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聯播,已經結束。
按規矩,看完了新聞聯播,值班班長應該來請示一下中隊部,接下來要幹什麼。
但今天,值班班長也太多了。
四個班,八個正副班長,除江君請假,劉劍鋒站崗,五口子人全站在中隊部門口喊報告。
郝排長也樂滋滋地揹着手逛了過來。
大家都想知道,方淮進中隊部這場博弈,是贏了還是輸了。
“進。”
喊進的人,竟然是方淮。
大家在門外聽到聲音就木了一下,開門,又木了一下。
方淮靠在一張辦公桌邊,姿態甚是隨意,他的對面,是沙發上的三個幹部。
“幹什麼?”方淮側頭一看,皺眉道:“這麼多人來幹什麼?”
一幫鄉里的同志一見方淮這個樣子,頓時知道,方魔王還是方魔王。
最前面的趙金成頓時一臉正色道:
“報告!新聞聯播看完了!”
方淮沒說話。
而曹毅,也剛看完了新聞,驚天新聞,還在震驚。
黃重九,很是手足無措。
按理說,今天週末,本來是準備安排個政治學習,但他也被上了一政治課,現在不知道自己該當老師還是當學生。
媽的這張虎皮也太大了,甩到他腦袋上,眼睛都黑了。
本來以爲,這個方淮,頂多也就是拉二打一,結果這兩個,被他一併推了過來。
一打三!
黃重九看到那些想看他笑話的兵,很想硬氣地站起來喊一聲“我是副指導員,我嗦了蒜!”
但他知道,喊完,明天可能就不是了。
這麼大的旗,多少揮舞一下,就不是他這個正連上尉能夠承受得起的。
到時候還得灰溜溜出中隊,接下來的時光,可能不會有第四次機會讓他下基層了,熬到35歲正連級超齡轉業,就是宿命。
…有了這次失敗,三連跪,可能還熬不到35。
明智的選擇,是不要說話。
看天花板,對,就看天花板。
但,一道聲音,把他的眼神又拉了回來。
“黃指導,週末是你安排吧?…我剛聽他們說這周訓練挺累的,能不能請示您一下,週末讓他們自由休息?”
這聲音還挺客氣。
請示,您。
比剛纔說話好聽多了。
黃重九的面色,又恢復了一些紅潤。
我還能下命令呢?
“呃…趙班長,先安排休息吧。”
趙金成這次掏哨子的速度,比特麼美式居合還快。
“居~居!休息!”
“耶!!”
全中隊一陣歡呼,像羣野狼似的。
“別慌。”曹毅忽然站起來,道:“吹哨集合,方淮回來了,有些事得安排一下。”
“哎,哎,哎。”
方淮上前攔住了他,道:“曹指導,大週末的開啥會啊,再說了,事你都沒聽明白呢,咋宣佈?你等我跟伱們講清楚了,明晚再開這個會,也來得及。”
說罷,轉身,對着趙金成使了個眼色,關上了門。
門外的野狼們,頓時變成了黃鼠狼,一羣人壓抑着興奮,悄咪咪往思念已久的三樓的快樂區域奔去。
對嘛!大週末的,開啥會啊!還是方青天知道大家的需求!
方淮這纔回頭,又恢復了一臉訕笑道:“書記,我還有件事跟你們商量,這個黨建啊…”
……
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
但大家沒想到的是,半小時後,一張令他們深惡痛絕的臉,出現在瞭解放區。
那顆見人就炸的臭地雷黃重九,又到了三樓。
有人看到他的時候,頓時覺得完了完了,這貨又要作妖了。
但今天的黃指導,沒有像以往一般,快步走進微機室,跟忽然出現的班主任一般,對着大家一頓訓斥。
而是保持着頂多只有二三成水分的乾乾笑意,被方淮領進那間有着兩張單人波浪型長沙發的休息室。
他們倆一進去,裡面剛下崗的劉劍鋒和胡宏志立馬灰溜溜出來了,帶着一臉驚恐。
我尼瑪,喜羊羊和灰太狼怎麼會裹到一起去了?
方羊羊,你可要立場堅定!你代表的,可是我們羊村啊!
裡面,門關了。
“黃指導,你坐。”
方淮走進房間,等到黃重九坐下,才坐在了另一張沙發上,靠下來,露出些舒服之色,隨後,發出一聲長嘆。 “唔……”
隨後,開始脫鞋,脫襪子。
黃重九眼角餘光發現了方淮的動作,有些奇怪地轉頭,看着他。
你咋像進了洗腳城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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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淮呵呵笑道:“見笑了,黃指導,好多天沒坐過這麼舒服的椅子了。”
隨後,端起自己的腳,按了按腳底發黃的水泡。
黃重九隻看了一眼那腳底,就驚住了。
方淮的腳底,烏青,血紅,黃色水泡,還有更加深黃的藥色,隱約還能看到原本的白,一個腳底面,六七種色彩。
方淮自己也觀摩了一下,悠悠說道:
“這次培訓,四十天,加上奧運場館巡檢,連走帶跑,怕是有兩千公里路,三十多天,都在野外拉練,睡的都是地面,這次,算是好好走了一次長征路。”
“嗯…看得出來,不容易。”黃重九穩着臉上的表情道。
方淮忍不住笑了笑:“挺好,西南三省一市,加上湖南,48個選拔培訓的精英里,我是第一。”
黃重九梗了一下,不知道說啥。
咋,你要讓我誇你?
