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起訴她們,可是爲了兒子,我又不忍亂上添亂,我真想找一個山清水秀的地方退隱,與世無爭,再也不聞、不看人間亂事,過陶淵明那種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休閒生活。”
常有志心中一動,這一點兩人不謀而合。人心求靜,這是人的本性。
常有志觀望他好久,又問道:“你真的喜歡尚芳,願意爲她獻出一切嗎?說真話,男人與那男人之間的真話。”
冷向陽不解地問:“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要對我以誠相待,我可以告訴你一個新聞。”
“新聞?”
“對!不能在電視臺發佈的新聞,我一手採訪來的最新資料。”
冷向陽狐疑不解,如今的年輕人狡猾,大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更比一帶強。
“我真心喜歡尚芳,她是我生命的支柱,我的唯一。”
“不騙人?”
“我騙你又有什麼用?”冷向陽口氣中又透出幾分無奈與真誠。
“那我就告訴你一個新聞,尚芳不是你的女兒。”
“你又騙我?”
“我從不騙人。”
“空口無憑,你怎麼讓人相信?”
“丁小美在騙你。”
“她爲什麼騙我?”
“因爲你騙過她,她恨你!”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
“因爲我是記者,冷老闆,你可別忘了,我有背景,許多人爲了巴結我,願意無償地爲我服務,你相信嗎?”
“我相信。”
“尚芳不是你的女兒,她是施龍的女兒,你認識施龍嗎?”
“那個隊長的兒子?”
“不錯!你的記憶力還不錯。”
冷向陽陷入沉思,他不明白,爲什麼會這個樣子,丁小美爲什麼欺騙他?
他心中暗問:這可能嗎?
他又自問自答:可能,完全可能!
丁小美爲什麼騙我?讓我疏遠她的女兒?不願意我們兩個人在一起?這對她,也許是一種恥辱,也許我傷害過她,她恨我。果真如此,這一招也夠狠的,一刀刺入肺管子了。
常有志見冷向陽低頭不語,他站起身,向塔外看去,北水的街道蜿蜒,向四面八方伸展着,只見車動,不聞車聲,高聳的鋼筋混凝土建築,在玻璃的包圍下,閃閃發光,一條曲折如蛇的人工河,從城中爬過,靜謐無聲。
城市生活中的多少辛酸與苦樂,都在這迷濛的細雨中擴張與退縮。
天下雨了,沒有雷聲,也沒有厚雲。
冷向陽再也不能平靜,驚濤拍心岸,捲起千堆雪。
“常有志,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騙過人,我不騙人,你要真心喜歡尚芳,你就給她幸福。”
“可我……可我不知道她在哪兒?她手機也關了。”
“你可以找到她,你也可以找她做親子鑑定。”
“我會做的。”
“你們……”
“常有志,我經過這次打擊,對尚芳的感情也變了,我要像父親一樣對待她,我要讓她過上真正的幸福生活,也不再會有那種感情。否則,我會有犯罪感。”
“你不想娶她?”
“對。”
“那你就不是讓她幸福,而是害她,她對你可是一往情深。”
“這事我得好好想想。”
“你不娶她,讓她後半生怎麼辦?她還有什麼幸福可言?你如果不娶她,我也不會娶她,你已經傷了她的心,爲了你出獄,她付出了所有,你知道嗎?”
“好了,你不要再說了,我一定要妥善辦好這件事,我這就去找她,然後我們再聯繫,你是一個好人。”
“你要明白,我可不是爲了在你面前當好人,纔對你說出真相,我是爲了讓尚芳減少一些痛苦,多些歡樂。”
“謝謝。”
“你怎麼去找她?”
“我會想辦法。”
“你不用爲這事費腦筋,我來告訴你。”
“你知道她的去處?”
