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人與人之間想法不同而衍生出的權術鬥爭最後難免要訴諸於生靈之間最原始的手段——刀劍。
作爲一個活了無數歲月的老牌神王,毀滅之神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他甚至明白另一點:當一個人在權力鬥爭中需要訴諸刀劍之時,那就說明這個人已經沒了其他的手段,他已經陷入了最窘迫的境地。
這時候另一方只需要保證能在刀劍之爭中勝利,那麼就可以永遠將這個人訂在恥辱柱上,永生永世不能翻身。
換而言之,毀滅之神一直在等這一刻。
等唐三出手的這一刻。
這個等待的過程談不上什麼陰謀與否,只不過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陽謀。
要麼唐三等待第二個孩子出生之後,老老實實的交出神位,帶着那個潑婦滾出神界,然後死在宇宙的某個角落——脫離神位之後的唐三夫婦,不談實力之類老生常談的問題,光那走哪兒都恨不得金光閃閃的德行,註定了會吸引一堆宇宙老陰比核善的目光。
要麼就奮起一搏,魚死網破,至少死的時候是以一個神王的身份死在了戰鬥中,能夠在未來歲月的傳說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哪怕是以一個不怎麼光彩的身份。
而不是無聲無息的消失在宇宙無垠的黑暗中無人知曉。
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此方天地沒這句話,但道理是通用的。
沒有第三個選項。
唐三的選擇沒有出乎毀滅之神的預料,算不上什麼意外。
毀滅之神早有準備——哪怕現在的局面看似對他很不利,外有星之彩於現實維度撕開了神界的僞裝,內有他與生命女神因剛給王冬兒改變本源而導致的實力衰弱……
轟!
兜帽下深邃的恐怖氣息沒有任何波動,神界中樞除了一個破碎的大門以及口吐鮮血的邪惡神王姬動外,沒有任何變化。
那常常遭受無名之災的地板都沒有任何損失。
佔據偷襲優勢的唐三在剛衝入神界中樞時,於剎那之間便被毀滅權杖釘在了地板上。
正如毀滅之神在斗羅星上時對生命女神所言:我變弱了,不代表他們變強了。
老牌神王的自信與實力在這一刻凸顯得淋漓盡致。
試問,一個跟隨龍神征伐過宇宙,挺過了堪稱宇宙大災變的龍神戰爭,又守護殘破神界至今的法則神王,會莫名其妙在與一個從受精卵算起,至今不過活了萬餘年的,繼承了神王位後甚至被一個同樣剛繼承神位的一級神偷襲而死信仰神王的戰鬥中打平,乃至處於下風嗎?
怎麼可能,戰鬥時間稍微長一點都是在丟神王這個至高境界的臉的,都是對不起昔日征伐宇宙時死在毀滅之神手下的生靈們,對不起那些龍神戰爭中至死方休的諸神。
天賦彌補時間差距?天賦從來不是萬金油,都是走到神王這一步的人,誰天賦比誰差呢?——靠走後門旅遊繼承神位的人除外。
“毀滅之神,你這是幹什麼?!”唐三似乎也被如此迅速的戰鬥結果給嚇到了,被毀滅權杖洞穿肩胛骨而緊緊趴在地磚上的身軀在幾秒後才劇烈掙扎起來。
雖然沒什麼用,加上他那長達腳踝的藍金色長髮,只是讓他起來更像條撲騰的藍色水蛇。
“現在神界遭遇危機,正是需要五大神王同心協力的時候——你卻因你那旺盛的權力慾望和與我的私仇而暗算於我,算什麼神王!伱心裡還有神界嗎?!”唐三口中連珠炮的話語卻並沒有因爲掙扎無用而停下來。
這一通過於無恥,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怒吼……
沒什麼反應。
毀滅之神無動於衷,受傷的姬動連鄙視的眼神都懶得給一個。
權力慾望重也算攻擊點?毀滅之神的位置與性格註定了他權力慾望必須重,多一分權力就少一分風險,不然出事了誰的責任?不還是神界委員會的責任。
更何況狼來了喊一遍能嚇到人,喊多了……
