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
湖面終於平靜了下來,戴曜與比比東二人,放鬆的躺在沙灘上,即使被砂礫粘在身上也毫不在意。
比比東身上的衣物,被打溼大片,額前的兩縷鬢髮,更是緊緊貼着臉頰。她雙手合攏,放在腹部,大口大口的喘氣,酥胸起伏,臉上滿是自在的笑意。
“戴曜,謝謝你,這樣的快樂,我好多年都沒有體會過了······”
望着夜空中的繁星與明月,比比東有些失神。
多年來,她活在痛苦悔恨與復仇的執念中,已經忘記了快樂爲何物。
“不用謝我,是你自己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戴曜笑道。
比比東黛眉微蹙,微微側過頭,用餘光看向戴曜。只見戴曜依舊無比放鬆,說這句話的時候,狀態也十分自然。
可她總覺得戴曜知道些什麼,否則不會每句話都能切中她的現狀,有種想要點醒她的意味。
就算在喪屍世界之中,戴曜還沒有暴露神使的身份的時候,她跟戴曜交流時,還是保持了一分警惕之心。
她從未告訴過戴曜,她的過往。
“或許是巧合吧······”
她默默想到。
不過,今日相處下來,她彷彿回到了當初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
心中幽幽一嘆,她始終武魂殿的萬人之上的教皇。魂力涌動,衣物上水漬驟然蒸發,紫發變得乾爽。雖然赤着腳,但那副雍容華貴的氣度,已經瀰漫開來。
穿上羅襪,繫上紫色高跟的束帶,教皇權杖重新回到左手之上,象徵教皇威嚴的紫金冠,飛回了比比東的手中。
心念一動,紫金冠上的砂礫紛紛落下,當紫金冠帶在她頭上時,那個威儀天下的教皇冕下,又回來了。
看着妝束齊整的比比東,戴曜知道,她要離開了。
“要走了嗎?”
比比東微微回頭,面無表情的點了點。就在戴曜有些遺憾的時候,突然,她回過頭,嫣然一笑道:
“今天,多謝你了······”
說完,比比東的身影便消失不見。
戴曜呆愣愣的望着比比東消失的地方,良久,方纔無奈一笑。
他沒想過比比東會笑,更沒想過她笑起來竟給他一種純真的感覺,宛若不諳世事的少女······
“我竟然覺得羅剎神的繼承者笑起來會很純真,腦子是壞掉了嗎?”
戴曜輕笑一聲,自己都覺得自己荒唐。
······
木屋窗前。
望着岸邊的戴曜,朱竹清的美眸中滿是疑惑。
“梧桐姐,曜哥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在湖邊又蹦又跳?”
原來,戴曜能看見比比東,可朱竹清她們卻看不見。否則,比比東又怎會突然出現在戴曜居住的山谷呢?
鳳梧桐也向湖邊投去目光,觀察了一會,凝神苦思道:
“也許···公子是爲了放鬆?”
朱竹清皺了皺黛眉,這也是唯一的解釋了。但她總有種特別的感覺,一種淡淡的不舒服,就好像女人抓小三的那種感覺······
······
數日之後,武魂城,教皇殿。
“老師,他···來了嗎?”
胡列娜單膝跪地,臉上的傷勢早已痊癒,恢復了那傾國傾城的容貌。只是,她的臉上此刻卻滿是急不可耐的神色。
甚至還有着一抹淡淡的不安。
比比東端坐在教皇御座上,看着自己寶貝徒弟爲了一個男人,如此迫不及待的樣子,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
“他已經到了,就在山巔等着你。”
胡列娜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比比東所指的地方。就是在教皇殿坐落的山巒之巔。
“謝謝老師!”
聽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後,她恭敬的對比比東做了一揖,然後快步朝殿外跑去。
可就當她即將離開教皇殿的時候,她突然止住了腳步,目光在自己身上的衣着打量了片刻,猶豫的回過頭,有些不自信的對比比東問道:
“老師,您說我這樣過去,他會···喜歡我嗎?”
比比東一怔。
現在的胡列娜,用天姿國色恐怕都難以形容她的美貌,天下間,恐怕沒幾個男人能抵擋這樣的魅力。
可就算這樣,胡列娜仍有些不自信,擔憂‘修羅皇’會看不上她。
這和當年的她何等相似?春心萌動的少女,遇到了一個什麼都不懂的書呆子,自己的一片心血,那個男人卻一點都不解風情。
心中悽婉一嘆。
“娜娜現在這麼開心,她怎麼會想到她最敬愛的老師,會安排何等殘忍的結局等着她······”
“娜娜,別怪老師心狠,老師也是爲你好。”
“他···並不適合你······”
比比東收斂情緒,閃現到胡列娜身旁,溫柔的替她整理衣襟,替她捋了捋耳旁的亂髮,笑道:
“我的娜娜啊,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子,那個‘修羅皇’見到你第一眼,恐怕就被你迷上了。”
“哪有···”
胡列娜有些嬌羞,哀怨的道:
“若是他真的被我迷上了,那他爲什麼不早點出現?”
