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暗自沉吟着,心道,難怪將自己的兒子給迷住了,小小年紀竟生得如此不俗,這將來若是長大了,那容顏又該如何了得。
她對自己兒子的性子很是瞭解,素來風流,喜愛絕色,便是待在跟前伺候的丫鬟小廝也得挑些個相貌伶俐,瞧得順眼的,更別說是相中的女人呢。
她歷來溺愛這個小兒子,所有的事皆是由着他的性子來,他們沈家雖是位極人臣,按理說這樣的大家族,自是得注重禮教,時刻自省,切不可做些有悖教養的事情。
只沈家有個出仕於祖籍養老的沈國公,雖退居朝堂,但影響力仍然健在,於後宮又有個盛寵不衰的沈貴妃,在朝堂還有個官居一品的吏部侍郎,可謂是自古樹大招風,上位者大多生性多疑,凡事過猶不及,便是有一件兩件荒唐事也並非不爲過,只要不涉及根本,反倒是能夠幫着引人耳目。
反正沈家祖業有人繼承,這小兒子想怎麼着便一向隨着他,又不求着他往後爲沈家爭得家業,便是隨性也並不爲過,常言道人不風流枉少年麼,不就是風流多情些,算不得什麼大事。
眼下最爲重要的便是五房子嗣的問題,只是,老夫人打量着春生,微微皺眉,這眼前的丫鬟未免也太小了些吧。
儘管端得如此絕色,可眉眼之間分明還存有着幾分稚氣。
儘管她雖早已放手後院大權,只專心頤養天年,不究世事,可到底管理內宅多年,便是不去刻意打理,府裡的一舉一動仍是逃避過這雙老眼。昨日五房的事情早早的便傳到了她的耳朵裡,便是在往前些,那日五房竟然連着大夫都給驚動了,這些動靜自然是傳到了她跟前,這才曉得,原來裡頭還有這一茬。
這五房自那林氏過後,後院一直平靜了這麼些年,老夫人心中憂慮,甚至覺得遠比當年鶯鶯燕燕,糟糟雜雜的場面更令人憂心。只那沈毅堂性子隨性灑脫,不喜被人拘着,她不願去管束着他,以免惹得母子二人心生不快,更不願勾得他的傷心事。
此番,竟然聽到那鬥春院的書房中突然間冒出了個這樣的人兒,老夫人自是好奇,便想派人領着過來瞧瞧,若是品行尚可,便是納了又何妨,橫豎只要緊着了自己寶貝兒子的心,憑他爽快便是呢。只那幾日一直忙着前往莊子祭祖的事宜,倒是一時給耽誤了,到底忍不住了,只命人一併將人給帶了過來。
若是早個幾年,老夫人只會覺得有幾分荒唐,可是現下,反而覺得丫鬟年紀小反而是件好事,橫豎得再養個兩年,這期間···老夫人微微眯起了眼。
春生恭敬的跪在地上,感覺老夫人的視線一直在她身上游離,她握緊了雙手,屏住呼吸,她奉命擡起了頭,卻是垂下了視線,半點不敢四下張望。
老夫人見她小小年紀端得有幾分沉穩的姿態,便暗自點頭,只衝着道:“不錯,瞧着是個伶俐的,起來說話吧!”
春生立即道:“多謝老夫人!”便緩緩地從地上站了起來,只一時立在原地有些束手無策,不知道現下到底是怎樣一副局面。
一旁的沈毅堂瞧了瞧春生,又狐疑的看向老夫人,嬉皮笑臉道:“太太將兒子書房裡的丫鬟喚過來是爲何事?莫不是這小丫頭又是太太放入兒子書房裡專門負責監督兒子讀書的不成?”
原來這沈毅堂打小便不愛念書,老夫人曾專門派人駐守在書房裡只爲了能夠監督他,這會子便有這麼一說。
老夫人聞言啐了他一口,道:“你小時候就不愛念書,現在這麼大個人呢,我還派人監督你讀書作甚!”
沈毅堂笑着衝着春生點了點下巴,看向老夫人挑眉道:“那這是爲何——”
老夫人原欲派人將人領了過來,想着先相看一二,無論滿不滿意只有自個的打算,豈料這般湊巧,竟然被那沈毅堂撞了個正着。此番,瞧見他半句話離不了那丫鬟,一個勁兒的追問,生怕她將人領過來是要對其不利似的。
知子莫若母,老夫人見自己的兒子在意眼前的小丫頭卻是不假,只瞪了他一眼道:“這不是過幾日得到那陵隱寺拜菩薩,便想着得抄寫幾份經書祈福,往日抄寫的不是婷丫頭便是琦丫頭,這會子便想着換一份筆墨,又聽聞你書房裡的丫鬟筆墨不錯,便派人領了過來想一探究竟,這不,這頭人還未到,你那頭便巴巴地趕來了。”
沈毅堂聞言眉頭鬆了鬆,只笑着道:“太太這話說的,好像兒子是要興師動衆來找茬似的,這不是湊巧碰到了麼,再說了,別說領個丫鬟,便是將兒子直接領過來,也不是太太一句話的事兒,兒子巴巴的趕來可是爲了給太太請安來的。”
說到這裡,沈毅堂疑惑道:“只這能爲太太抄寫經書的人比比皆是,哪裡就輪得到這個小丫頭。”只頓了頓又補充道:“唔,不過她那手簪花小楷倒是寫的秀氣,既然太太不嫌棄——”
說到這裡,沈毅堂回頭衝着春生道:“你便應了便是,能夠爲太太抄寫經書,乃是你的福氣!”
