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修士不敢進,亦不敢貿然退走,遲疑說道:“你真的不殺我?”
他似乎忘了對方只是一名元嬰修士,任何時候都應對化神大拿保持恭敬。事實擺在眼前,比自己實力更強的同伴被一刀劈死,此刻正承受着搜魂之苦;黑衣修士不認爲自己比老者更有價值,焉能不爲之惴惴。
視線中。那頂小轎到處亂跑,險些晃花了黑衣人的眼,裡面傳出的咯咯嬌笑聲如此刺耳,宛如惡魔在耳邊低吟。
“沒空和你開玩笑。”
十三郎仍未看向他,樣子看着隨意,似對黑衣人來不來都不怎麼放在心上,就如對待他的性命一樣。他在坡上站得筆直,目光望着遠處,望着那片不可開交的戰場,略有沉重。
“這是何苦。”
山前激戰正酣,逐步偏向戰艦上方。意識到魔靈艦的巨大威脅,獵妖四修竭力衝破道盟陣線,試圖將戰場挪至對方老窩。反之道盟一方壓力陡增,樂洪濤匆忙再次調集人手,集聚在成一線齊施遠攻。
新加入的人修爲不夠,只能以數量彌補成團組陣,不求將對方殺滅,而是趕走他們。然獵妖使明白退遠等於自投絕境,加之前途漫漫無甚期望,紛紛亮出搏命姿態,誓死突入戰陣。
“殺!”
一名獵妖修士終於成功,衝破重重封鎖、帶着滿身傷勢蹬艦成功,隨即大肆展開殺戮,掀起一片汪洋血海。
魔靈艦強大,其強大主要在於艦外,內部雖也有禁制陣法,如何阻止得了化神?這不意味着魔靈艦可以隨便攻佔,若遇到不可改變的情況。主持陣法的修士可將戰艦整體自爆,與來犯之敵同歸於盡。因此就正常而言,獵妖修士登艦的可能幾等於零,寧可將其摧毀也不願俘虜,尤其那些化神重修,在沒有絕對確認安全的前提下。斷不會親身如此弄險。
今時不同往日,獵妖羣修抱必死之心前來,哪還管什麼自爆不自爆。對那些駐守戰艦的低階修士而言,登艦修士如獅入羊羣,同時因有戰艦作爲天然掩護,其背後追擊的道盟修士反而變得縛手縛腳,情況瞬間逆轉。
戰艦龐大,獵妖修士登艦後很快沒了影子,戰艦內部響起轟鳴。如喪鐘連綿,還有一團團不知因何而起的光華,團團皆如地獄之火。
耳邊傳來聲聲絕望哀嚎,每一聲代表一人死亡,或者兩個,或者乾脆是一羣;被佔據的魔靈艦搖搖晃晃,就像一頭巨象倒地難起,悲鳴中任人宰割。
這般場景人人可見。餘下三名獵妖使紛紛效仿,不再與道盟修士硬拼。繞着圈、打着轉試圖尋找薄弱處突破,進而登艦與對手決戰。如此一來,每艘戰艦都需要大量人手四面佈防,加上追逐對手需要更多人力......道盟一方很快發現,適才大佔優勢的兵力瞬間顯得捉襟見肘,再增加兩倍恐怕也不足。
面對囧局。樂洪濤神情依舊平靜,英俊的面孔因負傷變得冷漠森嚴,目光顯得格外陰戾。追逐中,他忽然定住身形,揮手說道:“激活法陣。爆!”
“啊!”緊隨身畔的精悍統領茫然回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船上有人......”
“本使知道。”
樂洪濤粗魯打斷他的話,隨後意識到失態,吸一口氣平復心情,解釋道:“魔靈艦內部結構複雜,修士進入等於擁有千萬掩護,一名化神衝進去,需要三名化神才能將其鎖死。即便能成功,戰鬥波動也難以控制,打到最後,魔靈炮因處核心未必損壞,戰艦卻要變成不能移動的鐵疙瘩,該怎麼運用?”
心裡明白樂洪濤所講很在理,精悍統領說道:“請容屬下傳令,讓裡面的人撤出來。”
樂洪濤說道:“他們撤,對方一定有所察覺,也會跟着撤。”
那就是一起死。如今道盟佔據優勢,卻要以一條船加上與總體比對方強大的力量與之陪葬,這樣的決定,哪個首領敢開口?
只有首領才能下達毀艦命令,統領猶豫難決;樂洪濤目光微閃,輕嘆說道:“本使知道你捨不得,本使何嘗捨得。但你要明白,不談眼下局勢,只有這樣才能展示決心,讓其它獵妖使不敢效仿。”
語氣加重,樂洪濤說道:“舍小取大,舍一艦而保全部,戰場上的事情就是這樣。”
精悍統領默然低頭說道:“幾位同僚剛剛追入,容屬下將他們......”
