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昭不是那種心裡有事就做不好其他事的類型,相反,心中有所期待的時候,勁頭就比什麼時候都足。
“總之,我不喜歡這種安排。”
“那不行,已經決定了的事,說要這麼唱就這麼唱。”
“完全不能理解!”
“真囉嗦!就算你這麼說,現在這種處理方式也絕對不行!”
錄音室裡,從一大早開始就火藥味十足。彷彿四點鐘開工這件事,讓兩個人把起牀氣都給帶了進來似的。
新人當中,椎名裕美子算是棱角最分明的那一種了。敢和老闆兼製作人在錄音室裡吵起來,各種意義上來說都非常強悍。
不過,平時的她含蓄內斂,彷彿對任何人都不敞開心扉,連開懷大笑都很難見到。此時此刻,這副大發脾氣的模樣,也算是“真情流露”的一種了。
當然,說成是葉昭慣的也可以。
至少,這種奇景,只有當對面的人是葉昭的時候,纔會時常前來光顧。在其他人那裡,椎名裕美子仍舊保持着一種微妙的矜持。
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算是敞開心扉的一種表達方式。
不過,寵她歸寵她,現在她纔剛剛到籌備出道的階段,即使她有着她絕不妥協的驕傲,可青澀的、不夠合適的地方也有很多,任她自行發展,那自然是不行的。
要是因爲他,讓好好一棵小樹苗長歪了,那他罪過可就大了。
椎名裕美子也知道在他的話當中,有一部分是能讓她討價還價的,另一部分則是要她必須去遵守的。
她這種表現,倒不如說是在悄悄試探,葉昭到底能把自主權給到她哪裡。雖然一副特立獨行的模樣,可她內心深處有着遠超同齡人的通透,也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否則,就不會寧可被HIRIPRO雪藏到合約結束,也不低頭了。
除此之外,內心深處隱秘的地方,她也有點喜歡和葉昭爭執。
將來的事將來才知道,可現如今,錄音的時候,比起萬事大吉的和睦相處,椎名裕美子想要個音樂上的“敵人”。
憤怒爲她帶來別樣的力量,這種行爲,也喚起了她不一樣的靈感。
這種小九九,要是被葉昭給知道,準得感慨一句“女人心海底針”,哪怕這會兒的椎名裕美子在他眼裡,還算不上是個“女人”。
……這麼說她,也算是報得她一箭之仇了。
爭執的結局最終以椎名裕美子的失敗告一段落,錄音繼續往下進行,等到終於進入休息階段的時候,椎名裕美子語氣認真的對他道:
“您今天,有一種可疑的熱情。”
“我這邊纔要說呢。”葉昭也一本正經,“你剛纔的表現,感覺上,怒氣衝衝到唱出來的每一句歌詞的背面都貼着一句‘八嘎呀路’。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被他這麼一說,椎名裕美子垂下眼睛,盯着地板看了看,扯下耳機,擡起頭,拿出一副鬧了脾氣的貓一樣的彆扭表情對着他:“沒那回事。”
剛開始的時候,看到她這種表情葉昭還覺得很稀奇,現在,早就已經見怪不怪了。
不過,“可疑的熱情”這種說法,還真有她的。
……
帶着“可疑的熱情”工作了一天,也把手底下的人折騰了一天的葉昭,在傍晚提早收工,先回了趟家。
家裡面那位還沒回來,他一頭鑽進工作間,拉開抽屜,在見面之前,先拿出準備好的戒指。打從買回來以後,它就一直躺在這裡。
不用擔心被抓個現行,葉昭打開盒子,又拿在手裡看了看。
據說好的珠寶不是買得到的,真正的珠寶應該是由他人饋贈的。
從前,葉昭曾經聽過這樣的說法。那時候,他還不太明白其中的含義,事到如今,把這枚戒指拿在手裡,倒是開始明白了。
鑽石的光澤誘發人的夢想。當然,也可以說,誘發了這夢想的不是鑽石的光澤,而是在這光澤之中閃現的未來。
但不管怎麼說,珠寶獨特而又無與倫比的魅力正在此處。
他把盒子小心合起來,揣進褲兜裡。
……(純潔的六個點)
晚上六點半,麻布的西餐廳,兩人面對面坐在靠窗的位置前,窗外是大都會人造的星光萬點,彷彿置身於星空之上。
……當然,這種說法夠外行、也夠不嚴謹的就是了。
不過,和心上人面對面坐在氣氛有點羅曼蒂克的餐廳裡,心裡還揣着個秘密,從心情上來說,他也跟漂浮在雲端之上似的。
葉昭先要了香檳,輕輕碰了一杯,祝她生日快樂。
