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樂融融

其樂融融

“爹爹,不準欺負雲起,否則我要生氣了!”林問歌聞言轉頭道,眉眼間流露出的認真極爲醒目,看得雲起心中痠軟喜悅,看得北君沐滿心傷痛難言,至於天於言……他撇撇嘴給了天茗羽一個哀怨傷心之色,尋求援助和安慰去了。

陰霆目睹這一切,也看到了在場每個人的細微表情變化,甚至連質問他的天茗羽,他也看到她眼中的縱容無奈,此情此景,讓他眸中露出淡到不易察覺的羨慕之色。

如果當年他不曾和素心分離,應該也能享受這等其樂融融的日子吧?

“你當初爲何要離開呢?”林問歌問出了這個一直深藏在心底的問題。

作爲衆神之戰後唯二僅存的上古神祗,陰霆和天素心間絕不是“你愛我、我不愛你”的這種感情難題,他們兩情相悅,甚至還相互結合有了一子一女,但最終……陰霆仍是離開了天素心,徒留她在這浮空島上孤獨一人。

陰霆動了動脣,卻沒能說出一個字。

天茗羽一看林問歌的神情便知道她想的什麼,微微輕嘆一聲,上前攬住了女兒:“璃兒,咱們母女夫妻和睦、兒女承歡,豈不知這世上總有些人自以爲是,以愛爲名做出決絕選擇,卻從不知問一問愛人是否也作同樣想法,當真是誤己又誤人!”

林問歌聞言默然片刻,想到先前和雲起說過的陰家和天氏一族對待這世間萬物的理念之差,心中幾個思量便大約明白了當初之事。

她這邊是沉默了,天茗羽卻不曾。

“後悔了?陰霆,你留存這殘念費盡心思進入零域站到這裡,擺出這副死人臉給誰看呢?”天茗羽對陰霆那可真真是一點兒也不口下留情,說出的話要多刺人有多刺人,“天素心早就身隕魂消了,在你離開零域的一千年後,你說你還留這麼點殘念做什麼呢?要死就該死得乾乾淨淨纔是!”

陰霆挺直脊背站在那裡,瘦削冷俊的臉隱隱綽綽像是要化作虛無,在場的人唯一能清楚看到的,就是他緊緊抿着淡到毫無血色的脣。

天於言蹙眉瞅着他,雲起和北君沐則交換了個眼神,兩人再次刷新了對天茗羽的認知。

一句句的這麼狠,嘶……看來大家猜測得都沒錯,昨天到今天對他們溫言軟語、和善可親得像鄰家伯母的天茗羽,其實絕非她本質。

“她在哪裡?”陰霆開口了,打從他出現至今,總算說了四個字,這惜字如金的秉性,實實在在讓衆人見識了一回。

即使一開始看到他時,便隱約知道這是個沉默寡言的男人,可直到此時方知,他到底寡言到了什麼程度。

天茗羽嘲弄意味十足地扯了扯嘴角,沒有回答的意思。

林問歌見此,不禁嘆了口氣上前一步,她擡指一劃腳下銀芒燦燦的水銀海:“當日她將神之傳承交託於下一代後,便縱身跳入了這片水銀海,與其無望的等待,倒不如徹底湮沒於世!”

久望君不歸,相思已斷腸。君已不得見,此身復何留?

陰霆垂下的手緊握成拳,目光一寸寸自腳下的水銀海中經過,素心就在這裡嗎?

不止他,就是雲起和北君沐聽到林問歌的話亦是大吃一驚,瞳孔微縮地遠目浮空島下的水銀海,天素心……縱身跳入了這裡?也就是說這片水銀海其實是上古神祗埋骨之所?

“小時候知道這事後,我很是爲她不值。”林問歌站在陰霆旁邊,負手而立眺望天際,“君即無情我便休,何必死心眼呢?這世間有那麼多的美景和美人,便是十年如一日地欣賞怕也未必賞得完,你決然離開了她,甚至未曾留下隻言片語,那她傷心一場後就該擦乾了眼淚,過得更好更精彩,纔不負你放她自由啊,你說對不?”

