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帶着上揚高亢的尾音,以及一圈一圈不斷往外擴張的回聲,在空曠的紫禁城上空盤桓,亦瑤的眼睛眉毛全都揪到了一塊兒,整個身子更好似突然被人從中間狠揍了一拳,瞬間打橫往後直飛出去!
臉上抖出一抹詭異而誘惑的笑,眼睛直勾勾看着一時還未能反應過來的詩云,亦瑤的力道控制得極好,那腳簡直就是擦着地面拼命滑,腰也在同一時間跟着彎了下去,雙手捧着自己的腹部,口中接着發出了悽慘高亢,甚至可以說是中氣十足的痛苦呻吟。
“啊。。。你,你幹什麼。。。詩云妹妹,你說話。。。咳咳。。。就說話,姐姐有什麼對不起你的地方,難道你。。。你怎麼能這樣對待我?我們。。。我們可是好姐妹啊!你。。。嗚嗚。。。哇。。。”她邊說,邊眼圈已經紅了起來,說着說着,那淚珠更是一滴一滴直往下滾。
不知道的人若是經過,只怕真會以爲是詩云在正前方直接動手了。。。
詩云呆了一下,不知道她究竟突然想做什麼,剛剛不是還好好地正在被自己折騰嗎?總不至於是真的折騰得太狠了,結果愣是把她又給逼出什麼奇怪的主意來了?若真是那樣,她詩云算不算是這宮中死得最冤枉的一個?
她現在簡直就要哭笑不得!雖然還沒能猜透亦瑤這麼做究竟是要做什麼,但最終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置她於死地!她總不可能是想幫助她才叫喚,才哭成這樣對吧?詩云低着頭猛翻白眼,這日子簡直沒法兒過了,難不成。。。
忍不住皺了下眉,她心中一突。她又想陷害她!該死的!詩云一時也有些怒氣驀地燒了起來。她自認自己一向沒有對她如何,而她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卻還是一步一步非要逼死她不可!亦瑤是瘋了,她愛的根本不是皇上,而是她自己!
但還未等她反應過來,亦瑤已經腳一歪,人也順勢倒在了地上。
原本梳成一個鬆散髮髻的三千青絲,因爲剛剛和詩云的一番糾纏,早已經亂得不成個形,此刻被風又吹過,甚至就在她跌倒的一瞬,還又被她自己狠狠的,毫不猶豫地跟着直接揪了一把,頓時整個兒亂成了一團。
不說那髮髻已經歪在一邊,有些還扎得很緊,而另一些則是東一塊西一塊突在外面,看去好似爛草團直接給擁在一塊,湊成的黑色圓球,那些翹在外頭的髮絲,更讓這圓球表現出一種被燒焦地模樣。
因爲本來用作固定的髮簪,早因爲剛剛和詩云爭搶動作掛在一邊差點就要掉下,亦瑤頭髮又長,又塗了好些髮油,結果本來被奴才們梳好,直接用鞭子給綁在一塊兒的髮髻,也因爲太滑全都掉了下來。這會兒又一折騰,哪裡還能穩固的了?早已經全都亂了套!
如水墨荷花般,透着一抹詭異光亮的眸子閃過陰冷,嘴角勾起笑意,卻看去讓人忍不住地有些發寒。那件價值連城,卻被詩云給折騰了個遍的長裙,此刻配着她這副表情,更添了幾分猙獰和狼狽。
鬥宮 170章
一路走到鹹福宮的時候,貴妃倒有些忍不住的感嘆起來。十幾天之前,她還是這後宮最炙手可熱的女人,統管後宮,權傾紫禁城,雖說還有個皇后在旁盯着,但事實上一切的偏向都還在她這裡。
皇后沾着那個名分,真正實權卻已經在幾年之前就被皇上在不經意間慢慢架空,以至於到了如今,她竟是再無人可用了,貴妃一直以爲按照自己這樣的發展,將來取代皇后的位置根本是理所當然,卻沒料到……
經過了端午那日突然間的風雲變幻,她雖然依舊是後宮最尊貴的柳貴妃,卻再沒有了一點點的實權。本來她以爲這不過是皇上的權宜之策,但事到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皇上根本就不會再讓她掌宮,皇上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她的身上了。
如今的他,來的次數比從前多了,就連態度也比從前不知真實了多少。
但也正是這種真實,才更讓她看清,在皇上的眼裡,她也許可以是朋友,可以是知己,甚至可以是疲憊時的依靠,痛苦時的依託,卻絕不是他心裡的那個人。
在他的眼中,她看不到一絲感情,看不到一絲真心,也許是有情分,但卻絕對不是愛,更也許,就連喜歡都不曾有,他只把她當做夥伴,一個多年生活在一起,對彼此還算熟悉的夥伴,也是因爲她如今越發淡然,所以他才願意時不時來坐坐,若是從前的她,只怕一輩子都未必有希望看到這樣的皇上!
