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不是可以做朋友的人。”
神魂更迭,帶來的改變不僅僅在於氣質神情,還有姿態與舉動。上官馨雅不像聖女那樣眺目遠望,而是抱膝靜靜坐下來,下巴枕在膝蓋上,默默講說心得。
“其實,聖女本就不可以有朋友。”
作爲新一代聖女,上官馨雅需要時間適應新身份帶來的轉變,爲此她要將自己原有的那份清冷拋棄,代之以高貴與慈和,當然還有距離。
但她不想那樣做,至少不想馬上那樣做。
聖壇正在恢復,周圍供靈絲吸力大減,不少本系強者得到緩衝,神智漸復。周圍百餘名精修,其中不乏大拿大佬,甚有人間巔峰數人;此情此景,衆人雖都疲乏虛弱暫難恢復,但意識到局面得到控制,全都匍匐叩拜,對新聖女表達恭敬,同時獻上虔誠。
上關馨雅默默望着這一切,眼內既無驚喜也不顯得怯場,只有難以揮灑的落寞,少許嘲諷。
“這裡每個都是馨雅長輩,如今卻變成了子民。”
如此姿態,怎麼看都與高高在上的聖女不沾邊,與其往日性情也不相符,透着一股刻意表露的任性。上官馨雅極力想要挽留什麼,但又無能爲力,因此當有合適的機會面對合適的人,便會故意表現放肆。
十三郎看看周圍,再看看坐在空門享受羣修獻拜的上官,覺得她有些可憐。
“記不記得得夜蓮?”
“夜仙子?”
上官馨雅意外說道:“她怎麼了?”
十三郎回答道:“她在仙靈殿修煉,主要爲了祭煉定位羅盤......對了,這些事情你還不知道。”
真靈戰後,夜蓮並未在道院久待,而是返回仙靈殿修行;一來仙靈殿被金烏撕開需要人手,再則定羅盤受損嚴重。需尋找辦法將其恢復,至少不讓它徹底崩潰。當時當事,紫雲道院幾成廢墟,上至眉師下及學子。每個都忙得焦頭爛額;十三郎身爲人間事實上的領袖。沒有、也不可能長期遠走仙靈。好在當時有金烏,夜蓮是其選中的人。雖說不是太在乎,跑趟路倒不算爲難。藉此機會,十三郎跟着走了躺,一爲護送。順帶記下仙靈殿方位。
將童姥爲器靈、仙靈之變,及真靈之戰的情形介紹一遍,十三郎說道:“前陣子,仙靈點與紫雲之間建了一座微型傳送陣,夜蓮與這邊公主她們常通書信,照我看,日子過得還不錯。”
上官馨雅疑惑說道:“既然建了傳送。親身走一躺不是也很方便?”
“不行的。”
十三郎搖頭,說道:“仙靈殿那個地方比較特殊,沒有定位羅盤,很難建起可供生靈通行的陣法。此外昇仙臺有規矩。去的人必須一路跋涉過去,用陣法的話,算作弊。”
上官馨雅忍不住失笑,說道:“建個陣法通行方便,還能防範意外,不準參加昇仙臺的人用不就行了麼?”
十三郎說道:“傳送是公器,用來互傳私信已是罪過,怎麼可以爲了串門動不動就啓用。至於昇仙修士不用......人言可畏,紫雲現今地位特殊,口水麻煩能免則免。退一步講,現在不用不等於將來不用,仙靈殿屬於整個靈域,現在還包括妖靈大陸,像這種大事,得考慮周全些。”
上官馨雅說道:“以師兄的聲望,享些特權怎麼了?還有誰敢閒言碎語不成。”
十三郎嚴肅說道:“規矩就是規矩。特權不可能徹底消除,但是一定要有度,否則的話,長久必生禍亂。”
上官馨雅歪着頭說道:“師兄,你可是最能破矩的人啊!”
“這個......”十三郎稍顯尷尬,有心說點廢舊立新才能進步,實在無法做到理直氣壯。
“呵呵,說笑而已,師兄別介意。”
“不是介意,是覺得以前很多想法太簡單。”
聲音透着感慨,十三郎說道:“往常覺得仙靈殿故作神秘,現在想想才明白,真的很有必要。”
假如仙靈殿不在世外,假如人人都能輕易抵達,局面會不會亂不曉得,麻煩成堆是必然的。這種事情不能較真想,否則不是頭大,是會感到絕望。
“是啊,規矩就是規矩。”
上官馨雅收回目光,默默想了一會兒,輕聲自語道:“我與夜仙子不同。”
聽了這句話,十三郎沉默下來,不知還能說點什麼。
曾經高高在上如九天神女,夜蓮會像凡人一樣與別人書信往來,在很多人看來不可思議;上官馨雅能聽出十三郎的用意,只是沒辦法接受,或者學着那種樣子去做。
聖女與神女的確不同,萬世之花驕傲在於自己,上官馨雅肩有職責,實打實承負着一族興盛的使命,或許還涉及到樓蘭。
沉默了一會兒,十三郎說道:“如果你不想做......”