唐三就是這麼回事,動輒神界安危,強調一下自己如何操心神界——以前沒察覺唐三本質時,大家只是覺得有點煩,現在知道其一天都在打什麼主意後……
算了,毀滅吧。
“現在還說那些官面上的話,只會凸出你的色厲內茬以及恐懼,好歹也是最後一面了,給彼此留點懷念的好印象不行麼?”雖然對唐三的怒吼不屑一顧,但有些話註定是要說的——不說的話不符合毀滅之神一直以來的性格與行事準則。
不教而誅是爲罪。
沒經歷神界委員會的共同審判,用權術鬥爭的手段弄死唐三,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小動,你先去處理斗羅星上的問題,這裡交給本座。”毀滅之神邁步走下了高高的臺階,朝站立起來的邪惡神王點頭示意——一位新晉的神王也是神王,又不是受了需要花無數歲月來修復的重傷,處理一個星球上的事輕輕鬆鬆。
他一邊走着,一邊掀開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兜帽下那一張中年人的臉。
直到來到唐三面前才停下了腳步。
一雙漆黑的戰靴就這樣出現在了唐三額頭前,他努力的擡起頭,正好看見毀滅之神半蹲了下來,一隻手搭在膝蓋上,另一隻手一把抓住了他那長達腳踝的藍金色長髮。
然後一陣紫色的火焰升騰,傳出了濃濃的皮肉焦糊味,只留下了齊耳的捲曲毛髮。
上面還有着煙燻的痕跡。
唐三沒有如以往一般立刻大怒,只是深深的凝視着那雙紅色瞳孔——他知道,毀滅之神已經給他留了足夠的體面——至少沒全燒光不是?
“抱歉,你那一頭長髮在如今的境遇下實在不適合我們交談,本座只能粗暴些了。”“沒有轉圜的餘地了嗎?”唐三也不可能這時候還在乎形象問題,只是試探着問道。
“易地而處,你會放過我和小綠嗎?”毀滅之神搖了搖頭,緊接着又似乎想到了什麼,擡起放在膝蓋上的手,豎起一根手指在唐三眼前搖了搖,“不要說那些假大空的空話,這樣只會激怒我——我是一個很易怒的人,我只想聽實話。”
已經到喉嚨的話又被唐三嚥了回去,神界中樞內陡然沉默了下來。
答案不言而喻。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句話可是唐三自己說過的話。
“談談你的處理方式吧。”毀滅之神倒也沒追着問的慾望,立馬略過了這個話題,“作爲一萬年多年的同僚,你應該已經猜出我的處理方式了——爲了神界委員會的威嚴考慮,我不會明着處死你,對話的說法是你死在了這次神界危機中,爲神界獻身了。
“至於你的妻子,孩子,親信……”
毀滅之神頓了頓,“小七你不用擔心,她現在跟你已經沒任何血緣上的聯繫——當然,估計你這麼狠心的一個父親,也不是很在意那個女兒的安危。”
唐三依舊一言不發,事實擺在眼前,他就是說破了天,也只能證明一點——他對那個名爲唐舞桐的孩子,實在談不上有什麼父愛。
事實上也確實沒有,或許曾經的唐門弟子唐三可能會有,但神王唐三絕對不會有。
“而你那個未出生的孩子,根據小綠的判斷,應該是個男孩。”毀滅之神的眼神中帶上了一絲不忍,“我會在他出生後,將他送回斗羅星,挑選一對比較強大的養父母,是死是活看他個人的造化。”
真要斬草除根扼殺一個孩子,毀滅之神自問做不到。
“我該感謝你高擡貴手呢,還是評價你重女輕男?”唐三卻沒有領情的意思,藍色的瞳孔中反而露出一絲怨毒之色。
因爲理解不了,對待仇敵不趕盡殺絕,反而溫情脈脈絕非智者所爲——他可是在這方面吃過大虧的,但凡當初對待武魂殿餘孽狠一點,對那些表面臣服的魂師家族毒一點,對星斗森林內那羣魂獸放把火……
哪能淪落到現在這般境地——要是沒那破壞他一連串佈置的天使餘孽,毀滅哪可能將目光投向斗羅大陸,面對各種變化他也能更從容些。
因爲斗羅星什麼情況他也明白,被禁足又不是真的斷絕信息渠道了——在星斗森林、極北之地從世間抹去蹤跡,在海洋依舊危險,在日月帝國類似武魂殿那種對魂師高強度管理的情況下,一個十幾年後乃至二十幾年後才能長大的孩子能幹什麼?