隨即,她抱住比比東的纖腰,狐媚的眸子眼波流轉,笑道:
“我纔不是最漂亮的女子呢!老師纔是!老師,我先走了!”
伴隨着一串銀鈴般的笑聲,胡列娜欣喜的離開了教皇殿,而她身後的教皇殿裡,卻迴盪着比比東悠長的嘆息聲。
教皇山巔。
一處涼亭內。
山風吹過,松濤陣陣。俯視山下的武魂城,雖然依舊雄偉,但卻渺小了許多,不再壯觀。
但戴曜卻沒有絲毫的心情。
他重新帶上了比比東贈予他,掩飾身份的手鐲。帶上之後,滿頭的金髮變成了黑髮,眉宇間也變化了不少,但還是能依稀看出戴曜的模樣。
因此,他又帶上了一幅面具。
他沒有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在地獄之都中,他可沒有利用任何方式,來獲取胡列娜的好感。
他所做的,僅僅是幫助胡列娜平安走出殺戮之都。在地獄路時,他甚至嫌胡列娜是個拖油瓶,若不是胡列娜,他早就能離開地獄路了。
但沒想到的是,事情完全沒有如他預想的那樣。‘修羅皇’離開地獄之都,便能消失在這世界中。 胡列娜的苦苦尋覓,他看在眼裡。
但胡列娜之所以愛上‘修羅皇’,完全是因爲自己的腦補。信守承諾,不求回報,將她平安帶離地獄路。
可這完全是因爲這是比比東的任務啊!
他用一個虛假的身份,與胡列娜相處,現在每次遇到胡列娜時,他內心都有種想要回避的衝動。因此,他並不想答應比比東的條件,就讓‘修羅皇’這個人消失不好嗎?
可胡列娜苦苦的尋找,卻讓戴曜不得不下定決心,讓‘修羅皇’和胡列娜做個了斷。
胡列娜沒必要爲了一個不存咋的人,而蹉跎了美好年華。
伴隨着一陣高跟鞋落在青石板上的清脆響聲,戴曜回過頭,通過面具上留出的孔洞,看見一名身段高挑的女子,款款而來。
清風吹動,林間簌簌,女子棕色的齊肩短髮隨風飛舞,身後的坎肩,不斷飄擺着。纖細的手中,卻緊緊捏着一幅已經快磨損的面具。
赫然是戴曜離開地獄之都時,丟下的面具。
當女子看見自己之後,戴曜清楚的注意到,女子捏住面具的手,驟然緊繃,指節有些發青。一雙水汪汪的眸子中,短暫的驚愕過後,滿是久別重逢的喜悅。
胡列娜輕咬紅脣,冰冷的氣息驟然釋放開來,風止寒意生,周圍樹林的響動漸漸停下,一道道寒霜爬上了樹幹。
而寒意匯聚的中心,正是戴曜!
胡列娜死死盯着眼前帶着面具的男子,雖然體型與‘修羅皇’十分相像,甚至外貌都一模一樣,但她仍不能確定男子的身份。
真正確定‘修羅皇’的方式,便是殺神領域!
戴曜負手而立,腳下寒霜凝結,背後的黑色長髮,在胡列娜的殺神領域中,狂亂的舞動着。戴曜重重的吸了口氣,單腳一踏。
嗡——
同樣冰冷的氣息,以戴曜爲中心猛地綻開,與胡列娜身上的冰冷氣息撞在一起。
樹林狂響,樹葉瘋狂落下。
胡列娜悶哼一下,但美麗的臉蛋上,卻滿是驚喜之色,喜道:
“真的是你!”
