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過兩天,廠裡對我的正式任命就下來了。正式到供銷處宣佈任命的時候,新任分管供銷處的副廠長曾雲峰也到場了。後面聽說宣佈科級幹部的任命一般只是人事處處長到處裡宣佈,廠領導是不出面的,而這次分管廠長破例出席,讓很多人都感受到了我的分量。
宣佈任命以後,阮長青叫我到他的辦公室,跟我介紹了下處裡的情況,特別是採購工作的情況。
具體來說,目前採購一科原來除科長外,其餘還有5個人,但採購風波發生後,目前只剩下兩個同志了,其中一位老同志李正江,已經五十多歲了,經驗很豐富,人也很正直,但可能就是因爲太過正直了,在原來的環境中不受重視,一直沒有得到提拔。沒有想到在採購風波發生後,他反而因禍得福,沒有受到波及。
另一位是年輕人,叫夏樹勇,因爲剛調到採購科還不到一年,也沒有受到波及。
阮長青對我說:“現在人手確實少了一點,現在要調到採購科這邊的人,審查也很嚴格,短期內你只有克服一下了,好在我們現有的兩位同志這次是經過了考驗,通過了審查的,都是信得過的同志。”
從阮長青的辦公室出來,走進採購一科的辦公室,夏樹勇馬上迎了上來,把我帶到了我的辦公桌前,這個辦公桌的格局和原來我在銷售二科時科長的辦公桌的佈局差不多,也是在整個辦公室後面有個隔斷隔開而已,旁邊也放着沙發,只不過從空間上來說,好像要更寬敞一些。辦公桌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甚至桌上的茶都已經泡好了。應該是夏樹勇收拾準備的吧,這個夏樹勇,也是個有心人呀,論年齡,他可能還要比我大三四歲,但他卻表現得對我如此恭敬,以前我是比較反感那些對領導過分熱情的人的,但是在現在我也成爲了領導,雖然只是個小小的科長,但也覺得,作爲領導,有人支持,總是好事,假如一個領導沒有下面的人支持,就會成爲孤家寡人,工作也就沒有辦法開展。對於支持自己的人,有必要給予適當的鼓勵,於是我對夏樹勇笑了笑,說:“樹勇,謝謝了。”
於是在屬於我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了。如果在宣佈任命那一刻我還有些許興奮的話,此刻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前,我卻再沒有絲毫興奮的感覺,相反,心裡反而覺得沉甸甸的,當前採購一科工作面對的複雜局面使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來。
好在有廠裡的重視、阮長青的指導,還有李正江和夏樹勇的支持,使得工作推進還算順利。
很快我們把科裡原來的供應商梳理了一遍,並按照供應商的大小逐一進行了溝通,把廠裡採購發生的問題向供應商做了解釋和說明,並把廠裡不追究供應商的政策向供應商做了說明,逐漸把供應商穩住了。一些供應商更是主動把銷售價格降了下來。
在採購工作基本恢復正常後,我又讓夏樹勇起草了一個給供應商的通知,對廠裡公開透明、拒絕暗箱操作,如今後有涉及對廠裡採購相關工作人員及領導送禮和行賄的,一律取消供應商資格,通知最後報給石廠長批准後,以廠裡的名義發給了全體供應商,在供應商中間引起了強烈的反響。
人倒黴的時候,喝口涼水都會塞牙。而運氣一旦來了,好事就是你睡着了都會來敲門。剛上任,廠裡就給配了傳呼機,還是中文的。我到採購一科才任副科長兩個多月,總務處房管科又通知我分給我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
接到分房通知的那一刻,我萬分激動。我終於有自己的房子了,雖然只是個一室一廳。同時心裡不禁又有點黯然神傷,要是我早有房子了,向秀蘭就不會離我而去了。看來終究是與向秀蘭註定無緣啊,同時,我又在心裡對自己說,初戀再怎麼美好,也早已成爲過去時,人,總得向前看,又何必再對陳年舊事念念不忘呢。
到房管科拿鑰匙的時候,房管科還是謝科長,他看見我一進門,馬上過來我的手說:
“恭喜你呀,汪科長!”
