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爺向來認爲,自己是一個胸懷坦蕩且有資格保持這種坦蕩的人;因此他的莊園始終保持大門通暢,從不閉合。“哪怕獸潮來臨,四爺家的門也要開着。”
無論朋友還是敵人,都可以隨意進入莊園,從不會有人盤查什麼。然而通常來說,外人來時神采飛揚行囊滿滿;離去則兩手空空精神萎靡,目光則如餓狼般貪婪,彷彿連樹皮都想扒下一層。
這樣的情形還給來人設置麻煩,未免有些說不過去。因此莊園中的人已經習慣了對進入者的無視,甚至是麻木。在他們看來,這些人只是些勤勞的搬運者,無需投以關注。
眼下情形比較另類,大門雖開放依舊,附近卻多了不少保持警惕的眼睛。那條紫色身影剛一出現在莊園裡,立刻有十多名壯漢攔住道路,遠處還有不少人陸續趕至,加入到攔截的隊伍裡。
莊園很大,地勢也很空闊,正對着大門數百米處就是趙四爺的府邸,中間沒有任何建築物相隔。視線所及,府中不斷有人涌出,彷彿蟻巢面臨侵襲時噴吐的兵蟻。
整齊劃一的青皮軟甲,彪悍雄壯的身軀;一些人的額頭印有星紋,神情兇獰猛惡,虎視眈眈地擋在紫衣女子身前。
這就是趙四爺的三百青衣,都是見慣生死之人,實力介於戰士與戰靈之間。落靈城公認的看法,三百青衣齊至的話,足以抗衡三星戰靈。眼下雖只有百餘人到場,然而那種悍然的氣勢凝聚到一處,絕非尋常人所能面對,心神必爲之奪。
紫衣女子不爲所動,冷漠的臉孔上除了平靜還是平靜,束手傲立於原地,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想必她認爲,如此這般打上門來,且是單身赴會,趙四爺斷沒有縮頭不出的道理,遲早會見着正主。
人羣越聚越多,除了青衣衛朝這邊彙集,還有不少者、過路者、心懷叵測者紛紛趕來。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那條孤零零的身影上,彷如幾百頭惡狼看着一隻羔羊,只待有人下令,即可將其撕成碎片。。
隨着趙四爺那尤其雄壯的身軀出現,衆人的氣勢達到極致,如山嶽般壓向來人。紫衣女子微微擡頭,目光與趙四爺交匯到一處,碰出幾點火花。
“有點意思。”
趙四爺舔舔嘴脣,好奇問道:“你就是十三爺?”
紫衣女子沒有作答,平靜反問道:“你是趙四?”
“居然不認識四爺!”
趙四爺表情微僵,隨即大笑起來,說道:“四爺的仇家太多,記不起你是哪路神仙。說說吧,你打算怎麼殺四爺?就這麼衝過來?”
帶點調侃的嘲諷,惹來一陣鬨堂大笑。衆青衣想着這幾天被那個不知名的十三爺攪得極不安生,如今正主兒駕臨,總算可以了結心事。如此一來,大家理解了趙四爺的好心情,笑得越發歡暢。
“烏山、誇坨、歧蠻三部,是你所屠。”
紫衣女子神情依舊,平淡的聲音穿透重重人牆,毫無阻礙地鑽入趙四爺耳中。
“別念這些,沒什麼意思。”
趙四爺擺擺手,說道:“四爺乾的事情多了,不在乎你說的什麼屠三部。直說吧,你是不是十三爺?是的話,打算怎麼着?”
手下們再次轟然叫好,爲四爺的囂張氣概喝彩。對他們來說,這種擺明了我是惡人的態度很受用,以至於,衆人看向紫衣女子的目光都起了變化,不再是剛纔那樣如臨大敵,反倒有些淫邪。
白衣紫氅,紅帶束頭,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息讓人自慚形穢。可正因爲如此,那種褻瀆聖潔所帶來的快感也更加強烈。美中不足的是,雖然與女子近在咫尺,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努力,都不能真正看清其相貌,彷彿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覆蓋在她臉上,看得久了甚至會出現恍惚,很是怪異。
越是如此,衆人越是想看個明白,紛紛運足目力聚焦在女子身上。連帶的結果,場中的戰意都消解不少,多出一股邪氣。
女子對這一切視如不見,目光平靜冷漠依舊,靜靜地望着鎮定自若的趙四,忽而微微一笑。
“你很怕。”
“...是嗎?”
趙四爺表情怪異,有種啼笑皆非之感,很無辜地說:“四爺害怕?”
“常聞趙四殺伐果斷,視人命如草芥。如今卻要尋東問西不敢下令攻擊,不是害怕又是什麼。”
女子收斂笑容,淡淡說道:“說出那些事情,不是要替他們報仇,而是要提醒你,黃泉路上不孤單,有很多人在下面等着,他們纔是你真正需要擔心的人。”
隨着女子的話語,場中竟有一股陰風飄過,其中似有無數男女冤魂,嘶吼咆哮着撲向衆人。天色本已變得昏暗,此時更顯得鬼氣森森寒意逼人。場中之人紛紛變色,此時他們才忽然想起,四爺向來不願與敵人囉嗦,今天卻怎麼會如此多話?