“慈不掌兵,這麼簡單的道理你應該懂。”
樂洪濤斷然揮手,說道:“下令吧。”
商量的口吻,不容反駁的語氣,精悍統領神情黯然,退至一旁,從懷裡拿出一面小旗。
片刻後。
一聲團沖霄直上的火光,天與地都有剎那凍結,站在三面崖坡上,人們覺得時刻吹拂的風忽然凝固在臉上,視線中出現一顆快速放大的光點,迅速變作整個世界,佔滿全部視野。
下一刻,耳邊只聽到“嗡”的一聲,呼嘯狂潮自斜谷升起,推送百尺洪峰橫掃八方;距離爆炸核心千丈外,一艘數百米長的魔靈艦猛地偏向一側,船體似已與水面平行。再往後,環形帶着立體感的波紋傳上了岸,傳過了界,傳向周圍傳至三面崖,與高聳萬仞的山峰相遇。
轟隆隆聲響此刻才真正傳入耳鼓,整座山峰搖晃起來,狂風咆哮着撲面當頭,將人們的衣衫扯得平直,站在山頂的人個個東倒西歪,難以立足。
魔靈艦一爆之威,其聲勢威力竟然達到這種程度。殘餘修士們臉色蒼白,艱難定住身形後,面孔只餘下同一種表情:茫然。
咔擦一聲巨響再起,將茫然的人們從茫然中驚醒;擡頭看,天空似也被這次爆炸激怒,百丈漩渦瘋狂轉動。當中雷霆如狂獸嘶吼探出了頭,隨即化形飛縱而出。
劫雷第二道,開始了。
劇變疊疊,今日之變,已超出學子們的承受極限,個個表情癡呆迷茫。戰場、或不是戰場都已變得一片狼藉。無數生靈四方遠走,拼命想要逃離這片充滿死亡的區域。三面崖周圍,鬼梟的嘶鳴聲不知何時散去,餘下最最膽大最最戀家的那些哀鳴逗留,數量不超過百隻。
它們的家已經毀了,或則半毀,沒人知道,也沒有人在乎。
“這是要提前滅口。”
十三郎是唯一沒有擡頭望天的人,身軀一如剛纔那樣筆直。臉色有些冷。
“他還真捨得。”
“好傢伙......什麼滅口?”牙木仍未從剛纔的震撼中徹底清醒,楞了一下忽然笑起來,說道:“早先就想滅我們口,有什麼捨不得。”
十三郎輕輕搖頭,說道:“不是我們。”
牙木一愣,順着十三郎的目光看向遠方戰場,神情微變。
“艦隊?”
“嗯。”
“不是吧!”
牙木腦筋與眼珠一起拼命轉,說道:“我明白那些人不可能全部是其心腹。但是這麼幹,那貨就算能贏這一仗。待會兒怎麼對付我們?”
“誰要對付我們?”爆炸劇烈天雷浩蕩,青衣小鬼雙腿發軟,無論如何不肯起轎。被擾了興致的小不點回到爹爹身邊,揮舞着拳頭叫囂:“揍他!”
“還要等一會兒。”
十三郎攬其入懷,嘆着氣幫女兒扳正身姿,嘴裡接着剛纔的話往下講。
“樂洪濤不需要對付我們。”
“爲什麼?”牙木再度茫然。
“他是道盟副使。玄機子的乾兒子。”
十三郎擡起頭,指着小心翼翼靠近的黑衣修士說道:“只要殺死這名唯一人證,誰都奈何不了他。”
“啊!”十幾聲驚呼同時響起,黑衣修士因爲恐懼,學子們因爲憤慨。
牙木疑惑說道:“這麼多人親眼目睹。會指證不了他?”
十三郎回答道:“親眼目睹什麼?除了那三炮,誰能證明樂洪濤做過別的?”
牙木呆了一下,突然說道:“糟了,那個胖子......”
十三郎輕輕擺手,說道:“殺他是對的,夜蓮沒做錯。”
這又是何故?牙木死活轉不過這個圈,不甘忽回頭譏諷道:“萬世之花也,仙靈殿聖子也,十幾名道院天驕也......全部加起來,比不了一個道盟副使?”
這話打擊面太大,學子們知道自己地位不高,心裡還不算太難過,夜蓮渡劫顧不上那麼多,唯一難看的便是齊飛,手腳都沒地方放。
“那個......”飛殿下明白自己必須出面,走過來想說話,望着十三郎的目光卻有些古怪。
十三郎說道:“道盟是靈域正統,名義上與魔王宮位置對等。這就好比你,如在魔域某個地方犯了事,有沒有哪個族敢私自處置?”
牙木無言可對。
“殿下稍安,這裡還有個活人。”
主動替齊飛解圍,十三郎轉身看着黑衣修士,說道:“現在你相信了?”
黑衣人微楞,才明白對方這番話是爲了取信自己,忙點頭說道:“本......在下相信各位誠意,可我身上下有禁制,適才以轉魂之法尚不能破解,恐怕......還是死路一條。”
十三郎皺眉說道:“動禁如果就死,那是你的命,誰都沒辦法幫忙。只要今日不死,我不信整個靈域解不了你的禁......實在不行,可以請殿下帶你去仙靈殿,那裡住的都是神仙,總有辦法可想。”
回過頭,十三郎問齊飛:“是不是啊,殿下?”
齊飛啊的一聲,質樸臉上滿是尷尬,不知該說什麼好。
“扭三扭四,娘們兒。”牙木抓住最後的機會,肆意嘲笑。
“呵呵,先不說這個。”
十三郎打着圓場,回過身,收斂笑意與戲虐認真說道:“老傢伙的記憶多數沒用,但有件事情與你有關。”
黑衣修士猛地一驚,目光極爲緊張。
“不用怕,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十三郎安慰着,說道:“當年咔吧大部決戰,道院大先生對決羅桑令主,你曾在現場親眼目睹,對不對?”
轟的一聲,山上衆人集體站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