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鸞成功說服了章寂返鄉,但在這出發日期上卻遇到了麻煩。
章寂始終有些不放心京中的局勢,又想着眼下要入夏了,天氣漸熱,恐運着棺木上路會不方便,又擔心老家那邊久不通信,貿然回去諸事不便,想先派幾個人回去看看情形再說,最好是把墳地也看好了,一應所需事物都備下,他們再帶着棺木起程也不遲。
明鸞心想這一拖,說不定就要拖到秋天去了,誰知到時候是個什麼情形?便竭力勸說章寂:“眼下看着京裡還算平靜,咱們家又無事,而且四嬸的病情也有了好轉,平日裡也可以出門行走了,不趁這時候把這件大事辦好了,再拖到入秋後天氣轉涼,誰知道四嬸會不會又犯了病?到時候就算留她在京裡看家,您能放下心嗎?再說,虎哥兒這一年來都在溫習功課,說好到了明年就要給他和鵬哥兒請一位業師來家教學。要是秋天纔回老家,又不知幾時才能把事情辦好了趕回來,兩位弟弟的功課就要耽誤了!”
見章寂聽了猶豫,似有所動,明鸞索性轉去動員林氏。林氏心裡倒是願意的,不爲別的,她在京城也有些待不下去。她如今是南鄉侯府裡唯一一個可以出面與別家往來的女眷,已經出了孝,身上又有誥命,今年以來,那些親朋戚友請客吃飯的活動都是下帖子給她的,可她卻很不願意出席這些場面。她孃家原是建文舊臣,還跟呂后沾着親,現在已經壞了事,別人家看在章啓臉面上,對她還算客氣,但背地裡誰瞧得起?還有些腰桿子硬的女眷當面嘲笑她的。可人家給章家送了帖子來,她又不好不去,想要跟公公說。心裡又有愧,不敢說出口。如今侄女兒說可以離京一段時間,正中她的下懷。
於是,在明鸞與林氏連番轟炸之下,加上虎哥兒與鵬哥兒也被竄唆了來向祖父撒嬌,章寂終於答應了。叫人卜了吉凶,定於四月中旬起程。送靈返鄉。
這一去,連章寂、林氏、明鸞與虎哥兒鵬哥兒兄弟在內,都要一起去,老張留下來看家,另有能幹機靈的管事僕從隨行。明鸞立刻就跟林氏、老張商量了,派了張路白與郭慶有這兩個老成的家人打前哨,先一步往老家去探消息,打點路上食宿行程安排。章寂又叫聯絡文龍。
這一家子都是老弱婦孺,雖然是勳貴之家。但出門在外總要有個能頂事的子孫陪同纔好,文龍是長子嫡孫,自然是責無旁貸的。
明鸞心想,文龍同去也好,省得沈氏三天兩頭差他去辦事,不得消停。只要他不在家。沈氏差使不動袁氏,難道還能叫女兒拋頭露面不成?
誰知文龍聽了就有些猶豫:“母親正病着,若我走了,她有個好歹,家裡只有二孃與妹妹,只怕……”
章寂一聽就有些不高興,明鸞便刺文龍道:“大伯孃都病了這麼久了。也不見有危險,哪裡就差這幾個月?況且袁姨奶奶孃家人在京城,真有事也不是沒有求助的地方。你就只顧着擔心你孃的病,怎麼不想想祖父和我們這些弟妹呢?”
章寂冷聲道:“也罷,不必你去了。你娘原是再尊貴不過的人,我這個做公公的也不敢怠慢了她,更不敢差你這個孝順母親的孫子去辦事!你只由得我們這些老人孩子自去就是了,你妹妹雖是女孩兒,我看她打理這些外務,也未必就比你差!”
文龍羞得滿臉通紅,連忙跪下賠禮,再三保證會隨行,章寂的臉色才略緩和了些。待文龍離去時,明鸞送他出二門,就小聲啐他道:“大哥好糊塗!你成天埋怨大伯孃給你尋麻煩,有這麼好的機會躲清閒,你怎麼還要猶豫?你只管拿這話跟她直說,就算要講孝道,也不能只孝敬母親,卻不敬祖父祖母的。”
文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小聲道:“李家那邊不知什麼時候就要提你大姐姐過門的事,我若走了,二孃又在家養胎,誰來料理婚事呢?”