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她明白的很!以前,她就很清楚皇上對她根本沒有真情,但她習慣了。這後宮每個女人都是如此,從來沒有誰奢望有過真,因爲就連她們自己的心中,也是從來沒有那種情感的。但現在的她,卻突然有些不確定。
因這些天的相處,皇上雖然還是會如從前一般,偶爾對她說些讓她忍不住臉紅心跳的話,但這樣的情景卻是越來越少,如今幾乎懶得再說。
他像是根本就不願意再裝了似的,對於那種遊戲花叢已經再沒了興趣,也根本提不起勁兒再如從前一般,對後宮雨露均沾,有時候遠遠看他坐在樹下,落英繽紛,特別好看,可他時不時露出的一絲愁容,和從前相比,卻真是變了一個人!
她不知道這究竟是爲什麼,有時候也曾問過,但皇上卻只是笑笑,告訴她沒什麼,接着就拉着她東拉西扯的亂說些話,而後擺駕回宮。這簡直太不正常,朝中局勢如今一片大好,皇上根本就沒有煩心的可能,可他,究竟是爲什麼呢……
本來她是還想再問的,但後來她就自己想通了,就算問了又如何?皇上不想說的話,即便她再問,也是絕對得不到答案的,若因爲自己要刨根問底,結果惹了皇上的嫌,那不就太過得不償失了?
如今雖然她不能再掌管後宮,雖然沒有在真正伺寢過,雖然明瞭皇上心中一定是沒有她的,但能得寵,卻依舊是她往後生活的保障,她沒必要爲了那不可能,再將現在的好日子也給打破。現在的她,只要維持好這樣的關係,就足夠了。
皇上已經很久沒有再吻她抱她,即便來了也不過遠遠坐着說說話。可剛剛突然間有一次的親密接觸,讓她的心一時竟有些控制不住,竟又有些蠢蠢欲動,就連身體都不受控制一般直接就做出了反應。
若是從前,即便皇上再沒有興趣,女人自動送上門,他也定會來者不拒。但今日,他卻說出那樣的話來。也許,皇上愛的,真的就是那個後宮第一美人?果然自己的眼光真的沒錯,從第一眼,就知道這個女人會是自己的最大的對手!
若當時不是詩云突然上前打了岔,她壓根兒就不可能讓亦瑤順利進宮,而是會在不知不覺中就派人除掉她,可惜被詩云那麼一折騰,卻讓衆人都注意到了這裡,讓她也只好放過了亦瑤這一招。
可惜啊,如果當時不是詩云那麼折騰,現如今也就根本不會是那樣的結局了……詩云哪!柳貴妃嘆息了一聲,這丫頭……當日那番動作,她後來便想明白了,她就是寧可豁出去,也要保住亦瑤,可惜她拼勁一切要保的這個人,卻從來沒有領過情,就連她,都爲她不值了。
一路上,柳貴妃就這麼胡思亂想着,一時覺得時光流逝,竟有種滄海桑田的錯覺,一時覺得物是人非,從前那些一同進宮的人,如今這一路竟是一個都瞧不見了,一時又覺得世事變幻,這後宮竟如何都得不到長遠。越是想着,越是感慨起來。
慕容旭也是低着頭悶聲直往前走。因爲時間不急,貴妃這些天又是頭一次出門,他便有心讓她跟着走走路,索性不再乘坐御輦。此刻萬籟俱寂,雖然有些妃嬪在外頭走動時看到了遠遠過來的兩人,卻都只敢躬身請安,便不敢再亂多言。
後宮現在是人人皆知,皇上這些天心情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以至於有兩個不知好歹非要偷偷摸摸溜進乾清宮的妃子,是直接被小郭子公公命人給趕出來的。
如今皇后病重,眼看着就要不行了,鈕鈷祿家族中人拼盡全力想要救她,但她自己的心結打不開,即便是再好的大夫也看不出個所以然,這樣一來二去,人卻是被折騰的更厲害了。他們家的人又不肯放棄,越發在宮裡頭天天鬧騰。
本來皇后倒是沒什麼大錯,即便真是搜宮這件事動搖國本,也還沒有真到被要求廢后這麼嚴重。但她病了之後她們家人做出來的事兒,就讓朝臣們怎麼也坐不下去了。
這是個什麼意思?她病了,貴爲國母,自然有皇上派人照顧,可她倒好,是直接的就從家裡調了人進宮,甚至把自己的額娘以及姐姐妹妹全都接進了宮去,這在整個天武朝,還真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