春生只愣了愣,萬萬沒有想到老夫人派人領她過來真的是讓她抄寫經書的,只是,她始終想不明白,這沈家府裡這麼多人,小姐,丫鬟,能寫會念的比比皆是,怎麼會輪到她呢?
又見那沈毅堂三兩下便替她接了下來,只許久纔回過神來,這纔對着老夫人躬身行禮道:“奴婢遵命,只奴婢平日裡僅粗略識得幾個大字,原是有些班門弄斧了,若是筆墨不堪,還望老夫人見諒!”
老夫人只深深地看了沈毅堂一眼,便又擡眼衝着道:“你倒是個謙遜的,你家主子爺都道你寫得一手簪花小楷,定是有幾分筆力的,你不必妄自菲薄。”說到這裡,老夫人忽然衝旁邊看了一眼。
一旁的雲雀會意,立即端着個托盤走上前,托盤裡放了幾本經書。
老夫人道:“這幾份經書你須得在三日之內手抄好送過來,若是抄寫得好,屆時有賞!”
春生一時接過,只恭敬道:“奴婢遵命!”
沈毅堂見春生捧着經書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這裡,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心知她年紀尚小,此番立在老夫人跟前難免有幾分拘謹,不知爲何,又有些擔憂她這幅木訥不善言辭的性子惹得老夫人不喜,只隨手指着她道:“好了,別傻兮兮的杵在那裡了,既然領了老夫人的差事,還不回去好好幹活,你先下去吧。”
春生聽了這句話,只覺得如釋重負,她立在這個屋子裡,站在老夫人與那沈毅堂跟前,只覺得芒刺在背,如坐鍼氈,生怕忽然有個什麼變故,便陷入泥濘之中。只覺得那沈毅堂難得說了一句正經好聽的話,一時,立即與老夫人告退,退了出來。
春生一出來,便覺得外邊的空氣都新鮮了幾分,儘管那老夫人眉目慈善,仍然讓人心裡忍不住發顫,她生怕···她心裡害怕此行會是一場走進絕境的行程,來的路上,心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了。
她以爲老夫人是聽信了這幾日院子裡的留言,便特地興師問罪的,豈料,果真如那雲雀姐姐所言,是讓她抄寫經書的,只是,果真是爲了讓她抄寫經書的麼?若是如此,那麼便是讓她抄寫一輩子的經書她也樂意,只要不是,不是將她將錯就錯的提了做通房便可。
天知道,她是有多麼害怕會是這樣一個結果。
儘管院子裡流言四起,只要心有溝渠,便無所畏懼,可若是,流言成真,老夫人爲此真的將她提做了沈家的妾,她真的會不知如何是好了,那是她一直逃避着,想也不敢想的事情啊!
正在此時,環兒走了過來,只笑着道:“你出來啦!”
春生連忙迎了過去,想到方纔環兒小聲的爲她通風報信,便有幾分暖心,只拉着她的手道:“嗯,我出來了,老夫人吩咐我抄寫幾分經書。”
環兒細細打量着春生的眉眼,見她神色無礙,便放下心來,只笑眯眯的道着:“哇,能夠爲老夫人抄寫經書,可是非常體面的一件事兒呢,要知道平日裡這些可皆是府裡的小姐們抄寫的呢,春生,你真厲害,生得這樣好看,還會寫字,難怪入了主子們的眼。”
春生被環兒直白的話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又見環兒熱情的邀請她前往她的住處坐會子,春生只搖頭道:“下次吧,這次領的活比較緊急重要!”說着將懷裡的經書揚了揚。又道:“主子們都在屋子裡,想來環兒今日較爲忙碌,我就不打擾,先行離去了。”
春生與環兒告辭。
卻說正屋裡,那沈毅堂見春生退下了,便也立即跟着站了起來,只衝着老夫人笑了笑,道:“好了,兒子便也不打擾太太休憩了,兒子也一併退下了,改日再來探望您!”
卻見那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沈毅堂被那樣的目光看得頗爲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