阪井泉水微微一笑,“謝謝。”
喝過香檳,又換成了紅葡萄酒。菜慢慢上,兩人邊吃邊聊,一時聊起工作,另一時又突然跑到生活的瑣事,偶爾還夾雜一點抱怨,並沒什麼固定的話題。
葉昭拿起桌上的調味瓶,往盤子裡撒了些鹽,一邊附和着阪井泉水的話。這時,他側過臉,瞄了一眼玻璃窗。
夜色襯托,玻璃窗變成了一面鏡子。在那上面,阪井泉水的側臉,浮現在星光萬點之中。
“真美。”他脫口而道。
“什麼?”阪井泉水下意識追問了一句。覺察到什麼,也轉過臉,看了看玻璃窗。
鏡中映照出他們兩個人,映照出餐廳的倒影。
對面世界裡的他們,不知道現在正說着什麼,周遭的氣氛又是如何。對面世界裡的他,心中不知道是不是也帶着秘密,暗自等待合適的時機。
葉昭把手放下來,隔着褲兜摸了一下戒指盒子。
盤子撤下去以後,又送來甜點。阪井泉水淺嘗輒止了一點蛋糕,葉昭啜着咖啡。玻璃窗裡,映出周遭的客人離席退走的身影。
吃完飯,離開店裡,葉昭對她說,“稍微散一會兒步,走着回家吧。”
今晚,兩人都稍微喝了點酒,阪井泉水的酒量差一些,臉頰已經粉撲撲的了。可聽他這麼提議,她還是不假思索,“好。”
也不管這是在街頭,葉昭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結果,阪井泉水卻以稍微有些強的力度,回握住了他。
兩人就這麼慢慢向着回家的路走去。
“這兒,離六本木的錄音室也不遠。”葉昭突然開口。
“嗯。”
“走着的話,一會兒也能到。”阪井泉水回道。
“我第一次見你,就是在那兒的錄音室裡。”葉昭說,“還鬧了點小笑話。”
“也不算……”阪井泉水露出微笑,像是想起了過去。
“現在想起來,剛認識你的那段時間,每次都是在錄音室裡見面。因爲我喜歡偷懶,所以總是開小差到你那裡去聊天……”
“要是這麼說,我也是喜歡偷懶了。”
“看來是我‘帶壞’了你。”
葉昭半開玩笑說了一句,又認真起來,“那時,總叫你‘姐姐’。沒想過有天會和你一起生活。要是從一開始就存着這種念頭,卻還那麼叫的話,那就太狡猾了……”
阪井泉水也沒想過有天會和他一起生活,甚至初次相遇的時候,儘管對他的言談舉止報以寬容,卻也沒想過會有深刻的交集,哪怕是成爲朋友。
可意外和巧合,偶然與必然,在這之間,發生過許多事,將他們撮合到一起,又開始一同生活。
“我剛纔也說,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鬧了笑話。不過,小笑話也好,狡猾也好,笨拙也好,現在覺得,這些都沒什麼不好的。”
“是嗎?”
葉昭“嗯”了一聲,目視着前方,“就算是出了醜的相遇,能夠相遇也是好事。就算是笨拙的表達,能夠好好說出來也行。要不然的話,我一定會後悔的。”
“而人生偏偏不能反悔,所以,後悔是件非常痛苦的事。”他說,“偏偏越是在意,想要做好,就總也找不着合適的時機。”
二月初的天氣,正是冷颼颼的時候。葉昭攥着她的手指,走過人行橫道,風吹起大衣的衣角。
“在你身邊,我做過許多笨拙的事。”他又接着說。
他還沒意識到,回憶盤點過去這種事,實際上帶有緊張的意味。但他也並不是因爲緊張才說起這些。
“雖然有過那種‘要是能做得漂亮些,留下美好回憶就好了’的念頭,但是和你相遇,和你交往,這些事從來都沒有反悔過。要是因爲追求美好回憶錯失機會,那樣才糟糕呢。”
“這麼想着,也漸漸開始明白,比起一旦成爲過去就得不到迴應的回憶,更加重要的,其實是廣闊的,擁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葉君……”
阪井泉水似乎隱約明白了他爲什麼會說起這些,也隱約猜到了他接下來要說些什麼。意外、喜悅、久違、甚至還有一絲委屈,種種思緒,一樣接一樣涌上心頭,又混雜在一起。
“雖然一生那麼長,未來會怎樣也說不清楚……但是,就算這樣,也還是想和你一起生活很久很久,就算這樣,也還是想要一個和你的未來。就算有許多事都做不好,也想用笨拙的方式待在你身邊,就算我這樣是厚臉皮吧,可要是不這麼做,就一定會後悔……“
話說到這兒,葉昭心裡總算敞亮踏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