後宮是什麼?後宮是皇上的後宮,不是皇后的!她母儀天下,卻做出這等擾亂朝綱的事情來,皇上看在她的身份地位以及對她的情分上不說什麼,那是皇上寬宏大度,但她卻理所當然毫無悔改之心,這就讓人不能容忍了。
所以這些天,每日接的也不知有多少奏摺往皇上跟前送,竟然都清一色全是要求廢后的。一來是認爲皇后善妒不能容人,竟然因爲整個病了,實在是國之大恥,二來從前貴妃統管後宮也沒出過什麼大事兒,但皇后纔剛一出現就將後宮鬧了個一團糟,實在不適合坐在這個位置。
當然,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他們認爲,皇后不僅僅是善妒,生活更是奢侈鋪張,做事根本沒有度可言。這樣的人讓她當天武朝的皇后,根本不足以母儀天下,根本無法成爲天下人的表率!
現在就連坊間的小孩子也都知道,甚至還編了歌兒來唱,而很多名門貴婦在聽到這等消息之後,更是極其不滿。當然這些也還不能成爲朝臣直接上奏摺的原因,畢竟皇后再怎麼不好,那也是皇上他自己的事。雖說皇上的家事就是國事,但他們的權力還沒到那種地步。
真正讓他們痛下決心一定要辦這事兒的,就是因爲皇上對鈕鈷祿家族的放縱。他對他們越是寬容,就讓朝臣越是緊張。自古以來,外戚專權幾乎已經成了王朝覆滅的最大原因,他們實在害怕因爲後宮的動盪,最後連朝堂也跟着動盪……
若真是那樣,那麼他們這些人自家的利益就會受到影響,鈕鈷祿家族剛剛鬥垮了幾個老王爺,正是功不可沒的時候,若是再因爲皇后得到重視而越發得到皇上的寬容,那麼不就之後的將來,也許某一天,在朝堂上就再也見不到他們自己的身影了。
那些和鈕鈷祿家族交好的還好,但他們的政敵可就非常慌張了。幸而現在他們手中有無數的把柄可以抓,因爲一時間雙方簡直再次鬥了個不可開交。不說朝廷上在鬥,就連後宮都因爲這個,再次掀起了一股暗鬥風波。
這些事兒,一個不小心就能被牽扯到,只要一被牽扯到,少不得就要惹上什麼事兒。
因此,大多數沒有什麼背景,沒有什麼能力,或是不想惹事不想出頭,只想平平安安在宮中過一輩子,也未必想得到皇上太多寵愛的嬪妃,都選擇了沉默。至少,在現在,她們必須是沉默的。
她們也都知道現在皇上的心情,被這些亂事兒弄的很煩,便越發不敢招惹他。
再加上此刻原本好些日子沒有出現的貴妃竟然也 跟着出來,兩人還是一前一後低頭只管走路,雖然後頭跟着幾個小太監,但也是一臉嚴肅,反倒是那個看上去笑眯眯的,讓人感覺倍親切的小郭子公公沒在。
若是從前的慕容旭,她們遇到這個機會,即便再沒有什麼想法的人,也會特意注意一下自己的形態,即便是聲音都會變得柔軟輕媚,可現在不同。看到這兩位的表情,她們簡直是耗子見了貓,看見一眼就想跑。那是逼不得已才請安,剛得了迴應便跑了個無影無蹤。
反正她們也尋不清楚如今後宮的具體情況,更不知道皇上和貴妃心中究竟怎麼想的。她們只是覺得一個天天被人煩的皇上心情肯定不會好,而一個前些天才被奪了,又被變相軟禁在永和宮的柳貴妃,更是不可能高興到哪裡去。她們不想觸這個黴頭,因此跑的更快了。
慕容旭不說話,但腦子裡頭卻也是一刻都沒有停息。他心中也擔心的很,他不知道此刻詩云那邊已經如何,卻絕對不可以直接帶人過去,他只有在外頭做好一切,才能最後達到他們兩個共同的目的。
他突然後悔起來,這些天雖然每隔幾天他就會偷偷溜進去,但最近這十來天實在是太忙了,竟是再沒有抽空去,卻沒料到……他心裡實在有些煩躁,又極不放心,直恨不得現在就叫來風子,讓他去那邊看着纔好。
眼角的餘光瞥見身後側的貴妃,這個女人對他的心思,他明白的很。這後宮所有人的心思,也許除了剛開始的詩云讓他苦惱,其餘他都能很明白就看清。不管她們是不是僞裝,在他的眼中,只要一眼,就能看透真實。而那些情感,他便更是一覽無餘。
他知道她本來還想着要爭皇后的位置,但自己這些天對她的態度,她也明白了。她和亦瑤畢竟不同,雖然如今宮中除了皇后,最尊重的就是她們兩個,她們很多方面也都表現出極大的相似,但卻又迥異。