上官馨雅輕輕搖頭,平靜而堅決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只有做聖女,羽公子才能活。”
十三郎神情微動。
公主羽的確是一大心結,十三郎不知道轉世靈童到底怎麼回事,但能斷定那種“死”與尋常意義的死不同,上官馨雅堅稱羽公子未死,怕是還有些打算在裡面。
嚴格算起來,這是上官馨雅的私事,十三郎不想幹涉也無權干涉,正想換個角度聊聊這些事,上官馨雅想到什麼突然笑起來,容顏輕展,目光卻變得決然。
“辦正事吧。頭一天上任,不能總這麼閒着。”
“正事?”
十三郎楞了下,隨後問道:“怎麼還不下來?”
此刻空門復原如初,就像一個框子般懸在半空,上官馨雅坐在框沿,衣袂臨風,說不出的曼妙飄逸。
“師兄想岔了。聖壇沒有恢復,我怎麼能離得開。”
迎着十三郎的目光,上官馨雅微笑說道:“它和樓蘭找就結成一體,樓蘭消散。聖壇等於失去了魂。需要我補充進去才能真正穩固。”
十三郎愕然說道:“你知道樓蘭?”
上官馨雅神情狡黠,稍帶些譏諷說道:“我不就是樓蘭了?”
十三郎沉下面孔說道:“這種玩笑開不得。”
上官馨雅說道:“不是玩笑。聖女的名字叫樓蘭。等我將神魂融入聖壇,會有一段時間沉睡吸收記憶,醒後才成爲真正的聖女,名字仍叫樓蘭。”
察覺到十三郎神情變化。上官馨雅繼續說道:“師兄放心,吸收記憶不等於變換神魂,大概可以理解爲學習的過程。此後的我還是我,只是換個名字,師兄不是說過名字只是代號,無所謂的事情。”
十三郎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裡想這話我什麼時候對你講過。別是瞎編來的藉口。
上官馨雅說道:“這也是樓蘭死前沉澱下來的願想,希望我還叫樓蘭......”
這話說出來彆扭,聽着也難受,上官馨雅自嘲笑了笑。繼續說道:“總之穩固是暫時的,想讓它真正安穩,師兄的龍鱗怕是不夠用。”
“還多。”
一面說着,十三郎想了想,反手送過去一枚戒指,說道:“都在裡面,你看着用。”
上官馨雅既不道謝也不推辭,接過去稍稍掃眼,說道:“讓我說是夠了,用起來看......師兄這就要走麼?”
十三郎點頭說道:“我要去昇仙臺,興許日子過了也不定。”
上官馨雅閉上眼睛想了想,說道:“沒過,還有八年零八月六天。”
十三郎瞠目結舌。
估計沒見過十三郎這樣的表情,上官馨雅莞爾說道:“日子一定不會錯。如果沒有別的要緊事辦,馨雅想請師兄多留幾年,幫我看着點。”
十三郎想了想,問道:“還有什麼麻煩?”
上官馨雅回答道:“倒不一定是麻煩,而是......龍器未必都會用完,這麼珍貴的東西,哪怕只剩下一片半片,師兄也應該將其帶在身邊;此外聖壇到底是聖壇,對恢復傷勢有利,師兄可以利用這段時間修行控神分神之術,豈不正好?”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稍稍有些猶豫。實事求是的說,上官馨雅的話很有道理,聖壇就是聖壇,雖不在其中亦能感受到那種獨立與天地外的規則氣息,對化神以上修士而言,在這種地方修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絕世機緣;此外因爲樓蘭已死,十三郎可以放心大膽學習此前得來的那道咒法,嘗試着將記憶碎片封存,並抽出時間修行控神術。
即使不考慮這些,十年觀畫,十三郎精力耗損遠遠沒有恢復;相比之下,價值連城的龍鱗反不被十三郎看重,排在最末。
“還有,爲了維繫聖壇存在,其內部封有仙靈石,等我與之完全融合,或能取出一些相贈;師兄別誤會我的意思,這不是買賣......”
“不會的。”
十三郎隨意擺手,說道:“大概需要多久,有沒有個數?”
能夠在飛昇之前就拿到仙靈石,這種機會,走遍星空也難找到第二處。此外還要想到,龍鱗名義上是龍器,實際就是一條超級大蛇;當然它很難得,理論上比仙靈石更珍貴,可惜十三郎不怎麼用得上,相比之下,仙靈石卻是飛昇之後的“硬通貨”,比龍鱗實用。
“三五年吧。上古世家有向北的傳送陣,雖不能直接抵達仙靈殿,也可將距離大大拉近,肯定不會耽誤。”
上官馨雅一面應着,神情稍有些黯然。
“師兄就這麼急着走?”
“怎麼這麼說......好吧,你忙着,我也忙着。”
時間充裕,狀況不佳,傳送可以拉近距離,修養本身機緣難得,融合聖壇需防意外,融合之後之後還有大禮拿......
這麼多理由,任挑一件都足以留客,且不管是看中了哪一件,十三郎沒有馬上離開。
但他沒想到會留那麼久,更沒想到事情的結局,居然是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