明鸞道:“李家再趕也不會三五天裡就把大姐姐擡了去,等他們要辦,再傳信過去,你趕回來也不過是七八天的路,有什麼好擔心的?再說,這種事你還不夠看,他們要商量也是找大伯父去的。”
文龍心下一想,覺得也有道理,便高高興興地回去了。沈氏如何反應且不說,袁氏與元鳳卻都說這是理所當然的大事,一邊給杭州章敬那頭去信說明,一邊督促着文龍身邊的丫頭收拾好行囊。袁氏還從孃家那裡求得兩封信,是她父親給章家原籍附近一文一武兩位地方官的,因他們相熟,就託他們幫着照看一下章家衆人。文龍將信給章寂送來時,章寂雖然覺得沒這必要,但也知道袁家父女是好意,就沒回絕。
一時間,南鄉侯府要送先人靈柩返鄉之事就轉遍了整個京城,有親友過來相送的,也有人過來報怨,比如石家就是後者。倒是常家聞訊後,派了常二太太鄒氏做代表,過來送了隨禮,還道:“往日我們老太太糊塗,說了些不好的話,如今她也知道失禮了,只是面子上下不來,聽說你們要走,心裡一直唸叨呢。我帶來的這一匣東西,都是姑祖母昔日在家時用過的舊物,老太太親自備下的,交待了要請你們放在姑祖母身邊,讓它們隨姑祖母去呢。”
林氏接過匣子打開一看,果然都是些舊簪環玉佩,便笑着收了:“難爲你們費心。”
鄒氏看見明鸞坐在一旁微笑着不說話,便嘆道:“你母親走了這些時日,也不知在家如何。我有心要給她去信的,又怕擾了她的清靜。”
明鸞頓時警惕起來,忙笑說:“您有什麼書信,只管交給我。我時常都派人去給母親送信的,到時候一併送了去,豈不省事?母親有信回來,也曾提過您,說在京城幾年,您是難得與她相厚之人呢。”
鄒氏笑笑。又嘆息道:“原先她走時,我捨不得,如今連我也要走了,只怕日後還離她近些,要通信也方便。”
明鸞忙問:“您要走了?要去哪裡?”
“我們二老爺才升了福建指揮同知,下個月就要上任了。離江西可不更近了麼?”
明鸞心下一想,福建與江西可不更近了嗎?但常家二表叔進京也有幾個月了。怎麼現在才升官?嘴上卻恭喜了一番,笑道:“這可是大喜事呢,二表叔高升,我竟是今日才聽聞!”林氏也在旁恭賀了幾句,便吩咐婆子們去備賀禮。鄒氏笑着推辭了一番,終究還是收下了,道:“我原是送禮來的,不想又拐了你們家的好東西回去!”說笑一番,就告辭了。
明鸞把消息告訴章寂。章寂眉頭一皺,道:“這也不是壞事,他老子成天說燕王好話,可如今坐龍庭的可不是燕王!只要聖旨一下,他便是再想留在京中爲燕王效力,也是無用!”
明鸞卻覺得事情沒那麼複雜。現在的皇帝在軍事上重用的都是與他相熟的親戚,章敬、章放、章啓兄弟不說,常家也是他親祖母外家,哪有什麼親燕王不親燕王之說呢?
章寂入宮辭行那日,皇帝的言行正好證實了明鸞的這個想法。
皇帝雖然捨不得章家人,但也知道送靈回鄉乃是正事,還勸章寂:“辛苦了幾年。如今好不容易安頓下來,索性在家鄉多鬆乏些時日,散散心。朝中有朕,便是朕無能,還有燕王叔把關呢,姨祖父不必擔憂。”
章寂聽了他這話,怎能不擔憂?只是看着他對燕王那般信任,又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暗示着提醒一句:“皇上性情寬厚,只是也別太過了,待人還是要留點防備心的好,可千萬別叫人算計了去,日後悔之莫及!”
皇帝聽了一怔,開始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就臉紅了一紅,卻完全沒想到燕王頭上去,反而憶起了前些時候石家傳出來的流言,嘆了口氣:“朕何嘗不知道?只是想着舊日恩情,不好太過冷淡罷了。其實朕心裡是明白的,日後必會多加防備。”
章寂不知他心裡的真實想法,聽了只以爲他是在說燕王,頓時精神一振,笑道:“老臣雖然年邁,但在外頭還有些臉面,雖然此去一時不能迴轉,但若陛下有所差遣,只管下旨相召,老臣必會爲陛下效力!”
皇帝心裡感動,又說了一番好話,再賞賜了好些東西,章寂才心滿意足地拜辭而去。
誰知他才轉身,還未出殿呢,就有個小太監飛奔來報:“陛下,不好了,武陵伯府來報,伯爺沒了!”