她們的裝扮,同樣是雍容華貴,帶着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氣勢,但亦瑤是清高的,是飄逸的,有時候也會露出一抹性感。而柳貴妃則是華麗的,溫和的,有時候帶着是一抹華麗的樸實。
她們說話的語氣,同樣是溫柔輕和,似乎永遠不會有生氣的時候,似乎永遠都在給別人關懷,似乎永遠都在用一種長輩的口吻在和旁人說話。但亦瑤更多的則是疏離的溫柔,冷漠的溫柔,她表面帶着那種笑,可那笑卻太過表面,讓人一眼就知道沒有到達內心。
相比較而已,柳貴妃就要比她厲害的多。她也是溫柔,但她卻不是時時都溫柔,她在教訓人的時候,就會擺出她貴妃的架子來,讓人知道何謂氣魄。她不會刻意裝作不生氣,不會太過裝腔作勢,一般來說,她都會直接呵斥,讓人覺得她好歹是個真人兒。
亦瑤是一種如姐姐般的溫柔,但她太過刻意,幾乎連每一個字的發音,每一句話的語調,全都在同一個層面,竟是一點兒變化都沒有!而柳貴妃則更多的是一種母性的溫柔,也許是真的因爲她畢竟已經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所以有時候她也有真情流露,她還沒有真的被後宮整個兒污染。
貴妃經歷的事,和她自己的出身,畢竟也和亦瑤不同,所以她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看清楚皇上對她的態度究竟意味着什麼。她是個聰明人,就絕不會把自己逼進死角。這點便又和亦瑤不同。
本來貴妃是一心一意想要爭奪皇后那個位置,但現在她卻似乎是看開了,有時候便也不會再想,對待慕容旭的態度便也不會如從前有時候讓他覺得煩。他和她相處也很好些年,即便沒有感情,但情分卻還是有的,只要她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他也不介意時時來坐坐。
如今沒有了感情的成分在裡面,他們之間便更像朋友。他雖然知道貴妃心中自然對他還是有一些感情,但他沒辦法迴應。便也再懶得如從前那般,若即若離,是不是給她一點希望,時不時又將那希望熄滅。他根本是懶得再周旋!
詩云一天沒能出來,他的心就一天定不下來。他不能再像從前那般,每日在花叢中流連,有時候明明旁邊坐着一個女人,但他心裡想的,眼中看到,竟還全都是詩云的影子!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走火入魔,卻沒有辦法自拔……
他想,也許他的心真的已經被人不小心偷走了一半,以至於這麼多天他的心竟然有一種空空的感覺,好像就是缺掉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來填補。只有時不時去了詩云那裡,擁她入懷,他纔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滿足。
兩人就這麼各自想着各自毫不相關的心思,慢慢踱步到了鹹福宮。天色漸晚,慕容旭卻又不敢太快,他必須要掌控好時間點,卻又不能太慢,否則若是在這中間亦瑤突然動了什麼手腳,或是再懶得等什麼,直接就先要了詩云的命再說的話,他……
他就真的額後悔莫及,就真的……他想到這裡,一時竟然想不出什麼詞兒才能真正準確形容起自己的心情。只要想到將來的日子裡再沒有了她,沒有了她的身影,沒有了她的名字,沒有了她的一切,即便將來真的靠着自己身爲帝王的便利,找一個與她相似的人……
那也不會是她!他突然被自己的想法震驚了,也就是說,若是沒了詩云,他竟然再沒有任何女人可以要!他竟然也不想再找另外的人,他就是要她!別人,他竟然全都沒了興趣,這真是千古奇聞,即便是他的皇阿瑪和他的額娘,也覺沒有這種感覺的吧!
