:“我們是同一天,不過我星期六就要走。”
“那要好好準備,早點兒休息。”
“好,你回去小心。”
周小航努力的控制住自己的腳。他知道,如果跟上去,安怡有沒有背叛自己就真相大白了,但是也有可能一切都完了。是他自己不夠好,沒能力讓她幸福,現在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他還有什麼理由不放手。
靠在牆角,他仰頭望向天空。彎月下面,是一張比彎月還要淒涼寂寞的臉。
四
透過電視新聞,周小航知道了楊陽在市中心醫院接受治療。莫名的,他想去看看那個笑容如春風拂面的女孩。
不知是何時下起了雨。躲在醫院的長廊下面,聽着淅淅瀝瀝的雨聲,心情是兩個月以來從未有過的平靜。
遠遠地,看到了他想見的人。
楊陽眼睛上蒙着紗布,坐着輪椅,一隻腳試探的向前伸出,卻又不敢太過用力,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很滑,一不小心連人帶椅都會滑進雨幕裡。
周小航扶住了她,輕鬆的讓那隻腳淋到了雨水。楊陽驚訝的回頭:“你是誰呀?”
周小航愣了一下,仍舊維持着手上一進一退的動作,輕聲回答:“孟東。”
楊陽笑了:“我猜也是你。因爲對我心存愧疚,所以才陪我做這麼幼稚的事。”
幼稚嗎?周小航倒沒有覺得。
一雙手帶着灼人的溫度爬上他的臉,她邊*邊評價:“沒有像你電話裡說的那樣胖呀!”
“這幾天心裡煎熬得很,變瘦了。”
楊陽笑出了聲:“切!”
周小航看着那張笑臉,不明白一個雙眼受傷和身體殘疾的人爲何如此開心,而他自己,一個身體健全的人爲何如此不開心。
像是陷入了謎團,遍尋四方也沒有答案。
沈風約安怡去坐遊輪。
海風舞動長髮,劃過臉龐,有些許的涼。
安怡雙手扶着欄杆,大聲的喊叫着發泄,直至氣喘吁吁。她脫力般的坐上椅子:“你說我們的關係超過嗎?”
沈風在她的身邊坐下:“前幾天本來想超過一下的,不過我還是想做一個君子,畢竟你們還在相愛。”
安怡苦笑:“可是我們無法交流。害怕到時候一切瞬間都變了。”
沈風看着她的眼:“只要你夠誠實,沒有什麼東西會在瞬間改變。”
安怡低下了頭:“是嗎?”
“當然。”沈風拍拍她的肩,“在你走之前,有些東西想送給你。”
扯開一抹笑,她機械般的點頭:“謝謝。”
只是小航,我們之間真的不會變嗎?
五
楊陽的眼睛恢復得很好,後天就可以拆去紗布,重見光明,她的脣邊有着深深的笑容。
周小航替她掖好被角,問出心中的疑惑:“爲什麼你總是很快樂?”
楊陽微笑: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有一個叫瑪荔的女孩,四歲的時候,天使飛到她家問她有什麼願望,希望我幫你實現嗎?瑪荔說,我想在我二十歲生日的那天,找到一個男朋友。他叫罕司。有長長的頭髮,要會彈吉它會唱歌。我們會生四個孩子,全都是女孩。她們會到學校去,學芭蕾舞。天使說好吧我答應你。然後就飛走了。瑪荔長大了,在她二十歲生日的那天,她真的遇到了那個叫罕司的男孩。也有長長的頭髮,可是,他不會彈吉它。他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他們相愛了。生了四個孩子,都是男孩。他們都愛踢足球。終於有一天,天使又飛回來看瑪荔。天使問,你過得怎麼樣。瑪荔哭了,你爲什麼沒有給我我想要的願望?天使回答,問題是,瑪荔,你也沒有給我我想要的呀。瑪荔說,你是天使,你想從我這要什麼呢?天使說,我想要你給我的,是你給我的快樂。
周小航傾聽着:“其實瑪荔擁有的已經是快樂。”
“天使就是要讓瑪荔明白,珍惜自己擁有的東西。像我,雖然看不見,但是還能吃能睡,還能感覺,有什麼理由不快樂呢?”
