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淡青色鋒芒乍現,銳利的鐮刃虛影自下而上瞬間斬過。
蘇誠神色淡定,頭顱向後偏移寸許,以毫釐之差避過了這一擊。
他的臉上毫無波瀾,只有髮絲在勁風的吹拂下輕輕飄動。
驟然起身的比比東咬了咬牙。
眸光一沉,五指如鉤向前抓去。尖銳的指尖掠出殘影,帶起刺耳的破空聲。
身外散發的氣息之強,已然重回了過去的巔峰盛況。
而這,還僅僅只是她尚未動用武魂情況下所營造出的攻勢。
蘇誠卻依舊不動聲色。側過上身,以一種怪異扭曲的姿勢躲開,遊刃有餘的模樣看得比比東心中一陣火大。
在他背後,沙發被瞬間撕裂,餘波劃過地面,留下深不見底的五個孔洞。
“總要讓你發泄一下。”
“哼,這種手段也就能對我用用了。”
沒過多久,胸前孔洞便完全癒合,除了衣服上的破損,看起來再無任何受傷痕跡。
比比東都已經習慣了這樣的日子,甚至忘記了阿銀等人的存在。
比比東撇開眼神冷笑一聲,卻還是抿緊紅脣運轉魂力。
比比東情緒收斂得很快。
這一年來爲了能夠儘快恢復傷勢,兩人幾乎朝夕相處。
“轟——”
看了眼比比東漸漸漲紅的俏臉,以及愈發激昂的氣息,蘇誠心底一嘆。
毫無疑問,這一擊又落空了。
或者說,她是儘量避免自己想到那些煩心的事。
銳利的指尖刺入胸膛寸許,夾雜着淡淡金色火星的灼燙血液流出。
聽見比比東再次提及“有夫之婦”這幾個字,蘇誠眼角抽搐了下。
下一刻,冰涼柔軟的細膩指肚輕輕拂過傷口。相比之下,那點疼痛實在顯得微不足道。
戰鬥時於方寸之間的應變速度,與常人根本不在一個次元。
除了半年前蘇誠曾外出尋找過千仞雪,以及偶爾去武魂殿學院見一見朱竹清以外,他們一直待在一起。
“蘇誠……”
等他話音落下過了一會兒之後,比比東纔再度開口。
“嗤——”
“你還是想想該怎麼跟竹清那個小丫頭解釋吧。”
比比東五指回收,併攏成拳橫向一撇。
不過,這會兒的比比東心情不佳,卻不僅僅因爲蘇誠即將離開武魂城,前去藍銀草森林見老情人。
最關鍵的,是眼下隨着他傷勢痊癒,也意味着他們兩個這樣相處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如今蘇誠身與意合,攻防之間盡如呼吸般自然。
雖然平日裡還是習慣性得保持些高冷姿態,實則對他異常關心。
這個道理蘇誠同樣明白一些,所以他才任憑對方發泄情緒。
她的確只是在發泄情緒而已。
“自從小雪離開這裡,竹清嘴上不說,心裡早就樂開花了。結果現在你又要去見另一個人,還是個有夫之婦,她心裡能好受?”
就連能量的吞吐運轉,都已經無需心神操控,便能自行動作。
他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將其無視。
“……我會跟她解釋清楚的。”
不過朱竹清那邊,蘇誠倒是不怎麼擔心。
沒錯,之前那些動作,都只是身體的本能反應罷了。
“你怎麼不躲?”
又是一年春日,微風暖陽和煦依舊。
自從捨命爲朱竹清擋下那一劍之後,她簡直乖巧得驚人。
交手過後,也不再提及睡覺的事了。
就連性格,都變得開朗了不少,只是在修煉方面,變得愈發刻苦了許多。
伴隨着一聲巨響,巨大方桌直接被白皙小巧的粉拳砸碎。
在下一次掌風襲來之前抑制住了本能反應,沒有繼續躲閃。
她轉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旁,看向武魂城的後山方向。
嗓音輕柔緩慢,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蘇誠擡頭看去。
比比東輕薄的白色長裙外側,被陽光染上了一層淡金色的光暈,看起來溫柔聖潔。
“怎麼了?”