越想,他越覺得心慌起來。果然關心則亂,今兒個卻是讓他體會了個明白。
紅牆金瓦,此刻的鹹福宮如同往常一樣,在夕陽的照耀下,發出明媚的光。黃色的琉璃瓦頂在這個時間,折射出昏黃而泛紅的光,屋檐邊角處的飛禽,明暗光暈,似要騰空飛去,活靈活現,竟是真的一般。
慕容旭擡起頭來,卻見身後的柳貴妃也似乎才突然回過神,一時微笑道:“罷了,這一路上倒是苦了你,不太好走吧?你也有些日子沒有出來走動走動了,朕剛剛實在是沒注意到,只怕走得快了些,你……你沒事吧?”
柳貴妃也是一愣,下意識的已經跟着笑了起來,但再試着一動雙腳,頓時皺了眉。
剛剛一路上,他們兩個都沒有說話,就這麼慢慢地走,卻也沒有尷尬,卻顯得很安生一樣。她不知道慕容旭的想法,反正她自己是這麼覺得的。不過她心中也還在想着自己的事兒,自然也就更加感覺不出來別的。
此刻聽皇上這麼一說,她纔有些反應過來,剛剛一路那麼長的距離,他們竟是連一句話的交流都沒有,不過只是在有嬪妃請安的時候,點個頭,或是在必要時回個禮,便再次一前一後,各自想各自的。
她本來心思通在別的上頭,竟也沒覺得哪裡有什麼不舒服,可這會兒突然停了下來,皇上又這麼一問,她在試着動一動的時候,那所有的意識便全都回了過來,一時就痛得她差點就沒能站穩。
在後宮本來要求穿宮裝自然要穿花盆底,但其實真正穿什麼卻是沒有太多硬性規定的,有時候只要不違反等階規定,又或者打打擦邊球都是沒關係的,即便是花盆底,也不過是說說而已,那東西走路實在痛苦,因此大多隻有在大型宴會時菜會裝扮得如此正式。
天武朝雖然有些這麼個規矩,但真正實行其實還算寬鬆,不然宮中也不可能做到如現在這般百花齊放了。所有今日的柳貴妃,只是穿着一件和平常的深綠色繡花長裙,腰間用金色的腰帶繫住,顯出曼妙的身材。
黃色和金色都是帝王之色,皇上和皇后可以從頭到腳的穿黃色,而皇后可以穿正統的大紅,至於貴妃,則只可以用金色點綴,至於正紅色,則也只能小塊使用。柳貴妃在這方面掌握的很好。顯示地位絕不落後,但也絕不會超了規矩。
她的長髮隨意別起,因爲出來的匆忙,便沒有太過裝扮,腳上則是套了一雙深綠色的繡花鞋,這還是好些天之前詩云還未曾被關時,請安順帶着送來的,聽說是她自己特意縫製,而後親自繡上的活兒。
她實在是慶幸,因爲剛剛順手拿,剛好看到了這一雙,與她身上的衣服很搭,否則按照她以往穿着打扮的習慣,以及她必須與身份地位所匹配的威嚴,她是覺得要穿花盆底的。
雖然如今後宮大多數人平日裡都不會穿,但她不同,就算是皇后,也是每日必穿的。她也習慣了,幸好,今兒個她穿了雙布鞋,否則她真是不敢想象,一路從永和宮跑到鹹福宮,皇上腿長腳長,根本沒有回頭看過,走路極快,她若也這麼跟着,估計早就該破皮了。
即便是現在,她都不能確保腳上究竟有沒有受傷,只是腿軟到讓她直恨不得現在就躺下,而腳趾頭的邊兒上,則是突然顯出一股麻麻的痛覺,就好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卡在旁邊,每走一步都要劃到一道,疼得她一時竟然一瘸一拐,硬撐着直到覺得疼了起來。
“皇上……”她一時皺了眉頭,從前絕對不會在慕容旭跟前做出的動作和表情,最近這十幾天的相處,卻比從前幾年都來得更放鬆了些。低下身去摸了摸自己的腳邊兒,柳貴妃苦着臉笑道:“是臣妾自己疏忽了,這會兒卻是疼得很,皇上不是找瑤妹妹有事兒嗎?若是那樣,臣妾還是……還是先……”