陰霆抿脣不言,若素心果然如此,他縱使心中難過,亦不會如現在這般痛到麻木吧?

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失去的是多麼珍貴的存在。

“璃兒說得好,君即無情我便休,過得更好更精彩,纔不負他的離開給的自由!”天茗羽說得倒是快意,眼底卻蔓延出深沉地痛色,天素心的悲劇,是所有天氏子孫心中不可揭開的痛。

大抵就是天素心的決絕一跳,才讓她的女兒,也就是天氏一族的第二位祖先定下了女子爲尊、廣納夫君的規定吧?那位祖先自個兒就娶了十幾位夫君,在她漫長的生命中生下了二十多個孩子。

可她真的就快樂了嗎?

天茗羽猜想也未必吧,天素心是那位祖先的生身母親,更是引導她認識這個世界、融入這個世界的導師,未能挽回母親的悲劇,又目睹了母親的決絕一跳,她怕是至死都難以從那種痛苦中解脫出來吧?

她忽然眸含溫柔疼惜地看向和陰霆相距兩步並肩而立的林問歌,天茗羽頓時心中五味雜陳。

這個女兒是她此生最爲愧對之人,讓剛滿週歲的她遭遇那等靈魂分離之痛,縱然她不知道分離後的靈魂都經歷過什麼,可此時看到她亭亭玉立於面前,便已心生安慰,充滿了對上蒼的感激。

她的女兒長成得太好,不止是一身實力和才思,更是她對這世間萬物的看法和認識,即使沒有她的教導,亦向着她期望的方向而去。

“之前得到九曲玲瓏琴的時候,你我以神念相交,我答應你帶你到零域浮空島,帶你來看天素心,如今承諾已踐,從此你我兩不相干!”林問歌偏頭看向陰霆,眸光淡淡涼涼,無情無緒。

雲起始終略微蹙起的眉此時方舒展開來,當日在北斗山上組合九曲玲瓏鎖後,林問歌昏迷過幾日,醒後大略與他講過幾句,卻原來那時她答應的事就是這個?

或許一切都是因緣際會吧,若非得到九曲玲瓏琴認主,便不會接觸到陰霆的這縷殘念,那他們進入星界海想要抵達天之大陸而遭遇空間亂流時,便不會被陰霆幫助,順利通過空間屏障!

北君沐瞧着陰霆的背影,這會兒也想起在哪裡見過他了,這個銀色的背影不可謂不深刻,相信但凡從坤元大陸穿過星界海抵達天之大陸的人都深有體會。

陰霆默默不語,一衆人就這麼沉默地站在這裡,天茗羽是懶得理會他,林問歌則是想說的已說完,至於天於言三人,對感情各有理解的他們,從根本上是無法理解陰霆的感情觀的,自然與他無話可說。

“不要像我一樣。”陰霆忽然轉頭看向雲起,這是他的後人,血脈中的親近和熟悉是騙不了人的。

而且,他爲了保存最後的神念不散,雖然藏身於九曲玲瓏琴中不理外物,可也不是完全封閉對外界的感知的。

林問歌和雲起一路走來的種種經歷,他歷歷在目,數萬年來,這還是唯一一對相互結合的天氏和陰氏後代,看到他們順利攜手、共度此生,他就好像圓滿了自身的遺憾一般,自然對他們滿心的祝福和欣羨。

一道金光從陰霆身上分離,光速般衝入雲起體內,而他自個兒則瞬間透明到連形態都維持不住,沒等衆人反應過來,他便轉頭縱身一躍,乾脆利落地向下墜去!

生同寢、死同冢嗎?

林問歌涼薄一笑,即便如此那又如何?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便什麼都沒有了,誰又能知道身邊的是不是心愛之人?