其實方淮只是慣性吹個牛B而已,見他愣住,接着笑道:“長征,拉練,那是咱們部隊最老的訓練方式了吧?也是咱們最光榮的傳統,那你說,爲什麼沒有在咱們消防部隊得以貫徹?黃指導,你當了十幾年的兵,拉練過幾次?”
黃重九好像明白了,他是在說自己提部隊傳統的事,想了想,還是道:
“沒幾次,消防要出警,不一樣的,離不開轄區。”
“對。”方淮點了點頭:“部隊管理,要因地制宜,因時制宜。
這就是我想說的。
新時代的消防部隊,與以前不同了,不是幾個人才能分到一件裝備的時代了。
就拿這次中隊改造來說吧,前後投入,也許會超過3000萬,甚至更多,許多新型的訓練場館,器材,可能是你以前從未見過的。
我可以這麼說,你以往在縣中隊生長13年所擁有的見識,到了二中隊,可能大多數要從頭來過。”
黃重九終於嗤了一聲:“你這話說錯了,總隊的後勤部,我也是待過的,咱們沒有裝備部,這次總隊裝備招標的很多裝備資料,都從我這裡過了手的。”
方淮頓時拍拍腦殼,一臉恍然:
“哦,對,我把這給忘了,你是有見識的人。”
方淮故意賣了個破綻,極大地滿足了黃重九的自尊心,眼見他坐姿也直了一些。
要談話,就要讓對方主動認可自己的話題。
見他有了話題參與感,又討教似地湊近了一些,問道:“黃指導,那你覺得,新的裝備,有沒有給你什麼啓發?”
“嗯……”黃重九沉吟道:“裝備破拆強度都比以前高了一些,水帶標號更齊全了,這次額外進了一批快口連接裝置,水帶的連接方式可能要改變了,還有一批電動搖臂水炮。”
方淮搖搖頭:“那些只是定期升級,在我看來,有幾件半自動的小型排煙機和泡沫機,纔是顛覆性的東西。”
黃重九一聽,表情糾結地想了半天,給出了一個精煉的回覆:“聽說過,但不好用。”
“現在咱們覺得好用的裝備,哪個沒有過試驗期?改良嘛,這就是時代的步伐。”
方淮說罷,這才放棄了擺弄自己的腳,轉頭看着黃重九,認真道:
“你如果在縣中隊,可以對這些東西一笑了之,出好警就行了嘛,短期內也用不上。
但一盤棋裡,車馬相炮各有各的位置,特勤隊,是試驗田,咱們二中隊,接下來更是試驗田裡的試驗田,全國消防試點單位。
你要在這裡待,所有的新東西,你都得學會接受,使用,甚至是改良。
你作爲中隊主要幹部,還沉浸在十年前的部隊大環境裡,是肯定不行的,要讓他們接受時代的新東西,更新思想,而部隊的優秀傳統,要以其他的方式保存下來,比如黨政建設,官兵一致。
至於你那些打兵,拿老兵殺雞儆猴的手段,我建議,收斂一些,即使用,也得是藉機而發,太刻意的手段,就落了下乘。
我不是想改變你什麼,而是想跟你約法三章,到了這裡,請你融入中隊。
你的情況我很清楚,年限快到了,在這兒幹好了,副營,正營的晉升,是有希望的,生長幹部普遍升不上去,那是因爲被限制在基層,普通基層單位的上限就是正連,只有特勤隊,纔可能到副營級。
而這裡,即將是一個正營級的基層單位,單位的上限在哪裡,你的上限就在哪裡,對你來說,這是絕無僅有,能在部隊幹到44歲的機會,你要是不把握好,整個貴州總隊,再沒有留得下你的地方。
你必須有個清楚的認知,不是二中隊需要你,是你,需要二中隊。
想留在部隊,就把握機會,當然,不想留下的話,我幫你調回機關,咱們別浪費時間去溝通交流。”
黃重九心裡如遭雷擊。
他還能有晉升正營的路?
說實話,當了這麼久的幹部,他卻對這些條條框框近乎一無所知,幹部知識化,年輕化,也是近年的事情,反正根據政策,能不能升,都是領導說什麼,他聽什麼。
他到底是個純粹的兵,當初斷了手指救了人,從一名士官,一下成了幹部,來二中隊,也只是想給失敗的幹部生涯做個最後的彌補而已。
但聽到方淮的話,黃重九微不可查地吞了口口水,只覺呼吸有點急促,隨後,看了看方淮。
“你也是生長軍官…你也要留在這裡,靠二中隊,晉升正營?”
方淮嘴角揚了揚,自信笑道:“我不需要,學歷禁錮不了我,不過以後要是有機會,咱倆可以搭檔,二中隊,也需要有一個老兵帶頭人,這會給二中隊的形象,增加一些沉穩。”
方淮如今的想法,更加全面,思慮也遠了許多,在不影響改革步伐的情況下,他願意利用一些心思,把二中隊這個他親手打造出來的標杆,塑造得更加完美。
他找黃重九上來,就是準備和他強行達成共識的。
…
20分鐘後,方淮和黃重九有說有笑走出了休息室,沿路遇上他們的人,驚詫地看見黃指導那張令人發慌的撲克臉上,竟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