“我曾與她聯繫過,我本來不想告訴你,因爲我們曾經是情敵。”
“大將風度,你是勝者。”
女人最憎恨情感上的盜賊。
如今,尚芳身累,心更累。
此時,沒有人能夠理解她孤獨的心境,望着樓外萬家燈火,車水馬龍,尚芳感到從未有過的孤獨,又有被拋棄的冷落。
熱鬧是他們的,她什麼也沒有,孑然一身的她,成爲一個地道的流浪女,沒有人接納她,她失去了夢境般的生活,沒有歸宿,一切都是假的,包括人與感情。
她再也不留戀這個世界上的任何東西,世界捉弄了她,驚霜寒雀,抱樹無溫,她要離開這個令她心碎的世界。
憑窗遠眺,流光溢彩的街道距離她是那麼遙遠,她決定再最後看一眼,曾給她歡樂與夢想的北水,然後,就服藥長眠。
往事不堪回首。
燈下,尚芳把給母親寫好的遺書,裝入一個信封口袋中。她也給常有志寫一封短信,並託她把遺書轉交給母親。
她想,等明天一早,服務員打掃房間時,就會發現,她已經離開這個使她痛苦的世界。要大劑量,她買了兩瓶安眠藥,等一會兒,就一口氣吞下這二百片,這是徹底治好她痛苦的靈丹妙藥。
無論昇天與入地,她都不在乎,反正她已經討厭這個世界。
母親給她埋下痛苦的種子,讓她一點點品嚐,她要絕食,再也不用每天吞食這種難言的苦痛。
換一個角度想,母親也是一個不幸的女人,她沒有把不幸獨吞,又把不幸傳遞給女兒。
人死後不知道能否託夢?最好有夢,把自己內心的真實,都告知母親與父親,她無意來到這個世界,最好沒有夢,有夢對他們說些什麼?爲什麼要指責他們?
她今夜離去,母親會有心靈感應嗎?
以前,她看過一本書,書中曾經介紹一個心靈感應的例子:當女人的子女發生危險時,她們的感覺很強烈,而且,有時能把心中的呼喚,用一種神秘的人體波發射到子女身邊,爲他們指出求生之路。
世界上著名的逃脫專家,侯蒂尼可以被關在一個上幾道鎖的鐵箱裡,放在冰窟窿之中,神奇地脫險,而且沒有人知道它的奧秘。但有一條,他在水中的箱子裡時,如果在幾分鐘內沒有出來,就會發生危險。
有一次他表演時,幾分鐘過去了,觀衆們認爲侯蒂尼的這次表演註定失敗了,但他的好友堅信,他一定會從冰窟窿中爬出來,他絕對不會死。
後來,被凍得半死的侯蒂尼終於爬出來,他甦醒後告訴朋友:鐵箱子入水後,沒料到,順水而走,等他從鐵箱子中出來,卻找不到原來的冰窟窿了,危機的時候,他聽見母親在叫他的名字,她就順着母親的叫聲游去,終於找到了出口。而這個時候,侯蒂尼的母親住在另一個城市,根本不知道此時的侯蒂尼在幹什麼。
侯蒂尼脫險後,向母親打電話報喜,有人告訴他,她母親在幾個小時前已經離開人世。
那時,侯蒂尼的表演還沒有開始。
尚芳此時也要走了,她不知道母親此時在幹什麼,也不知道女兒死後,母親是否會引導她去天堂的路?
尚芳躺在牀上,關掉手機,把手機放在抽屜內的遺書旁,然後,一手握一瓶安眠藥,認真地端詳起來。
人類真聰敏,可以延長,也可以縮短自己的天然壽命,並且沒有痛苦感,這是別的動物辦不到的,誰先發明瞭這種白色的小藥片?他獲得過諾貝爾獎嗎?
尚芳又認真地回想一下需要她辦的事情,一切都準備好了,萬事俱備。
再見了,這個無法讓我解脫煩惱的世界,媽媽,永別了!女兒沒有給你帶來快樂,你也沒有給我帶來快樂,我們誰也不欠誰的,扯平了。
她不再想別的,也不去想父親,她心中的父親應該是另一種樣子。
苦痛揪抓着她的心,她不想再記起他,無論他怎麼樣,再也不關她的事,她負重太多,她要甩掉所有的負擔,一走了之,她問心無愧。
她付出的太多,心和身,她曾毫不保留地和盤托出。
她得到的是什麼回報啊?