她話沒有說完,但那意思顯然是在說,她先走好了。但這麼說的時候,她的眼神卻又在在顯示出,她其實根本就不想走。
即便是心裡知道她和皇上之間絕不可能,卻還是不希望給亦瑤騰這個機會。後宮的女人們,即便是柳貴妃,她能看得透,卻也未必就能看得開啊!慕容旭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越發溫柔起來,他上前一把扶住貴妃,就這麼直接拉着她往鹹福宮裡去。
“你先?先什麼?貴妃如今在朕跟前還有什麼不能說的?你的意思是你先走?”他的臉上突然又掛上了從前那抹習慣性的慵懶笑容,讓柳貴妃一時竟看得有些傻了。
這麼多天皇上在她那裡,她卻還能逼着自己保持住穩定的心態,很大一個原因也是因爲皇上本身沒有再擺出過這種表情,這表情於女人而言,實在是致命的誘惑。他會讓你即便心裡再怎麼懂怎麼明白,也依舊會義無反顧的跳進他雙眸的深淵。
比如此刻,她就突然有些控制不住的臉紅起來,心跳加速竟似要跳出嗓子眼兒,她停下身子,簡直就似乎是被施了魔法,傻愣愣的只管盯着慕容旭看,那種想要爭奪的念頭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再次冒了出來。
皇上已經好些天沒有再如此,今兒看來是心情不錯,可惜……他心中的那個人是亦瑤……柳貴妃深吸了一口氣,本來都想這算了,反正日子不過如此,就將皇上讓給她又如何?可此刻突然看到這笑,她卻猶豫了,甚至可以說,她反悔了。
尷尬的笑了笑,柳貴妃象徵性的輕輕掙扎了一陣,但她那根本屬於屁大點兒的力氣,完全相當於沒有,哪裡可能是慕容旭的對手?所以就看到她身子動了兩下,人卻已經被慕容旭一把拉着進了鹹福宮的大門。
也不知究竟怎麼回事,此刻鹹福宮大門雖開着,但平日站在門口的兩個小太監卻不知去了哪裡,慕容旭有些奇怪的朝左右看了一眼,也懶得再叫喚人,只是命後頭自個兒帶來的,以及服侍貴妃的奴才們上前,將一扇他們平日常用的廂房先給打開來,將柳妃扶了進去,這才自己跟着坐定。
“皇上,今兒您怎麼有空來了?”果然,還未過多一會兒,珠兒就領着幾個小宮女從外頭走了進來。如今在外人看來,珠兒也算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了。從前婉嬪得寵的時候,她跟着婉嬪,如今梅妃得寵,她就跟着梅妃,實在是個會享福的主兒。
不過人家也是有本事,竟然弄得兩個主子對她都還很是滿意,沒有一點兒怨言。看來老臣之女,即便只是養女,那手段也絕對是不一樣的。
慕容旭如今跟她也算是熟,只是見來人不是亦瑤,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而那邊幾個人則已經扶着貴妃在軟榻上坐下,此刻正隔着簾子將鞋脫開來看。她疼得一陣一陣得抽冷氣,剛剛真沒覺得這麼疼,此刻一坐,又要將鞋脫掉,越發碰到痛處,真讓她忍都忍不了。
剛剛還是覺得疼的地方,此刻早已經腫起泡來,整個兒發白漲起來一塊,用手輕摸上去,竟好像裡頭還有水在晃一般,實在讓人有些膽戰心驚。這東西的原理她雖然是明瞭的,但她貴爲貴妃,什麼時候受過這等傷?因此一時倒真有些慌了神,竟也沒注意到怎麼好好的亦瑤竟然沒出現。
這裡纔剛想叫人去拿藥膏來給她塗上,那邊珠兒的問話已經傳來。她這才停下了身子,奇怪,難不成梅妃如今已經威風到這種地步,皇上來了她都不親自迎接?竟然只派個丫鬟來問一聲,伺候着,自己則是稍後纔到?
