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充斥着每一個角落,在那廣闊的虛空中,黑色似乎成了至高無上的主宰,除了黑色,天地間再無他物。凝滯的時間,幽深的虛無,伴隨着那無邊無際的黑暗,一起走向永恆的沉淪。驟然,那黑幕中突地冒出了一個微小的亮點,然而卻愈變愈大,眨眼間便已大如圓盤,就似夜空中突然升起的一輪皓月,不斷地吞噬着周邊的黑雲,爲世間帶來湛然的光明與清輝。
光芒越來越亮,單一的白色也逐漸演變成了七彩霞光。光芒散溢開來,如果千萬柄銳利的長劍劃破黑幕,爆射出一陣奇異的紅光,那漆黑的天幕便似燃燒起了熊熊烈火,剎那的功夫,黑暗便被蠶食得乾乾淨淨。但就在這一刻,那團亮光卻驀地從中炸裂,瞬息之間無比熾烈的光彩籠罩了任何一寸空間。
「啊……」大叫一聲,唐歡翻身坐了過來,腦中浮現出迷迷糊糊看到的那片黑幕與那團突然爆炸將他雙眼刺得劇痛的彩色霞光,揉了揉雙眼,努力睜開,打量起四周來,卻見自己正坐在一個幽暗的洞中,洞口有個東西在不斷散發着微弱的亮光,身後則是層層石階無限向上延伸,不知通向何處。
唐歡晃了晃腦袋,茫然自語道:「這是什麼地方啊,我究竟是死了還是沒死?」
站起身來,在洞中走了幾步,唐歡突然伸手在自己大腿上使勁掐了一下,劇烈的痛楚傳來,唐歡「哎喲」慘呼,卻旋即興奮地道:「咦,還有感覺,這麼說,我還沒有死了,哈哈哈哈……」一種死裡逃生喜悅感讓唐歡忍不住大笑起來。
看來自己應該是被潭水衝到這洞裡來的,現在得趕緊出去纔好,不然一凡以爲我已經葬身水中,肯定傷心難過死了。
如此一想,唐歡馬上朝外走去。
唐歡剛到洞口,忽然感覺到其中有點古怪,那洞外似乎全被水流所塞滿。唐歡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往前摸去,指頭上果真是溼淋淋的。唐歡大爲驚異,禁不住朝這道由水做成的屏障用力一推,卻驟覺一股強力反彈而回,震得唐歡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唐歡更是驚奇,這洞外既然全都是水,那爲何沒有流入洞裡來,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吧!唐歡百思不得其解,目光不由落到了洞口處那閃爍着微光的東西上來。近前一看,才知那居然是一面巴掌大小的鏡子,只是這鏡子卻有些怪異,光芒亮時,能清晰地照見人影,但光芒暗淡時,鏡子卻變得黑黝黝的。
莫非是這東西在作怪?
唐歡彎腰向那面鏡子抓去,鏡一入手,一股溫涼舒適的感覺涌上心頭,但唐歡還來不及品味其中妙處,竟見那原本被阻擋在洞口的水流轟隆隆地向自己傾壓而來。
唐歡心頭震驚,不及細想,撒腿望後狂奔。
石階越上越陡,身後水聲卻是不斷,唐歡一刻也不敢停下,若真被這水捲走,那可真是死無葬身之地了。也不知跑了多久,唐歡累得雙腿發軟,上氣不接下氣,撲倒在地,再也無力挪動分毫,閉眼暗歎道:「這樣跑,早晚得累死,同樣是死,還不如被水帶走,倒也死得乾淨。」
這樣的念頭冒出,唐歡倒不太在意生死了。
然而,等了好幾分鐘,那股激流都沒有衝過來。
唐歡詫異地睜眼朝下一看,雖然隆隆之聲依舊在洞中震盪,可那股水流卻連個影子都沒有。唐歡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罵道:「唐歡啊唐歡,你可真是個大白癡,這樣越跑越高,那水面升到與洞外齊平時便再也不會追來,你這個傻瓜居然連這一點都想不到,這麼多年你可真是白活了,再說這面鏡子既能擋住水不流入洞中,如今鏡子在你手中,自然能保護你不被水淹,你卻還一個勁地拼命逃跑,說你白癡真是一點都不冤枉。」
唐歡數落了自己一番,良久身體纔回過點力氣來,見這洞中陰冷幽森,暗道:「我還是先離開這吧!這洞應該是人工開鑿出來的,上面肯定有出口。就算萬一沒
有出口,再倒回來也不遲,反正有這能避水的寶貝再手,還怕走不出去麼?」
雖不知這鏡子究竟是什麼東西,但光能避水這一途,便讓唐歡如獲至寶了。
鏡子所散之光不太強烈,卻也勉強可做照明用。
唐歡藉着鏡光,向上前行了約莫半個鐘頭,總算見到前方射來幾絲光線。唐歡心中一喜,加快腳步,來到那光線處。這裡果然便是出口,只是它卻幾乎被一種拇指粗細的藤草給完全封閉住了。唐歡收起鏡子,雙手並用,終於從這層層疊疊、纏來繞去的藤草中撥開了一個小缺口,鑽了出來。
清晨那溫暖的陽光照射在唐歡身上,舒舒服服地大吸了幾口新鮮空氣,一種難於言喻的美妙感覺佈滿全身。
可沒過多久,剛剛放鬆下來的唐歡馬上便又被眼前的一株龐然巨樹給嚇倒了,粗壯的樹幹高達十幾丈,便是幾十個人手拉手也圍攏不起來,無數的枝條在天空中伸展開來,似乎方圓百米都在其覆蓋範圍之內,這種遮天蔽日、盤踞蒼穹的氣勢令唐歡瞠目結舌,張着嘴半天都發不出一個聲音來。
這就是那株萬壽梧桐麼?