“……你覺得現在這樣的生活不好嗎?先安安穩穩的,不要考慮那麼多是非,也別去做什麼大動作了。
“就算你想把那位銀姑娘安置在武魂城裡,也都隨你喜歡,我又拿你沒什麼辦法。何必非要冒險呢?
“其實,那些神祇們存在與否,神界的格局如何,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以後我們還可以活很久很久,沒必要這麼着急的。”
落地窗前,比比東眼簾低垂,長長的睫毛將陽光遮擋,在眸間灑下一片翳影,掩蓋住神色間的緊張情緒。
說出這些心中的真實想法,她其實下了很大的決心。
如果說,之前她對蘇誠的目標與想法還只是一知半解,大概推測出了一二。
那麼在這段時間的靈魂交修後,她顯然已經對很多事情清楚更多了,而且蘇誠平時也會偶爾談及。
在過去,她願意支持對方去做那些大事,完成恢弘的設想,在大陸之上佈局,是因爲當時的她手中只有這麼一個籌碼。
教皇的身份所賦予她的武魂殿權力,是她相比於其他幾人唯一的優勢。
但經過了近一年的親密相處,她和蘇誠的關係已經遠遠超過了朋友的界限。
當日她捨命相救的舉動,更是令蘇誠對她異常信任。
所以過去那些籌碼,也就變得可有可無。
以她的心意,已經不想再去冒險了,現在的生活,讓她非常滿足。
比比東很害怕失去眼前這一切。
就連千仞雪的全力攻擊,都能讓蘇誠險些喪命,更遑論那些實力更強的神祇呢?
經過那件事情之後,比比東就徹底醒悟過來。
蘇誠也不是無所不能的。
他也會受傷,也有可能死去。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無敵的。
無論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祇們,還是蘇誠這個想要突破秩序束縛的凡人。聽完比比東說的話以後,蘇誠沉默着邁步走到她的身旁,同樣將目光投向窗外。
“伱錯了,安穩只是表象而已。
“選中你的羅剎神,殺戮之都的修羅神傳承,打造出武魂殿的初代天使神,甚至遠在海外的海神島……
“這片大陸,曾走出過那麼多的強者,又留下了那麼多神位傳承,都證明了這個星球並不普通。神祇們的視線,偶爾也會注視過來。
“你以爲,以我們的特殊性,以及在這個世界上的存在感,能夠隱瞞多久?
“甚至他們早已注意到我們了也說不定。”
說到這裡,蘇誠嘆了口氣。
“除非我們心甘情願去做個普通的魂師,或者選擇走神位傳承的道路。
“但問題是,你甘心嗎?
“魂師的修煉方法壽命有限。我雖然並不追求永恆,但至少眼下我還遠遠沒有活夠。更何況,到了千百年後,這個小小的星球對我們來說與牢籠又有何區別?
“若是選擇繼承神位,也不過是換了個更大更高的牢籠而已,那也不是我想要的。”
聽完他的這一番話,比比東不由沉默。
許久之後,才扭頭看向蘇誠,“難道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一雙美眸之中隱含哀求,一時間竟顯得有些軟弱。
她原本不是這麼膽小的人。
否則一年前她也不會毫不遲疑地選擇燃燒靈魂。
只是當夢寐以求的美好未來,終於變得觸手可及的時候,心中也就有了軟肋。
“不行的。”
蘇誠直視着她略帶哀求的目光,硬起心腸搖了搖頭。直言道:“即便沒有我剛纔說的那些原因,我也做不到袖手旁觀。”
“袖手旁觀?”比比東聞言微怔,“什麼意思?”
