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的視線撞到了一塊。
沈毅堂微微一愣,只見那雙目猶似一泓清泉,盈盈如水,溫潤清澈,一張淡白梨花面,雙瞳剪水,眉翠脣紅,美目流盼,竟是生得美顏如玉難得的好顏色。雖年紀瞧着不大,面上脂粉未施,打扮也有些素雅,卻沒由得讓人眼前一亮。
又觀她遠遠地看過來,只面露詫異,雙眼微微睜大,只覺着一雙瞳人剪秋水,便覺得不需要說什麼,且看她,迎人灩,低眉赦目淺笑間,便覺得周身一切黯然失色了。
沈毅堂只呆在原處。
此刻,案桌上的蓮花燈輕輕搖曳,屋子裡燈線忽明忽暗,一抹微微黃暈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靜而平和的夜。
沈毅堂覺着,許是因着這漣漪的夜,又許是因着剛睡飽,整個人顯得慵懶而鬆懈,他身子疏散開來,放鬆身心,原只不過不經意地一眼,竟沒有想到會瞧見到如此寧靜而美好的畫面。
只見方纔那個十三四歲的丫鬟在埋頭聚精會神的忙碌着,時而踮起腳尖揚起了身子,時而彎腰屈身,時而微微低着頭暗自凝神,一個個不起眼的動作,一個個無言的身姿,竟讓人挪不了眼。
又見她穿了件淡綠色收身的褂子,下罩着白色沙散花裙,肩若削成腰若約素,雖遠遠地瞧不請面相,卻見她身姿輕盈秀麗,折纖腰以微步,自有一股輕靈之氣,一時那沈毅堂瞧得心中一蕩。
又見那丫鬟許是意識到了社麼,忽然擡起頭來,直直的朝他看過來,一眼便望進了他的眼中。
沈毅堂只一時有些呆愣,只覺得胸腔中一時癢癢的,恨不得伸手去撓撓,一時又覺得心頭暖暖發燙,好似有什麼東西滿滿的快要溢出來了似的,胸腔沒來由的砰砰的直撞擊個不停,竟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了。
春生見那沈毅堂直愣愣的盯着她,眼眸炙熱,面露癡癔,像是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好似會隨時便可衝過來一口一口吃了她似的,只心下一跳,立即垂下了頭,只站在原地躬身行禮道:“爺,您醒了···”
沈毅堂這才一怔,方纔漸漸醒悟過來,見那人竟是春生,只一時有些驚訝,卻又覺得理所當然,心底有種說不清道不清的滋味。
他素來知道那小丫頭生得俊俏,靈秀雅緻,檀口粉嫩,雖然年紀不大,但依稀可以猜測到長大後會怎樣一種絕美容顏,便是放在書房天天瞧着,那也是一種通身享受。
可到底年紀還小,他心中一直將她當做一個孩子。
只是沒想到此番大半年未見,一回來,猛地發現她長高了,身子長開了,那小臉上的美麗竟是一刻都藏不住了,身子由內而外,由上而下,散發着某種與生俱來動人心魂的美,直勾得人心癢癢的。
沈毅堂爲忽然發現這個心中感到微微的震動,只覺着胸口有種莫名躁動,滋生着一種陌生而新奇又躍躍欲試地衝動。
待一回過神來,這才發現那女孩面露怯意,彷彿是被自個直白毫不掩飾的目光給她嚇着了,沈毅堂一時有些報澀,不漏痕跡的收回了視線,緩了緩,這才重新看了過去,神色自若道:“唔,爺睡飽了,過來扶爺起來···”
說着便在貴妃榻上坐了起來。
春生見沈毅堂神色恢復如常,好似方纔只是一場錯覺,一時有些疑慮,猶豫了一下,終是快步走了過去。她恭敬的半跪在地上,拿着地上的靴子,扶着沈毅堂的腳慢慢的塞進去。
沈毅堂垂目,見那小春生低眉赦目,乖巧無比,像只小貓似的窩在自己腳邊,只覺得心中一時無比熨帖,嘴角不自覺的勾起一抹笑意。
待那春生伺候他穿完鞋子,便恭順的立在一側,沈毅堂便快速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一時,屋子裡有短暫的靜默。
兩人許久未見,一時均有些生澀之感。
沈毅堂轉過身來,見春生復又垂下了頭去,一時半眯着眼吩咐道:“爺口乾了,去給爺倒杯茶吃···”
春生只得跑到前邊的的几子上端茶倒水,幸好這茶是她剛添上的,還是熱的,春生小心翼翼地倒了一杯。
沈毅堂跟着她過來,便往那椅子上一坐,細細觀摩着春生爲她忙前忙後,只覺得心中頗爲愉悅。
其實他一直覺得這丫頭聰明伶俐,會認字,他要什麼便能很快的從書架上找來他需要的書籍,又性子文靜,可以待在書房裡整整一天不張口說話,那時候他也刻意憋着不說話,便見那一整日書房中安靜得連翻書聲都能夠聽得見,待後來便覺得自己越發幼稚了,跟個小娃娃較些什麼勁。
有時候又覺得那丫頭有些榆木疙瘩,整日像跟木頭樁子似的杵在那裡,一點不懂得察言觀色,非得自個使喚才上前伺候,於是久而久之,便養成了他隨意指揮着做這做那的習慣,見她圍着他忙得團團轉,便心中爽快。
此刻見那春生雙手捧着茶過來,便順手接了過來,飲了一口,覺得口感醇厚,口有餘香。邊喝便不漏痕跡地問道:“聽那莞碧說,你告假回去了幾日?”