唐歡眨巴了幾下眼睛,心中的想法很快便被證實了。他發覺自己所站立之處是一個孤立的平臺,身後一處天然峭壁,兩側各有一條洶涌的急流向前方的懸崖衝下,透過天空的迷霧隱約可以看見到對面那座高聳如雲的月靈峰,也可以看到山腰上掩映於參天古木之間的普照寺,更可以聽見從崖下傳來的轟隆雷聲。
這就是萬壽梧桐的棲息之處——鳳凰臺。
在聽一凡說起月眉山的三大奇觀時,鳳凰臺上的這株梧桐樹已在唐歡的腦海中被描摹過了無數次,但此刻見到它的廬山真面目時,唐歡還是被其巍巍的雄姿所震懾,在這株萬壽梧桐面前,一個人是顯得如此的渺小。
唐歡驚歎地繞着梧桐樹走了好幾圈,正要轉身尋找離開鳳凰臺的出路時,口袋中的那面鏡子卻驀地跳動起來。唐歡極爲訝然,把鏡子拿在手中,卻見它更散發出一團強烈卻又柔和的七彩之光,照射在梧桐樹樹幹之上。
好親切的氣息!
不知怎麼,唐歡居然能感覺到手中的那面鏡子對這株梧桐樹似乎極爲熟稔,莫非它們之間有什麼關聯?唐歡擡頭一看,才發現梧桐樹的枝葉竟全都激動地簌簌抖動着,就像見到了老友一般,興奮異常。
激動?興奮?
唐歡神色倏地變得極爲怪異起來,自己方纔連想到沒想,竟然就將「激動」、「興奮」這兩個形容人類情感的詞用在了這株梧桐樹的身上。這是怎麼回事,難道我大白天的見鬼了不成?唐歡心中漸漸打起鼓來。
鏡中七彩霞光忽閃忽閃,似在與那梧桐樹訴說着什麼,而其光芒所照之處,那蒼老的樹皮卻開始紛紛脫落。
唐歡愕然望去,就見那樹皮剝落的地方竟露出一片字跡,筆畫如蚯蚓一般彎彎扭扭。唐歡辨別了好一會,才發現這些文字都是以甲骨文寫就。他掃了幾遍,明明連一個字都不認識,可心中卻似響起了一個蒼老而悠長的聲音,引導着他往下讀去:
「吾乃上古靈獸鳳凰,於此修煉凡五千八百餘年,終破獸身極限,涅槃重生,浴火飛昇。惟前身靈氣未散,聚而成鏡,名曰鴻蒙,潛於深潭,吞日月之精華,蘊七彩之霓霞,奪天地之造化,成其今古往來之妙法,吉凶趨避之神通,得者有緣,尚自珍惜。」
最後一個字讀完,鏡中光芒漸漸收斂,最後又恢復成完全黝黑的模樣,而樹上的那段文字也不見了蹤影。
唐歡卻是目瞪口呆,沒想到民間傳說中的「鳳凰涅槃,浴火重生」居然真有其事,而且還是在此修煉得道的,想來鳳凰臺通往潭底下的那條山洞也應該是鳳凰多開闢的吧,這簡直太令人難以置信了吧。唐歡更沒有想到自己檢到的鏡子會是鳳凰所留下的,更有那麼大的能耐。所謂大難不死,必有
後福,這樣的狗屎運竟然會讓自己碰到,無意間檢到了這樣一面寶貝仙鏡。
唐歡把鏡子翻過來,果真見其黑糊糊的背面刻有字跡,雖然不認識,估計便是剛纔那段文字中所說的「鴻蒙」這兩個字。唐歡把這面鏡子翻來覆去地看了又看,心中卻是暗暗稱奇,不知道它的能力究竟從什麼地方體現出來,若非唐歡已經見識過它的避水功能,此刻定以爲樹上顯現之字是在胡說八道。
許久都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唐歡乾脆把鏡子收了起來,不去想它,坐在梧桐樹下,閉目休息。
回想着來到普照寺後所發生的事情,唐歡現在都還如飄在雲霧中一般。這次的險死還生,令唐歡對一切都看得比較開了,對「鴻蒙仙鏡」的好奇也隨之沖淡了不少。唐歡撫摸着梧桐那粗糙的樹皮,心緒安寧,但在鳳凰谷落入潭中後即將死去時的情形卻歷歷在目,那種對生死的感覺也變得愈加清晰起來。
生又如何,死又如何?