皇帝與章寂雙雙震驚,皇帝還問:“怎麼會呢?前兒朕問李卿,他還說老人家精神還好呢,怎麼今日就忽然沒了?!”章寂忙道:“老臣這就趕去瞧一瞧,弔唁一番。”皇帝應了,送走了章寂,又命人去報給皇后。
待他趕到坤寧宮時,皇后李氏已經換了素服,坐在椅上默默垂淚,見他進來,忙起身行禮。皇帝忙扶了皇后起身,安慰道:“祖父今年已是六十高齡,且又病重多時,臨走前子孫滿堂,聽說是含笑而終的。皇后也不必過於憂傷了。”
皇后哽咽道:“祖父總掛念早逝的祖母,如今他總算與祖父團圓了……”
皇帝忙又再安撫了她一番,好不容易纔將她哄得收了淚,卻聽得皇后道:“臣妾雖貴爲一國之母,但這孝道是不分人的,祖父既去了,臣妾總該依禮守孝纔是。皇上還是暫時別到臣妾這邊夜宿了吧?前兒臣妾提的那件事……”
皇帝臉上的笑容一頓,淡淡地嘆了口氣:“我的身子你還不知道麼?張寧妃與石美人已是兩個可憐人,你又何苦再把你表妹拖進來?”
皇后嗚咽道:“皇上吃了這小半年的藥,大夫也說有起色了,往日因您只要臣妾宮中歇息,臣妾的身子又不甚硬朗,遲遲不曾有孕,早已惹來無數流言,連外臣也開始怨臣妾太過霸道了。如今臣妾既要服孝,自當尋賢德女子服侍皇上。臣妾這舅家的表妹,雖是庶出,卻是個再柔順不過的性子,從不敢多言的,模樣兒也還齊整,若能得到皇上寵信,也是她的福份。”
皇帝面帶不豫,就是不肯點頭。皇后索性跪倒在地,哭求道:“皇上只當可憐臣妾吧!如今臣妾已成了他人口中善妒不能容人的惡婦,求皇上爲臣妾日後着想,爲大明江山社稷着想!您不能沒有子嗣啊!”
皇帝心一痛,嘆息一聲,終究還是答應下來。
章寂去李家弔唁了,回到家中,就嚮明鸞抱怨:“李家雖然正在辦喪事,可待人也太冷淡了些。我與他家好歹也算舊識,日後又是姻親,怎麼他家兩個兒子就那樣冷冰冰與我說幾句客套話,就將我打發了?我早說這門親不該做的,偏你大伯父問也不問我一聲就應下了!”
明鸞安慰道:“祖父也別怪他們了,他家才死了老人,這會子正傷心呢,哪裡有心情去招呼客人?”又問:“武陵伯死了,那大姐姐可就得三年後才能嫁過去了?到時候她有二十歲了吧?”
章寂一提這個就犯愁:“可不是麼?偏又是皇上發過話的,想退婚都不行,你大姐姐這一耽擱,就要成老姑娘了。”
元鳳三年後才二十歲而已,在古人是老姑娘,在明鸞心裡,卻還是花骨朵般的好年紀,因此她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有些擔心,萬一三年後換了局勢,李家要變卦的話,元鳳又該怎麼辦?雖然章敬一定會給她安排一門好親事,但元鳳的心裡,還是喜歡李玖的吧?
明鸞正想着,章寂忽然問了她一句:“東西都準備好了吧?咱們明日可就得起程了。”明鸞忙道:“都準備好了,張路白還捎了信回來,說路上也都打點過了呢。咱們坐船走水路,一直往出海口方向走,順風順水的,三四天就能到了!”
次日清晨,章家上下一早起來,就忙個不停,挑行李的挑行李,裝車的裝車,又有一批家人是提前到了城外廟裡的,已將常氏等人的棺木裝上馬車,運往碼頭。不一會兒,文龍也過來了,袁氏挺着大肚子與元鳳一起到本家來相送,章寂見了她的大肚子,又示意林氏囑咐了她好些話。
不多時,太陽已經升到老高了,老張來報說辰時已過,章寂便下令啓程。於是章家一行人,坐車的坐車,騎馬的騎馬,浩浩蕩蕩地往城外碼頭走去。
有人將消息報到了燕王府,燕王便對王妃笑了笑:“如何?你那日還抱怨說翰之挑的這個媳婦不夠斯文穩重,依我看,只這機靈一項就足夠了。”
燕王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看人的眼光自然不如王爺的,這章三姑娘,表面上看不出來,倒還真有些小聰明。那日我說了那些話,見她只是虛應着,只當她沒聽明白,不成想第二天就傳出消息說章家要回鄉了。我想翰之那孩子,素來就愛裝憨的,沒想到挑中的媳婦也是這等人,倒真真是一對兒了!”
燕王彎了彎嘴角:“裝憨沒什麼,知本分就好。兩個都是好孩子,我不會虧待他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