“這個世界曾給予了我許多幫助。如果不是那些機緣的存在,我區區一個先天魂力一級都不到的廢柴,憑什麼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走到今天這一步?”蘇誠淡淡道。
“雖然我也想不明白,爲什麼那種好事會落到一個天資奇差的魂師身上,選擇了我這樣的人,作爲最關鍵的那枚棋子。”
聽到這話,先前還在絞盡腦汁思索蘇誠話中深意的比比東,下意識就出言反駁,“不,你說的不對,你身上有很多與衆不同的特質。你的認知,和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人都不一樣。不,是和所有人都完全不同。修煉魂力,登臨神位,換做任何一個人,都會選擇這樣一條通天大道。只有你,有這種勇氣,去走自己想走的路。”
“也許吧。”
蘇誠沒有糾結這個問題。
路是自己選的,也是自己走的,行至最後的原因有很多,多想這些沒有意義。
他轉而繼續說起剛剛的話題,“這盤棋,對祂來說至關重要。雖然我只是棋盤上的棋子,卻能夠決定棋手的命運。我是祂的棋子,更是祂未來的盟友。”
蘇誠擡頭看向無盡高遠的碧藍晴空。
他口中的那個“世界”,也許是腳下這顆星球的某種本能意志,也許代表着更高遠的某種存在,他也不太清楚。
其實蘇誠更加傾向於後者。
那種位格極高的玄妙本源之力,以及涉及神祇層次的命運模擬,絕非單憑一個星球的力量就能夠孕育出來。
“若我選擇投子認輸,或許能夠苟全性命,但祂卻已經再無其他後手了。”
說到這裡,蘇誠的聲音一頓,忽然轉頭笑道:“不過,這件事你確實沒有必要參與其中,這只是我自己的意願。”
“……”
比比東沒有再說什麼,只是定定注視着他,眼中神色複雜難明。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眼下的舒適歡愉,以及那彷彿唾手可得的美好未來,都只因爲有你的存在啊。
既然你做出了這樣的選擇,那我也只能繼續陪你走下去而已。
雖然我的實力微不足道……
比比東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展顏笑道:“還記得一年多前,我在後山跟你說過的那些話嗎?”
“記得。”蘇誠點了點頭,不明白她怎麼忽然說起這個。
“那我再給你講幾個故事吧。”
比比東深深吸了口氣,眼中泛起幾分迷離,似是陷入了漫長的回憶之中。
“很多年前,我曾經做過一個非常離奇的夢。
“在夢中,我修煉了很多年以後,終於完成神考,成爲了真正的羅剎神。但就在我最最得意的時候,一切心血卻都被一個區區凡人給毀掉了。
“呵呵,那個人明明天賦奇差,實力更是弱得可憐,卻總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把我這個武魂殿教皇給耍的團團轉,還給我的成神之路埋下隱患。
“而且他還另外培養了個強大的天使神出來,專門與我作對。”
蘇誠微微一怔。
在此之前他並不知道,比比東也擁有着那段經歷的部分記憶。
“之後過了幾年,我又做了另一個夢。不過相比第一次,這回的記憶就要清楚多了。
“足足將近二十年啊……
“二十年的經歷,盡數匯聚於一場夢中。當夢境醒來,那漫長的人生,也都煙消雲散了。
“現在想想,還真是令人絕望……”
蘇誠沒有說話。
就那樣安靜地站在一旁。
“……夢裡,在我十九歲那年認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那也是一切故事的開始。
“他花了很長很長時間,教會了我許多東西。在我最好的年紀,能夠遇到這樣一個人,是件多麼幸運的事。
“不過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他本來應該很討厭我纔對。
“因爲他知道未來的我將會變成什麼模樣。自私、貪婪、愚蠢、狂妄……
“但是,在我最絕望的時候,他依舊站了出來,擋在了我的身前。只可惜,現實中卻從未有過這樣一個人,在那個時候拯救我。
“後來我才明白,就是在那一刻,我真正愛上了他。
“那個人就像一束光,照亮了我的整個世界。”
比比東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
或許是因爲遺憾,沒能在正確的時間遇見正確的人。
又或者因爲愛而不得,心意得不到宣泄,只能慢慢等待,甚至無法確定,那顆種子最後還有沒有機會生根發芽。
蘇誠輕聲道:“也許他只是想利用你呢?先天滿魂力的雙生武魂擁有者,魂師中獨一檔的頂尖天賦,任誰都會心動的吧?”
“如果真是在利用我,倒也不錯。”
比比東的神色很快恢復平靜。
剛剛一瞬間的情感流露,似乎只是錯覺。
“不過,相比一個學識深厚,懂得進退的絕世斗羅,被仇恨矇蔽雙眼,無知愚蠢卻實力強大的武魂殿教皇,用起來豈不是更加趁手?
“千尋疾的實力和謀劃,在那人的眼中根本不值一提。
“他完全可以再多等上幾年,根本沒必要冒着得罪武魂殿的風險去做多餘的事。”
她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堅定,“所以,無論這個人想做什麼,我都會竭盡全力去幫他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