這後宮,還真是從來沒有過這等事情,這簡直就是亂了套了!柳貴妃心中有些不滿,卻沒有多說什麼,甚至連怪罪,連詢問都沒有,只是點了點頭,便由着珠兒她們命人泡茶。
柳貴妃本來倒沒有什麼感覺,可此刻她人在這裡,看到和聽到,那可就是兩碼事。如果她剛剛沒有跟着過來,不是她親眼所見,如果是旁人說給她聽,也許她根本不會有什麼感覺,但現如今她是親眼目睹,那種怒火中燒的感覺,可就不是隨意的水能夠撲滅的了!
她一時有些忍不住,見珠兒還在外頭晃盪,竟然明明知道她跟着來了,也不進來請安,頓時更覺得亦瑤越想越讓人討厭!從前珠兒跟着詩云的時候,是多好一孩子?每次見着她不用她說,也會上前來拉着隨意說兩句。
本來她還覺得這丫頭,是宮中難得保留了真性情的奴才,卻沒料到詩云不過才關了幾個月,而珠兒纔跟着 亦瑤沒多久功夫,她竟然就已經變成了現在這幅德行。這從前還真是聞所未聞,奴才不給主子請安,嬪妃讓皇上在廂房裡等,這是什麼道理?
“珠兒,你們主子呢?”她實在是忍不住了,就在珠兒從她跟前直接晃過去兩趟,卻次次都無視了她,根本連聲招呼都不打之後,她終於開口了:“本宮好容易得了空兒來瞧瞧你們主子,怎麼?瑤妹妹很忙嗎?”
此刻的珠兒正忙着給慕容旭端茶送水,她心裡清楚的很,也許馬上,大事就要發生了。所以她極謹慎,這麼多天所做的準備,馬上就能看出一個結果來。爲了達到那個目的,她就決不能慌,也決不能有一點點的差錯!
她雖然知道貴妃一直在看着她,但她就是沒有請安,沒有打招呼,甚至連正眼都沒有給她一個,她只能這麼做,也只有到將來有機會才能說個清楚了。
如今她跟着亦瑤,穿着打扮也比從前不知精細了多少,雖然不過是個奴才,但她首先在身份上就不算低,如今又正得亦瑤重用,當然不會差到那裡去,從前詩云是自己都直接往樸實往平凡上弄,偶爾打扮的出衆些,卻全都是有特殊原因的。
但亦瑤這裡則不同,在她的幫助下,如今珠兒雖說還是如從前一般胖胖的,但好歹看上去不太再像從前一般似個球,竟也平添了幾分女性魅力,突出了她身材中該突出的部分,反而多了幾分成熟,少了幾分甜美可愛。
珠兒似乎此刻纔看到了她似地,倒像是吃了一驚:“貴妃娘娘也子啊?瞧奴婢這給忙的,竟然沒能看着,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娘娘吉祥。來啊,給娘娘上茶,上好茶,把前兒梅妃娘娘說的那可鐵觀音給泡上來,你,去後頭看看客還有現做的點心沒有,也拿些過來給貴妃嚐嚐……”
她只開頭幾句問候了一下,接着便開始一疊聲的吩咐,對於柳貴妃的問話,竟是一句都沒有回答。
柳貴妃眉頭下意識皺了皺,眼中的不滿更甚。而慕容旭則是眼神複雜的往這邊看了一眼,依舊沒有說話。貴妃張了張嘴,結果人家珠兒反應倒快,見她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一時竟立馬打斷了她,差點直接讓她一口氣嗆在喉嚨裡,直接給嗆死!
“娘娘問咱們主子?其實主子倒也不是很忙,不過如今這後宮不是沒人主事了嗎?皇后娘娘病重呢,您看您吧,又一直在永和宮沒有出來,皇上體諒您的身子讓您歇着,咱們主子也不敢違背了皇上的意思去麻煩您呢……要不怎麼說奴婢眼神兒不好呢,剛剛看着有個人,卻怎麼都沒能想到竟然是您!奴婢還以爲您會一直待在永和宮不出……”
她依舊如從前一般唧唧咋咋,可以前說出來的話是好笑的可愛的討喜的,但現在說出來的話,則是讓柳貴妃聽得一頭全是怒火,直恨不得現在就直接上去撕她的嘴!