衆人垂首,目送陰霆筆直墜落,誰也無意阻攔,他們看到他近乎虛幻的身影直入水銀海,於海面上轟然炸開,化作星星點點的金光,瀰漫到整個水銀海的每一寸,那情景就彷彿他在邊嘆息邊尋找天素心,用最後的力量完全包容她、擁抱她!

“走吧,這樣的人……哼,真是倒胃口!”天茗羽抻了抻胳膊,轉頭之際眼眸和長髮瞬間化作漆黑,一如其他人般沒有絲毫不同。

衆人嘴角一抽,話說那可是你祖宗的祖宗吧?有這麼說自個兒祖宗的嗎?

雲起的關注點卻不在這裡,他眸光一凝望着天茗羽,求教道:“岳母大人,不是說這裡情況特殊,任何虛幻的表象都不能存在嗎?怎麼……”

天茗羽側頭瞅了眼自己肩頭垂落的長髮,那烏鴉鴉的顏色讓她笑得眉眼彎彎:“啊,我沒說嗎?這浮空島的特殊之處我是可以改變的,這種事小意思了!”

雲起眉梢抽動,很想認真地回一句:您可真心沒說過!

林問歌看了眼雲起,而後鄭重地道:“娘,這您可真心沒說過!”

雲起瞬間有了神采,他只是心中一想,他的妻子就說了出來,如此心有靈犀,他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羽妹,我們回吧,你身子纔好,還需多多休養纔是!”天於言無視雲起,上前扶住天茗羽道。

北君沐望着這一家人,雖然天於言對雲起不假辭色,可他們之間流轉的氣氛,已是他無法插足的了!這一念一生,他周身的憂鬱之氣頓時濃郁深重了很多。

天茗羽餘光見此,心中不禁深深一嘆,這孩子對自家女兒也是情根深種,可惜……女兒比她當初還來得有主意,也乾脆果決得多,想來這孩子絕不會成爲第二個水清泠吧?

夫妻兩人臨走之時,天茗羽目光定在雲起身上,深深看了他一會兒。

那邊的雲起卻是一愣,而後微不可察地點了下頭,眸色已是暗沉到看不見底。在天茗羽改變髮色、眸色後,他亦緊接着變換了髮色、眸色,林問歌此時正在爲他整理長髮,是以不曾看到他和天茗羽這瞬間的眼神交流。

雲起耳畔仍殘留着天茗羽的聲音:“夜半時分,高山之巔。”

當天晚上,雲起悄然睜開雙眼,擡手在旁邊的林問歌面上一拂,便讓她沉沉睡去了。簡單打了個防護法訣後,他俯身親吻了一下心愛之人的額頭,方閃身向外而去。

浮空島上有山,還是連綿起伏、一座比一座高的山,山中遍植奇花異草、珍稀樹木,也有很多獸類,且不論什麼種類都是高階的,這裡的自然環境和疾風塔很類似,卻又遠比疾風塔優越。

誰讓零域的力量組成太過純粹強大呢?

這裡最高最大的一座山頂是一個偌大的湖泊,那就是龍池,之前喚醒天茗羽後,林問歌說明了君臨和紅蛟龍的情況,就將它們丟到了龍池之中。

其他的山蔥鬱蒼翠,一座僅此於龍池所在之山的高山上千裡流瀉下一條瀑布,那是浮空島上最大的瀑布,也是最特殊的瀑布,因爲它的水不似其他幾個小瀑布乃是尋常的水,這個瀑布的水是源自龍池山深處的靈泉水。

雲起展開神念,從房中出來後便騰挪跳躍着向山羣進發,同時搜尋着天茗羽的身影。

也是能夠變換髮色、眸色後他才知道,在天茗羽的控制下,這島上不止能保持虛幻表象,還能凌空飛躍。

他心中覺得,這島對於天尊尊主的天茗羽來說,就像受她控制的一個玩具島,她想怎麼樣,這裡便能順着她的心意改變。

終於,雲起在最大的那個瀑布上方找到了天茗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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