春生擡眼看了沈毅堂一眼,恭敬道:“是的,爺,奴婢今日剛回來。”
沈毅堂笑道:“你與爺說說,平日回去都做些什麼呢。”說着便又心中一動,試探的問道:“老見你往回跑,莫不是家中有什麼掛念的人在等着呢!”
若是早兩年沈毅堂這麼問,興許她是聽不出什麼的,只不過從去年開始,便聽見有人唸叨着要給她說親呢,每次回去,便見到一些婆子,嬸子掐着點過來登門拜訪,起先她還不覺得什麼,只見那些人親熱的拉着她的手四處打量,笑道:“哎喲喂,長得可真俊啊!”,一時又眯着眼細細的瞧着,那眼神頗有些怪異。
每回母親便將她攆進了裡屋,不讓她出來,只聽到母親笑着推辭道:“這會子還小,不急不急···”
這才知道原來是要給她說親的。
到了今年,說的人更是多了起來,院子裡的歸莎,莞碧姐姐都訂了親了,只待到了年紀便可出府嫁人,閒暇之際便也拉着她話過家常,起初還有些羞澀,這會子卻是見怪不怪了。
她年紀還小,這種事情不必急於一時,再者,她沒見過什麼外男,對男子並不瞭解,反正這種事情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操心的該是父親母親,橫豎與她無甚關係。
此番聽到沈毅堂這樣意味不明的發問,春生本就是個聰慧之人,一時聽懂了他的弦外之意,只面上一紅,連忙否認道:“並未曾有···奴婢是惦記家人”
一擡頭,便見那沈毅堂正戲謔的看着她,眼底一陣笑意,便知是被打趣了,一時只羞得臉脖子都紅了,便唯唯諾諾的閉嘴不在說話了。
這原本是屬於女子的私密事情,現下竟被一個男子拿在明面上戲謔,怎叫人不惱怒羞澀呢。只惱怒她不敢,便只剩下羞澀呢。
沈毅堂見春生滿面桃腮,眉眼透着一抹嬌羞,只覺得愈發明媚出衆,忍不住叫人一看再看。
此刻候在外頭的楊二見書房裡傳來說笑聲,便知道那沈毅堂醒了,只躬身進來通道:“爺,您今兒個可是睡了整整一個下午,好久沒見爺睡得這般香呢,看來還是咱們元陵的水土好啊!”又道:“方纔廚房的婆子過來打探了好幾次,說是備好了一桌子吃食,小的見爺睡得正香,便沒敢打擾,現在已是到了掌燈時刻,想來爺也是餓了吧!”
聽楊二這麼一說,沈毅堂這才憶起晚膳還未用了,一時感到腹飢餓,便吩咐道:“擺飯吧。”
楊二便腆着臉問道:“爺是回正屋用還是···”
沈毅堂想了下便道:“擺在書房用吧,一來二去省得麻煩!”
一時那廚房早就備好了,待這邊沈毅堂一吩咐,那邊外頭的婆子得了令,便吩咐着丫鬟端着盤子有條不紊的進來,春生立即跑去跟着指揮,一時間整張八仙桌都被擺滿了菜。
一道爆炒田雞,一道花菇鴨掌,一道叉燒豬肉,一道清蒸鱸魚,一道清炒鱔絲,一道幹澆冬筍,兩道素菜分別是油燜鮮蘑,玉兔白菜。旁邊還設有四喜餃,金糕卷,夫妻肺片,蘿蔔皮等涼菜配碟,還有一碗蓮子膳粥,一壺桂花酒,尤爲豐盛。
沈毅堂興致高昂,又許是確實餓了,一上桌便動起來筷子,沈毅堂雖爲人多爲不着調,到底是世家大族出來的公子哥,雖吃得又急又快,但舉手投足間卻不自覺的透着一絲雍容華貴,非但不覺得狼狽,反而隨性灑脫,不拘小節。
沈毅堂吃了幾口飯菜,見那春生靜靜地立在一旁,便對着她道:“給爺倒杯酒···”又指着那一道清蒸鱸魚道:“這魚肉刺多,你替爺將那魚刺魚骨頭剃了去···”
春生只得端着盤子欲退到一旁去剃魚刺,卻見沈毅堂指着身旁的凳子道:“就坐這兒,魚肉耽擱久了便不新鮮了。”
春生一愣,主子的席上,她哪裡敢坐,一時有些爲難,卻對上那沈毅堂不容置疑的眼神,一時無法,只得小心翼翼的坐在了一側,她臀部輕輕地靠着凳子一角,不敢太過用力。
將那疊鱸魚端到跟前,春生拿着筷子小心翼翼的將魚肉裡的每根細刺挑出來,將挑好的魚肉放到一旁的小翠蝶上,卻見她挑好一塊,便見那沈毅堂伸出筷子夾走了一塊放入嘴裡,春生剛放入小碟子裡,便又被夾走了,兩人你追我趕,好似在玩一場有趣的小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