生死原只在人的一念之間!
唐歡臉上忽然浮現出明悟的微笑,喃喃的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生爲死之迴歸,死爲生之皈依,生死原無區別。看來空心禪師所說的「佛」指的便是一種境界,一種超脫生死、慈悲寬容的大自在、大圓滿境界,所謂的出家只不過是達到這種境界的一種方式而已,修佛即是修心,成人即是成佛。只是說來容易,若非具有大智慧之人,想要達到這種佛境卻不知要經過多長時間的磨練了。捫心自問,雖說自己有過長時間的心灰意冷,但心中何曾放下過欲求,既然出家也不可能真正靜下心來修行,又何必非得躋身佛門。既然出世與入世都爲修心之途,順其自然豈不是更好麼?」
唐歡心中豁然,對空心禪師卻更是敬佩,他之所以不將自己度入空門,想來是早已看出自己想要出家只是一時萬念俱灰所做出的決定。他是一位真正了悟「佛」之真諦的得道高僧。
「嗡……」
悠揚的鐘聲穿過雲霧,飄至鳳凰臺。
唐歡睜眼擡頭一看,太陽竟已然升到頭頂。唐歡苦笑一聲,自己竟然在這鳳凰臺上呆了半天,真得抓緊時間回到普照寺去了。
鳳凰臺兩側水流湍急,前有懸崖,後有峭壁,除了身後那個山洞以及一條橫亙在右邊河流之上的巨大圓木之外,再無其他下山之路。有「鴻蒙仙鏡」之助,若是從返回身後那山洞,肯定是可以出去的,但那深潭經瀑布長年累月衝擊,周圍定然十分陡峭,下到潭底能否爬到鳳凰谷還是個問題,更何況還不知那潭底究竟通往河方。
思量再三,唐歡還是決定從那根圓木上走過去。
那圓木本生長在對岸,十幾年前被雷電劈倒,橫架於河上,遂形成了這座天然的獨木橋。
唐歡見其樹幹看起來比較結實,樹表也比較新鮮,以爲這棵圓木新倒不久,而他對自己的平衡力也極有信心,當下深吸了口氣,便踩了上去,可走了幾米,唐歡卻發覺遠不是那麼回事,每走一步,碎屑紛紛朝河中灑落,果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走到中途的時候,圓木開始晃盪起來,更隱有「喳喳」之聲響起,似乎隨時都會折斷一般。唐歡心中不免有些緊張,但一念及口袋中的「鴻蒙仙鏡」,暗道:「就算這根獨木橋斷了,我大不了再被衝進潭子裡一次,反正有這寶鏡在,自己也不會被淹死!」心神一安,繼續向前晃晃悠悠地踩去。他卻沒有意識到,下面深潭距此處究竟有多高的距離,雖有「鴻蒙仙鏡」在身,能保他不被淹死,但不能保他不被摔個粉身碎骨。
好在兩岸相距不遠,圓木中雖是異響不停,始終沒有在唐歡腳下折斷,但當唐歡雙腳踏入實地之時,一陣勁風吹來,它那殘軀卻再也支撐不住,「咔嚓」一聲斷爲兩截,掉入河中,眨眼便已被滾滾波浪所淹沒。
唐歡暗呼僥倖,未再耽擱,朝着月靈峰的方向,下山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