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在青年儒生的右側,身材略矮半頭,跟在青年稍後一步,低着頭,彷彿只是個跟隨主人的下人。
但是,覃三轉在他身上,分明感受到熾熱如火一般的旺盛氣血,雙目微微一停,定在他身上,居然看不透他的深淺。
覃熊正要稟報,覃三轉已經站立而起,一擺手:“你先下去吧,守好大帳周圍,不得讓任何人靠近。”
覃熊低頭應諾,轉身出去。
那青年儒生一拱手:“徐庶見過精夫。”
“元直先生!”覃三轉擡手,“兩位請坐。”
三人對視一眼,分別跪地落座。
“徐先生有何事找覃某?”
“聽聞精夫有至親後輩,名爲覃鈺。徐某十日曾見過覃兄弟一面。”
覃三轉眼一睜:“徐先生,我那外甥如何?”
“實乃吾輩之麒麟兒,某從未見過如此卓越的少年郎君。”徐庶讚不絕口,見覃三轉面露疑惑之色,便將當日左興酒肆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講了一道。
“當是時也,覃兄弟揮斥方遒,舌戰羣生,真是一場雄辯啊!水鏡莊學子集體大敗。”徐庶感慨,“我本欲擇日去拜訪覃鈺兄弟,未料尚未啓程,就得知峴首山被焚燒一空的消息,而覃鈺兄弟則下落不明。”
覃三轉點點頭,並不多說。這件事他已經知曉,他還知道是什麼人乾的。
血債必有血償!雖然有些高位上的人暗中已經出聲,希望就此壓下此事。但是,對覃三轉來說,覃家的血仇,卻只有拿仇人的鮮血來換。
漢人們不是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麼!
“不過,最近幾日,又有人在附近看到了覃鈺兄弟,似乎,他和史璜史府君在一起。”
徐庶的說話打斷了覃三轉的沉吟,覃三轉神色不覺一變:“你說什麼?徐先生,你的消息可靠嗎?”
“精夫放心。因爲這個消息,”徐庶手一引,指向同伴,“是王劍師告訴我的。”
“王劍師?”覃三轉疑惑地看那名一直不言不語的中年人,忽然面露驚喜,“莫非……你便是……遼東的神劍王越?”
那中年人擡起頭來,電一般的雙目掠過覃三轉的臉。他面相相當平凡,但膚色保養甚好,卻是看不出具體年齡。
“不錯,我就是王越。”
覃三轉一震而起,一揖到地,口稱:“早聽先父多次提及世叔,請恕三轉失禮!”
難怪氣血如此強悍,這王越據老媽說曾是桓、靈二帝的劍術老師,威名響徹京洛二十餘年,沒想到居然還這麼年輕。
王越挺起腰,說道:“世侄無須多禮,令堂現在尚好吧?”
“自家父離世以後,家母便一直抑鬱寡歡,及至小妹意外故去,更是打擊深重,從此三緘其口,很少再與外人交談了。”
“唉!真是可惜了。”王越不禁慨然,“當年我與令尊令堂同遊塞外諸部,從三韓、夫餘、烏丸直至鮮卑、匈奴,又一路南下,抵達京師,方在洛陽分別,令尊棍法如神,令堂見解獨到,王某實是受益良多。想不到……”
覃三轉低下頭,嘆道:“家母這些年偶爾憶起往事,也曾多次提到世叔。”
王越點點頭:“我此來也是意外。本來我在陳留一帶遊歷,聽聞這次的唱賣會將有重寶出世,其中有一篇《三楚劍法》,乃是楚漢之時的名將季布所遺,所以特地過來看看真僞。”
覃三轉明白了:“世叔,原來是那部劍譜。小侄知道此事,有摸金行的高手掘了昔日長沙王吳臣的暗冢,得到一些隨葬品,其中便有這部劍法。被貨賣世家知曉後買了來,就放入了唱賣會之中。”
王越目光一閃:“原來是這樣,我倒是沒有想到。”
徐庶好奇地問道:“越叔,我只聽聞季布有一諾千金的美名,他也精通劍法麼?”
“不錯。”王越點頭,“我師門曾有與季布同時代的先祖在傳承秘譜中提到過,季布大概是當時劍法最強的幾位高手之一,據說霸王項羽一直羨慕他的劍法,曾多次向季布求教,但卻怎麼學不到他劍法的精髓。”
覃三轉河徐庶同時驚歎一聲:“這麼厲害?”
王越談興頗健,又道:“楚漢相爭,最終霸王烏江自刎。這季布身爲西楚五虎將之一,曾多次得罪我大漢高祖,見機不妙就逃了。當時高祖爲此一直食不甘味,重金懸賞緝拿他,下令有膽敢窩藏季布的要夷滅三族。但是,依然有許多名俠冒死收留他。當然,後來大俠朱家走通了大將夏侯嬰的關節,爲季布說了情,得到高祖的赦免。季布見高祖治世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也很服氣,便接受了高祖的任命,當了我大漢的官員。”
覃三轉問道:“不過,那長沙王的墓冢裡,怎麼會有季布的劍法,會不會是假的?”