我以爲他說的是分房的事情,也用力的握着他的手,說:“謝謝你了,謝科長。”
謝科長又用力地握着我的手搖了搖:
“想當初汪科長你進廠裡的時候,我就說你前途無量,果然被我說中了,現在總算是上路了。”
請我在他辦公桌前的沙發上坐下,我接着謝科長的話說:
“我這算新手上路,還要你這位經驗豐富的資深科長多多指教呢。”
“不敢,不敢,汪科長說我是資深科長,那是擡舉我,其實換句話來說,就是老了不中用了,我這輩子可能就這樣混到退休了,汪科你就不同了,這纔是你的第一步,以後還會步步高昇,都不知道有多少步,我還指望汪科以後關照我呢。”
拿到鑰匙出來的時候,謝科長送我出來,鄭重其事地對我說:
“汪科,你那個房子我真心建議你不要裝修,浪費錢,你住不了多久的。”
我沒有多說話,只是伸出手,握着他的手搖了兩下,表示感謝。
拿到房子鑰匙還沒有搬家,這天晚上,吃過飯,回到宿舍,我正在看書,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我打開門一看,原來是一家供應商的銷售經理,在辦公室我見過一次面的,知道這個銷售經理姓苟,這個苟經理後面還跟着一個年輕人。不知道這個苟經理是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的,竟然找上門來了。
我沒有請他們進來,而是問:“苟經理,找我有什麼事嗎?”
“就是有點工作找汪科彙報一下。”這個苟經理滿臉堆笑地對我說。
“工作的事情還是明天到辦公室再說吧。”我仍然沒有讓他們進門的意思。
“汪科,就耽誤你幾分鐘時間。”苟經理繼續笑着對我說。
怕老是讓他們在走廊上說話,廠裡其他人聽到了影響不好,我只好把他們讓進屋來。
由於我住的仍然是集體宿舍,根本沒有多餘坐的地方。我讓他們坐在屋內僅有的兩張椅子上,我自己則坐在牀上。
“我覺得有什麼事情還是到辦公室溝通的好。”等他們坐下還沒有開口我搶先說。
“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想和汪科你多彙報彙報,加深下感情。
”苟經理嘴上這樣說,其實我心裡是明白的,他們供應的產品在廠裡採購政策調整後,由於在質量和價格上都不具備競爭優勢,採購量自然降了下來,基本上是把他們採用備用供應商的方式對待,只是基於穩定供應商的需要,還在他們手裡進行零星採購而已。心裡是明白,但我肯定不會主動說出來,他們不說,我絕對不會提。
“但是你們這麼做讓我爲難呀,”我盯着苟經理,“你是知道廠裡的最新的對供應商政策的,是不允許我們私下和供應商接觸,你這樣上門來,是讓我違反廠裡的規定呀。”
“廠裡的通知我們也看了,說實話,我們是堅決支持的,我們就是來交流彙報下工作,也不算私下接觸。”
“支持就好啊,那你們要真是支持的話,就不要讓我爲難了,還是明天到辦公室去說吧。”我很堅決地說道。
“汪科真是原則性太強了,小苟我很佩服。”看到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在我面前自稱小苟,簡直讓我哭笑不得。
但不得不說,這個苟經理心理素質真強大,在我下了“逐客令”還能保持微笑,繼續對我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大事,就是我們廠裡的產品質量汪科你是知道的,我敢拿我的人格做擔保。”停了一下又說,“至於價格嘛,還可以商量嘛。”
“行,我知道了,明天辦公室談吧。”我站起身來,同時眼睛朝着門口方向,苟經理不得不也跟着站起來,後面的年輕人也跟着站了起來,苟經理跟我握了握手,沒有再說話,我打開門,他們悄無聲息地走了出去,我就是擔心他們出門的時候一旦有響動,旁邊住的都是廠裡的人,怕影響不好。看來我白擔心了,看來這個苟經理是個老手,很老練,懂得把握分寸。
在苟經理他們走了之後,我覺得有些累了,準備洗漱睡覺,不經意間發現書桌下面有個黑色的塑料袋,這個塑料袋哪裡來的,我是一頭霧水。
我走過去把塑料袋拉出來,打開一看,裡面原來是兩瓶酒,“五糧液”。再仔細看,下面還有一條煙,不過把酒拿出來後一看,這條煙似乎有點不正常,包裝似乎有點陳舊,我有點好奇,打開這條煙的包裝,外面確實是兩包煙,但顯得有點鬆鬆垮垮的,把兩包煙掏出來,裡面好像不是煙,好像還有其他東西,我把包裝裡的東西倒出來,赫然竟是兩摞百元大鈔,應該是兩萬元,在微弱的燈光下那麼的刺目,嚇了我一大跳。
我這纔想起,肯定是苟經理他們悄悄地塞在桌子底下的,這幫人,爲了實現他們的目的,真的是各種手段層出不窮,讓人防不勝防。