楊陽臉上的笑容如此明朗,像清晨初生的朝陽,春日裡最綠的草,夏日裡最香的花,讓周小航情不自禁的跟着她,一起微笑。
六
安怡提着剛買的水果,有些意外的看到校門口立着的周小航,她的口氣遲疑:“你怎麼在這?”
周小航接過袋子:“明天就要走了,想來見見你,不行嗎?”
“當然好,我求之不得。”
兩個人並肩走着,安怡明顯的感覺到,他有些變了,至少關心的話語裡有情人的溫度。
只是就是有那麼湊巧的事情。
周小航冷着臉,甩掉手中的袋子,大步轉回剛剛路過的牆角。
一張報紙立在半空,突兀的橫在了眼前。
他掏出打火機,紅亮的火光之後,是沈風明朗的臉。
轉過頭,安逸驚慌失措的臉便映入眼簾。
我還是來遲了嗎?在我終於意識到什麼是快樂的現在,你是否已經不在了?
眼光在兩個人之間迴轉,周小航鬱積在胸口的打人****漸漸消失,腳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軟軟綿綿,他低下了頭,緊緊攥着打火機,苦笑着轉身離開。
夕陽拉長了他的影子,愈發朦朧的身影在餘暉裡透出深深的失望和淒涼。
安怡坐上了公交車,她要去找周小航,把事情解釋清楚。頭靠着窗,看着街道上接二連三亮起的燈火,心口突地躍上了幾分熱度。
肩膀冷不丁的被拍了一下,轉過頭看到孟東微胖的圓臉。他身上還穿着工作服,像是剛剛下班,車子里人多雜音大,他不得不湊近了問她:“妹子,我那兄弟呢?”
安怡扯了扯嘴角:“他去面試了。”
“那就好。他啊!在這車上都呆了兩個月,沒考上研究生有什麼大不了,找個工作不也挺好……”
安怡怔住,腦子裡剎那間變成空白,她顫抖着*,卻失去了說話的能力。
對面的小男孩吹起了泡泡。她仰起頭,看着那些美麗而易碎的東西,多像愛情。淚,不知不覺就模糊了雙眼。
小航,轉了這麼幾個彎,原來你是騙我的。我們可以一起分享快樂,爲什麼就不能一起承受痛苦。今天就讓我這麼一直坐下去,看看這兩個月你究竟是怎麼過的。
緊握着手機,她想給這四年的戀情一個機會:明天我坐上午九點的公交。
她相信:夜已經來了,黎明就不會太遠。
七
楊陽坐在窗前,整個人沐浴在陽光裡。
周小航一圈一圈揭下她眼睛上的紗布,低聲的問:“一會兒你睜開眼睛的時候,別看我好嗎?”
“爲什麼?”
周小航淡淡的笑:“沒有什麼爲什麼。”
紗布被完全剔除,他看着她緊閉的雙眼,忽然間轉身打開門,飛快的跑向樓梯。
沒有任何時候比現在更讓他思念安怡,他瘋狂的想見她,想她的笑容,她的聲音,想擁抱着她細數四年的點點滴滴,想告訴她,當年的那句“我一定要讓你幸福”他還想用行動實踐下去。
他還愛她。
楊陽轉過頭,望向那打開的門,臉上第一次沒了笑容。
我知道你不是孟東,之所以沒有說破,是因爲你的心裡,一直都有另外一個人。
九點的公交車站是擁擠的,來往的人羣流動成河,彙集成海。
周小航站在臺階的最高處,大聲呼喊着安怡的名字。
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正要上車的安怡心頭一動,回過頭在人海里搜尋,只一眼就看到了急的快哭出來的周小航。她扔下行李,瘋狂的撥開人羣,向着他衝過去。
一個在臺階上,一個在臺階下,兩個人在川流不息的人流裡對望。
周小航說,安怡,我們在一起就是幸福。
安怡笑彎了嘴角,眼淚如涌泉般傾瀉而下。
公交車承載着快樂和憂傷,也交織着夢想和希望,載着他們,一路走過寒冬酷暑,歡笑着開往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