王越道:“不,肯定是真品!”
“爲什麼呢?”
徐庶想了一想,忽然笑道:“貨賣世家,貨賣識家!貨賣世家其中頗有高人,我想,如果他們沒有分辨清楚,是不會如此草率的。”
覃三轉噢了一聲,依然有些不能置信。
王越讚道:“元直能從此一方面推測出真相,果然機敏。”
徐庶道:“越叔莫非尚有其他理由?”
“不錯。”王越重重點頭,“本門先祖曾記敘許多當年的亂世舊事。其中一條就說過,九江王英布曾與季布友善,比武難解,互相欽佩,於是雙方交換武藝。”
徐庶猛然一拍大腿:“原來如此。”
覃三轉懵然道:“元直兄弟明白了什麼?”
“長沙王吳臣,是英布的妹夫。英布降漢後復又反叛,被高祖一戰擊敗。吳臣爲保自家富貴,便設計誘殺英布,獻首級於漢帝。”徐庶看向王越,“所以,吳臣的墳墓裡出現季布的劍譜,並不意外。因爲那是吳臣,從英布手中得到的啊!”
王越撫掌而笑:“元直舉一反三,竟然機敏如此。不錯不錯,正是如此。”
轉頭對覃三轉道:“世侄,元直是我新交小友,才華過人,你們可以多親近。”
覃三轉本也是暗暗佩服,聽王越爲雙方牽線,忙道:“元直賢弟大才,愚兄正要請教。”
徐庶道:“三轉兄客氣了。”
覃三轉又向王越道:“世叔,這部三楚劍譜,包在小侄身上。”
王越凝目道:“世侄有何良策?”
覃三轉道:“我曾與赤叟渠帥相炎布打賭,贏得一百叟族精壯。貨賣世家的某位主事人與我相熟,甚是豔羨,多次欲和我交易,我都沒有同意,哈,若我以此部叟兵與他換取劍譜,想必不難。”
徐庶哦了一聲,道:“原來赤足叟部已歸附武溪,聽說此部族人最信盤瓠神犬之道,一旦降服便終身忠誠。真是恭喜精夫!”
覃三轉哈哈大笑,謙道:“我,與相炎布渠帥,兄弟也!”
赤叟部落人數雖然不多,但世代秘傳蠻技,勇力過人,攀山越澗如同平地,武陵諸溪無不垂涎萬分,雄溪鄧氏和酉溪沙摩氏更是給出了極優厚難拒的條件,但赤叟部最後卻選擇依附了武溪,令各溪所有的精夫渠帥全都跌碎了眼睛,實在是覃三轉生平最得意的一次操作。
王越心想:“看來貨賣世家在南方人脈廣泛啊!竟然連武陵諸部的勇士都能輕易招募。”
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卷帛書:“賢侄,此是我早年意外得到的一門劍法,名爲《神霄七絕劍》,不屬我紫電門的傳承。我本來打算以此物交換《三楚劍法》,不過,我心中並無絕對把握。既然世侄有此門道,便交由世侄處置吧。”
覃三轉急忙推辭道:“能爲世叔效勞一二,是小侄萬年難求的幸事,不敢收世叔劍法訣要,不然三轉回去,定被母親唾罵。”
王越想了想,點一點頭,收回神霄劍譜。
“世侄的心意,我領了。”
幾人又聊了一會兒,留下聯絡方式,王越和徐庶起身告辭。
覃三轉送二人出帳老遠,方纔依依而別。
轉回身,覃熊悄悄跟上幾步,低聲問道:“老爺,爲何花費如此代價,取悅於他?”
“笨蛋,一邊蹲着去!”覃三轉瞪他一眼,心中卻想道:“好外甥,舅舅能爲你做的,也就是這樣了,希望你福緣廣大,順利度過此劫吧。”
……
另一個場景,白雪綠樹下,閒意行走中。
王越忽然問徐庶:“元直,你真不願入我紫電門,隨我精修劍術?”
徐庶英挺的臉上,露出幾分遲疑。
“雖然你少年時根基打得略微差了些,但以你天資學問,若專心練劍,不出五年,吾門下就沒有你的對手了。”
徐庶思之再三,最後嘆道:“越叔青睞,這是何等機緣,我又豈是矯情之輩?若在三年之前,我自然毫無他想。但我眼下入水鏡莊學經史,頗爲癡迷其中……我就怕,此刻再去學劍,已無法專心一意了。”
“你我,確是缺少了一點兒緣分,恨不早逢。”王越也嘆了一聲,不再相勸。
徐庶心中愧疚,忽道:“越叔,那位覃鈺兄弟,卻是一身好根骨,性情見識,更是不凡。我曾見過許多少年英俊,無一人能抵他十一。”
“噢,元直對他,竟有如許評價?”王越知道,徐庶雖然年少,卻極富眼力,聞言不禁大覺意外。
十一,那就是十分之一,比起覃鈺,連他的十分之一都到不了!
徐庶忽然一笑:“越叔何不見了他之後,親自查驗?”
王越笑:“須瞞不住你。也罷,到得荊襄地界,若不會會史府君,豈非白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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