蒼天啊!我不負天,天爲什麼負我?
尚芳再也不想這些痛苦無解的難題,她倒上一杯開水,等一會
兒水涼些,她要一飲而盡。
冷向陽的手機響了。
“是爸爸嗎?”
“對。兒子,你在哪兒?”冷向陽聽出是兒子冷光的聲音。
“我在家。”
“你從加拿大回來了?”
“對。我們放假了,我聽媽媽說,你不要我們了?你又給我找一個小媽,真的嗎?”
“兒子,別聽她胡說,你回來了,我要見你,爸爸好想你。”
“媽媽說不讓你見,等一會兒,我就要跟大舅去蘇杭玩兒。”
“下午的飛機,對嗎?你等一會兒,我馬上回去。”此時,什麼力量也不能阻止他與兒子見面,他只想馬上見到兒子,別的都置之不顧。
很快,冷向陽就來到曾經給他許多溫暖的家。他沒有鑰匙,只好按可視門鈴。
易會榮前來開門。
“你是誰?上我家來幹什麼?”
“我要見見兒子。”
“我不認識你!趕快走開,否則,我就報警!你不要來騷擾我們母子的生活!”
“會榮,讓我見兒子一面,說幾句話就走,好嗎?”
易會榮無動於衷。
“快把門打開。”
“這裡不是你的家,你還記着有一個兒子?”
這時,冷光聞聲出來,他毫不客氣地把母親拉到一邊,然後,把門打開。
冷向陽大步進門,有些激動地上前把兒子緊緊抱住,口中道:“我的兒子!”
他又長高長胖了。
經過這麼多事,使他感到人間親情最重,別的事再也不重要了,錢財都是身外之物。
“兒子,你長高了。”
“爸爸,你變老了。”
冷向陽鬆開雙臂,認真地端詳着已經長大,明白事理的兒子。
易會榮站在一邊,眼中閃着淚花,這原本是幸福的三口之家啊。
父子手拉手,來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兒子,加拿大的生活習慣嗎?”
“習慣。”
“英語也講得不錯吧?”
“在外面全講英語,只有回到二舅家時,纔講漢語。那裡的華人也不少。”
“你回來了,我真高興,再不回來,我就要去加拿大看你!”
冷光對站在一邊脈脈含情的母親說:“媽媽,你上樓去吧,我要與父親好好談談,可以嗎?”
易會榮點點頭,向樓上走去。
兒子回來,她愁雲盡散,兒子對她提出任何要求,她都可以無條件地答應,這個世界上,真正使她牽掛的,只剩兒子一人。
兩個人看着易會榮慢慢上樓。
然後,兩個男人開始談話。
“爸爸,你愛我嗎?”
“當然。”
“你愛媽媽嗎?”
“你剛回來,先不談這事,你還小,別管大人之間的事。”
“我回來就是要談這事情,我也不小了,已經是一個大人。”
“她們對你說些什麼?讓你來當說客?”
“她們對我講了許多,可我不相信,我認爲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父親,我一直在心中想,將來我要學業有成,幹一番像您這樣的事業。”
“好兒子,有志氣,古人說:有志不在年高,無志空活百歲。”
“爸爸,我不想失去你,也不想失去媽媽,你們好好過,不離婚,好嗎?”
“小光,有些事你還不懂,等再過幾年,你回來時,我再對你說。”
“我不回來了,將來我就在加拿大定居,把你們兩個人接到那邊去住,安度晚年。”
“你有這個孝心,我真高興。”
“爸爸,你一定要告訴我,爲什麼要與媽媽離婚?你們已經分居,對嗎?我都這麼大了,你爲什麼離婚?我姥姥常說:衣服是新的好,人是舊的好。你在外面有情人,我可以理解,但爲什麼一定要與她結婚?你爲了表示對她的忠貞嗎?你太沖動了!”
冷向陽沒有料到,兒子說出這麼多成熟的大人話來。他心中一愣,孩子真的大了,兒別三日,也得刮目相看。
冷向陽擡起頭,認真地端詳起兒子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