她激動的想要狂奔過去,但害怕自己太過唐突,壓抑着內心的狂喜,一步步的靠近‘修羅皇’。天哪,她從來沒有想過這短短几步,竟是如此漫長。
漫長的等待之後,她終於走到了‘修羅皇’跟前。看着日思夜想的男子,她卻不得不壓抑內心的情感,裝作故友重逢一般。
“請坐。”
她招呼着‘修羅皇’坐下。
等‘修羅皇’坐下之後,她斟好茶水,寥寥茶香升起,她看向‘修羅皇’時,嘴角不自覺的浮現一抹笑意。
捋了捋耳畔的亂髮,她生怕自己頭髮亂了,有些埋怨的道:
“‘修羅皇’,你當初帶我離開了地獄路,怎麼招呼不打一聲,就一個人離開了?你幫了我這麼大的忙,就算你是教皇冕下派去幫我的人,你也得讓我好好謝謝你纔是。”
戴曜盯着茶水,怔怔出神,沉默片刻之後,方纔沉聲道: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任務即已完成,何必過多逗留?”
胡列娜心中微苦,難道自己在這個男人心中,就這麼不值一提嗎?連逗留一下都不肯?勉強擠出一抹笑意。
或許是因爲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意,若是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後,他肯定不會這麼冷漠,想到這裡,心中重振旗鼓,目光灼灼的道:
“‘修羅皇’,你可知道我們多久沒見了?”
“不知道。”
戴曜淡淡的道。
“一共是五百二十一天。這五百多天,我每天都在想你,當時你不辭而別,可讓我難受了。對了,這是你當初遺落的面具,我一直保管着,我現在還給你。”
胡列娜甜甜一笑,雙手捧着那紋路已經有些模糊的面具,遞給‘修羅皇’。
“我表明了心意,這次,就算你對我毫無感覺,也不會那麼冷漠了吧······”
胡列娜心中想到。
可她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了,‘修羅皇’沒有一點接過面具的意思。
“丟了吧。”
戴曜閉上眼,淡淡的道。
他何嘗不知道胡列娜的心意,可胡列娜越是這樣,他越清楚不能讓胡列娜繼續沉淪下去。她所愛的,只是她心中幻想的那個‘修羅皇’!
聽到‘修羅皇’的話,胡列娜彷彿被一道雷霆劈中,身子驟然僵硬。
眼淚盈眶,一股不可遏制的哀傷衝上心頭,這五百多天的思念與期待,終究只是笑話嗎?
她霎時間明白了‘修羅皇’的心意,強撐着不讓眼淚留下來,她紅着眼睛,倔強的問道:
“你就這麼狠心嗎?”
戴曜不答,拿起胡列娜手中的面具,在胡列娜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朝着亭外一丟。面具滴溜溜的旋轉,消失在松濤之中。
“你我之間,本就無緣,何必苦苦追尋?放下吧,何必折磨自己呢?”
戴曜幽幽一嘆道,揹負雙手,轉身離去。
當面具丟出時,胡列娜彷彿全身都抽空了力氣,攤到在地,淚水奪眶而出。她咬着紅脣,竟咬得紅脣破損,鮮血滲出。
她咬牙道:
“你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不能。”
“求求你,讓我看一看你的相貌好嗎?就看一眼!”
“我很醜,我這副醜陋的外表,就免得驚擾到聖女了。”
戴曜絲毫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回頭去看胡列娜。當他走下山巔,擡頭一望,卻看見天空之上,突然被烏雲籠罩,黑雲如墨,即將要下雨了。
戴曜取下面具,長長一嘆道:
“今日之後,胡列娜應該不會再迷戀那個‘修羅皇’了吧······”
······
轟!
悶雷炸響,閃電劈落,豆大的雨點,瘋狂打落。
樹林之中,漸漸被水氣籠罩。胡列娜呆坐在地,癡癡的望着‘修羅皇’離去的方向。她從未想過,五百多天的等待,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
“不,不是的,他不是這樣的!”
“如果他真的這樣鐵石心腸,怎麼會帶上我離開地獄路?就算是老師的任務,也不可能冒着生命危險,在遍地危機的地獄路上,帶上我這樣一個昏迷的累贅!”
“他一定有苦衷······”
“對了,他說他面容醜陋,一定是他面容太過醜陋,太自卑了,因此不得不用最決絕的態度,趕我走······”
陡然間,她毫無生氣的眸子中,重新亮了起來。
雨幕深深,她毫不猶豫的衝入傾盆大雨之中,尋找着那面被丟棄的面具。
山路泥濘,胡列娜被四處尋找着,即使渾身都溼透了,即使身上沾滿了泥土,她仍不放棄。
終於,她看到了掛在樹枝上的面具。
她輕輕一躍,將它取下,撫摸着熟悉的面具,她彷彿看到了面具下的那張醜陋的臉,目光溫柔的道:
“放心吧,無論你長什麼樣,我都不會離開你······”
戴曜不會想到,他隨口一言,竟讓胡列娜想的更多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