她最後一個詞雖然沒有說全,就連“出”字也不過是發了個氣音,但聽那意思她也知道,就是因爲她這個貴妃要一輩子待在永和宮,永遠不出來了!她這話什麼意思,難不成在她的眼裡,沒了實權,就是被軟禁不成?
一個奴才,竟然也敢如此口無遮攔!就算她是真的被軟禁,她怎麼說也還是貴妃,她算什麼東西,真正已經狐假虎威到這種地步,可見亦瑤平日裡究竟是個什麼人,竟然能把自己的奴才教成這幅德行!
她是越看越氣,越聽越氣,越想越氣,偏偏珠兒卻輕咳了一聲,接着笑道:“啊喲,看奴婢這說的什麼,娘娘您大人有大量,可千萬別跟奴婢計較纔好。不過您看,如今這後宮也就靠着咱們主子一個人忙活,哪兒真是有太多閒工夫的呢?真不知道娘娘今兒回來,不然主子可一定會在宮裡頭等着的。”
滿臉都是可愛的笑容,但此刻在柳貴妃看來,卻不知道怎麼的,就是覺得這麼的討厭!
她的主子愛炫耀也就罷了,現在這個該死的奴才竟然也在炫耀,真正是無法無天了,而皇上,竟然直到此刻都沒有說出一句責備的話,卻還依舊是帶着一臉愁容,不至於是在思考,究竟要怎麼樣纔可以把亦瑤扶上位吧!!
柳貴妃從來沒覺得自己的內心如此刻這般澎湃過,這麼多年下來,她一直身居高位,從來沒有碰到過這樣的事兒!雖然她早已經做好了心裡準備,但此刻看到皇上的態度,卻還是讓她忍不住的心痛。
如果真是個值得去愛的女人,就像詩云那樣的,倒也罷了,畢竟那丫頭手段雖然多了點,但本心卻是不壞的,而且也不容亦瑤這般不能容人。但現在這個人選變成了亦瑤,她就覺得非常痛苦了,往後她真不能保證,若是亦瑤真當了皇后,她會不會第一個動作就是殺光或者遣散整個後宮的女人!
她忍不住的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下意識往牀鋪裡頭靠了靠,手卻突然不小心一摸,不知磕到了什麼圓的東西。她愣了一下,低頭就想去看,卻見是個還算精緻的荷包,也曾見亦瑤戴過的,不知怎麼散落在牀上,裡頭更不知是裝了什麼。
幾乎是本能的,她便伸出手直接將那荷包拿了起來,她倒沒有想到別的什麼,第一反應是裡頭應該裝的是珍珠,如今皇上送她這種東西極多,她放在荷包裡也極有可能的。剛想擡起手來,珠兒卻突然看見了。
她的臉色一時變得異常怪異,幾乎是脫口而出道:“娘娘別動那東西!”
說完她似乎也發覺自己的情緒實在是太過激動了一些,以至於激動到看上去有些不正常了,她連忙咧嘴輕笑了一下,而後幾步上前柔聲接着道:“娘娘,這是我家主子昨兒個找了一天的荷包,奴婢一直不知在哪兒,卻沒料到是掉在這裡了……不如交給奴婢,也好讓奴婢……”
她說着,手已經慢慢伸了過去,就想從柳貴妃手中把荷包給拿回來。
但若剛剛她沒有過大的反應,也許這個願望還很容易實現,但此刻……再想這麼簡單的拿回來,可就不那麼容易了,柳貴妃是什麼人?後宮爭鬥與她而言,即便不是真的特別擅長,但這麼簡單的事兒她還是能猜得出來的。
若真是什麼正常的東西,珠兒根本沒必要如此緊張。以前若是對亦瑤沒感覺也就罷了,現在是越看她越不順眼,而皇上此刻就在眼前,多好的機會她纔不會放過!因此貴妃手裡緊緊握着,邊點頭邊也跟着伸手將荷包往珠兒手中送。
但就在即將到手的那一瞬間,她突然一個失手,那荷包就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咚”一聲輕響,直接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