一開始我想直接把這些東西交到廠裡去,不過這樣的話事情就公開了,這一家供應商關係弄僵了事小,估計其他供應商又會有怎樣的反應,真說不清楚,就怕好不容易穩定下來的供應商局面會又起波瀾。留是肯定留不得的,我打定了主意,還是明天原封不動地退回去爲好,又想了想,還是事不宜遲,越早退回去越好。
於是我又把錢和菸酒重新按原來的樣子裝好,翻出苟經理的手機號,跟苟經理打起電話來,電話響了好久沒有接,我繼續打,直到第三次苟經理才接了起來。
“汪科,有什麼指示?”電話裡彷彿都能聽到苟經理臉上堆滿的笑意。
“不敢啊,就是想問問苟經理,是不是有什麼東西落在我這裡了。”我沒有帶半點笑意,但是很平靜地說道。
“沒有啊,我沒有丟什麼東西啊。”苟經理一本正經地說。”
“那是不是你一起來的那位小同志落下的?”我繼續問道。
“不可能吧,他也沒有拿什麼東西,更不可能丟什麼東西了。”苟經理繼續打着馬虎眼。
“一個黑色塑料袋,苟經理你想想。”我不想繞圈子,直接挑明瞭說。”
“什麼黑色塑料袋,我不清楚呀。”苟經理還在裝糊塗。
“喔,那可能不是苟經理的東西,我只好交給廠裡的保衛處讓他們去登失物招領啓事了。”我見苟經理不願意承認,故意這樣說道。
果然苟經理似乎有些着急了:“其實也不是什麼些東西,就一點酒和煙而已,汪科你不必太在意。”
“我喝酒過敏,抽菸又有害健康,苟經理你若不想毒害我的話,還是來拿回去吧。”見苟經理承認了,我心裡放心了不少。但是我仍然絕口不提錢的事情。
“其實額外就是點加班費,畢竟汪科爲我們的事情加了不少班,操了不少心。”苟經理終於忍不住提到錢的事情。
“錢我就更不敢拿着啦,我看苟經理你還是來拿回去吧。你也知道廠裡的規定的,你是收到了通知的。”既然苟經理說到了錢,我就直言不諱地說了。加班費?我心裡想,都跟我一年的工資差不多了,還加班費呢。
“唉,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規定都是給人看的,以前你們也有規定,我這也是按以前的慣例,汪科何必這麼認真呢。”苟經理仍然笑着說。
“苟經理你們若不來拿的話,現在就已經不是交保衛處,而是交紀委的問題了。”我語氣變嚴肅起來。
“別,別!汪科,我真是服你了,從來沒有見過你這麼較真的人。我馬上讓人來拿。”
“沒有辦法,我膽子小。”見苟經理答應來拿了,我語氣又緩和了些。苟經理他們以後是堅決不能來往了,但正因爲這樣,纔沒有必要把臉皮撕破,讓人下不來臺。我發覺隨着年齡增長,我似乎也不再像以前那樣過於剛烈了。
放下電話,我鬆了口氣,總算把問題解決了。不過稍過了一會兒,我又覺得總有些地方不對勁。仔細把整個事情想了想,倒不擔心苟經理他們不來拿,既然我把話說到那份上,他們不敢不來。
突然間,我想起來,到時候我是把東西退回去了,但又不可能讓他們寫個收條。到時候他們若要咬我一口,非要說我收了,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呀。想了想,還是覺得有必要找個人來做個見證。找誰呢,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找夏樹勇比較合適,經過這段時間對他的瞭解,覺得夏樹勇這個人還是信得過的,再說這也是表達對他的信任的一種方式嘛。
我給夏樹勇打了個電話,他接了電話很快就來了,這點讓我很滿意,至少說明夏樹勇對我的態度還是很恭敬的。我大致跟他說了事情的經過,看得出來,他很高興,看來我的做法是對的,在他看來,讓他參與我這麼機密的事情,表明我是把他當作自己人看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無形之間又拉近了,這也算是額外的收穫吧。
剛跟夏樹勇講完不久,就聽到輕輕的敲門聲,我讓夏樹勇去開門,門一打開,看見的是跟苟經理一起來的年輕人的臉,看了看後面,也沒有人,苟經理似乎沒有跟着來。年輕人看見夏樹勇似乎吃了一驚,但隨後看見我,才平靜下來。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往書桌下面指了指,示意我並沒有動過。年輕人什麼話也沒有說,提起袋子,對我擺了擺手,轉身出門去了。
第二天,上班不久,阮長青就找到我,說到頭天晚上的事情。不用說,是夏樹勇說的,這個夏樹勇,真是個有心人啊,雖然我不想聲張,但拒賄總是好事,阮長青跟我說:“小汪,你這個事情處理分寸把握得好。不過呢,這個什麼“貓經理狗經理”的供應商肯定是要堅決剔除出去了。”
“我也這樣想的,處長,這是按照制度來的嘛。”
“那就好,不過還得做好善後工作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