當一個一身白環紫環的魂帝魂聖?還是當一個第九魂環都是低年限黑色的魂導師?
或許在凡人看來已經很不錯了,但在一個神看來,這些身份都過於平庸——毀滅之神給出的處理方式,在唐三眼裡毫無疑問是扼殺了那孩子擁有無限可能的未來。
如果兩個孩子都是一樣的待遇,那倒沒什麼好說的,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可問題是,作爲姐姐的孩子明顯未來比弟弟更好……
可真是虛僞。
反正唐三接受不能,他可沒覺得斗羅星上的女孩會爲了自己對毀滅夫婦刀劍相向。
“我和小七親如父女,和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可沒什麼關係。”毀滅之神回答的倒相當坦然,“而且無論怎麼強調,現實情況下男孩與女孩確實不一樣——很多人會下意識的將男孩視作上一輩的繼承者,而不會將女孩視作第一選項——我只是有底線,不是爛好人,該打壓注意的方面我比你更懂。
“神界寧願花大代價封印金龍王,卻放任銀龍王在下界隨便活動也有這種潛意識影響下的小部分因素。”
說到金龍王時,唐三的瞳孔驟然一縮,但毀滅之神卻只是笑了笑,沒去管他,繼續說着對唐三的處理方案,“而你的妻子小舞會去陪你。”
這是應有之義,不在生下孩子後立馬去陪唐三,還留在神界當掩門寡婦嗎?
反正小舞不說估計也會自殺。
“你的親信嘛,我會找個機會處理掉的——神界濫竽充數的人太多了。”
“濫竽充數?你剛纔自己說希望彼此留下個好印象,我希望你也如此——不要過分折辱我的兄弟姐妹。”唐三沒有對處理方式表達更多的看法,但卻在一個莫名其妙的詞彙上糾纏了起來。
“是不是濫竽充數你自己心裡有數,你並不傻——傻子也沒法與我做同僚,你只是目光只能看到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毀滅之神失笑着搖了搖頭。
“我們可是當初斗羅大陸上最優秀的魂師……”唐三立刻反駁道。
“打住,斗羅星上多少神靈傳承地是你們惱羞成怒下毀了的需要我一個個念給你聽嗎?”毀滅之神不置可否,“比如冰神的傳承地,只是因爲你們得到了白級神考……”
“夠了,如此折辱同僚,就是你的風度嗎?!我們是濫竽充數的神靈,那你又是什麼?!”沒等毀滅之神說完第一個傳承地,唐三便打斷了他。
“我?”毀滅之神忽然放開了唐三的頭髮,站起了身,“我是一個故事,一份傳說,一段神話,一個神王。”
他又突然低下了頭,與唐三努力擡起的眼睛對視,“知道爲什麼在你用盡手段討好我之後,在你明面上依舊是一個爲神界盡心盡力的神王時,依舊總是對你過分苛責嗎?”
“爲什麼?”這也是唐三一直以來的疑惑,理論上神界委員會的五大神王的利益是高度趨同的,爲什麼有些時候一心爲了神界的毀滅之神卻寧願暫時放棄神界委員會的利益,也要針對他?
比如對斗羅星上的天使處理方式——之前的鬥爭無論怎麼激烈,在他這個執法神王,神界代表吃癟之後,神界委員會應該做的是立刻下界幫他收拾局勢,這纔是符合神界利益的做法。
而不是輕飄飄的放過,卻反而立刻限制他的行動。
“因爲凡人時過於順風順水的經歷讓你缺乏敬畏,你缺乏對神話的敬畏,對神界的敬畏,對宇宙的敬畏……
“缺乏敬畏的人,只會奔向寂滅的終焉。
“所以限制你是第一順位的事。”毀滅之神頓了頓,英俊的臉上忽然掛上了戲謔的笑容,“我在等人將你的親信與妻子帶來,你拖時間又是在等什麼呢?是等戴沐白摧毀一百零八根念力柱,還是等你的妻子放出金龍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