難道真如女子所說,四爺在害怕!
再想到女子既然孤身上門,又怎麼會沒有把握自尋死路?一時間,莊園裡忽然變得安靜起來,因這種安靜,心底的寒意越發濃重。每個人的心裡,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以往的殺戮經歷,似乎那些枉死之魂正在前方等候着,要討還血債一般。
“哈哈哈!”
一聲狂笑驟然迴盪,趙四爺狀若癲狂,戳指道:“想不到啊,十三爺居然是個娘們!懂得還真不少。難道你認爲,區區攻心之術也能對四爺奏效?不怕告訴你,四爺曾經是...”
“是修士麼?那樣更好,我來殺你了。”
紫衣女子淡淡迴應,隨即不再發一詞,擡腳、舉步,徑直朝趙四的方向而去。
與眼前這些大漢相比,女子的身體堪稱嬌小。然而一旦起步,她給人的印象居然是無法阻擋;彷如出鞘之劍,森寒而冷厲。距離近的人感受最強,憑空生出眼睛被刺傷的感覺,大驚之下衆人紛紛本能地散開,生生讓出一條通道。
最古怪是那雙眼睛,原本因爲視覺扭曲而不夠清晰,此時卻變得異常明亮,還透出一股極端的冷漠。沒有殺氣,沒有憐憫,只有冷漠。
“這樣的人,也好意思說我不該殺人!”
趙四爺正對着女子的雙眼,距離雖然遠,感受卻是最深的一個。心中涌起一股寒意,同時還覺得異常荒謬。在他看來,這名女子對生命的漠視遠遠超出自己,如今居然打着行俠仗義的旗號向自己問罪。何其荒謬!
不解之後就是憤怒,趙四爺心情本就不佳,如今被人訓狗一般痛斥其非,雖然不在乎,總歸談不上愉快。再看到一衆手下紛紛後撤,怒火升騰到極限,忍不住破口大罵:“都傻了嗎?替四爺殺了她!”
平地一聲驚雷,陷入恍惚的衆人如夢初醒,紛紛壓下心頭的震驚,解刀嚎叫着如餓狼般撲上。
遠遠看去,紫影彷彿陷入汪洋中的小舟,隨時都會被拍散沉沒,不留半點餘骸。
“獨挑我的臥龍莊?不知所謂...嗯?”
趙四爺忿忿而言,意圖掩飾自己的失態。然而下一刻,他的憤怒就凝固在臉上,目光變得呆滯而難以置信,彷彿看到一匹小馬在狼羣中嘯傲,荒誕而怪異。
人羣之中,紫衣女子沒有如他所料的利用身法與衆人遊鬥,而是如匹夫莽漢一樣,見拳拆拳,來刀擋刀,沒有一絲避讓。令人無語的是,無論是誰,只要與那雙拳頭相遇,全部落得個骨斷筋折的下場,沒有一個例外。
她的出手極快,而且異常清晰,出則必中,竟無一次落空。更可怕的是,每個被其擊中者都非死即殘,絕無再戰之力。
那個送走喜兒的大漢衝在最前面,揮出的直刀勢大力沉,女子卻只是輕輕一晃、一拎、再一扭就輕鬆避過幾乎同時到來的兩隻拳頭,隨手一掌砍碎了大漢的喉結,同時右拳揮出,準確地擊中另一名青衣的手肘,將他的胳膊生生打成兩截;轉身間順勢一記肘擊,生生將第三名青衣的胸膛砸出成凹形。
一秒都不到,三名最兇猛的青衣兩死一殘。女子的面容平靜,動作極其從容而且自然,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看起來不像是她創造出來攻擊機會,而是幾名青衣自己朝她的拳上湊一樣。
那一瞬間,趙四爺甚至可以聽到大漢的碎骨因被其吞嚥而卡破喉嚨的聲音,心頭更是陡然一沉。
大漢都沒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手裡猶自握着刀,臉上保持着怒目圓睜的神態,身體卻因軟倒在女子身後成了活生生的盾牌。幾把來不及收勢的砍刀同時落下,將他生生剁成幾截。
女子連行進的步伐都沒有受到影響,依舊保持着不疾不徐的速度。她走得很穩,卻又很飄忽,穩到連步點都不會錯亂,飄忽到讓人無法捕捉其身形。她的上半身一直微微晃動,總能恰到好處地避過來自四面八方的攻擊,隨後就是那雙看似嬌弱的手掌,從容而精準,不斷掠取一條又一條生命。
人羣仍在蜂擁而上,一條條壯漢捨生忘死的撲擊,又紛紛倒下。外面看去,那道洪流正在以堅決的速度變薄,且將最終消散。
她連看都不屑於看自己的對手,冷漠的眼神始終投在趙四爺身上,帶着那種對生命的無視,令他極其不自在,心也越來越寒。一時之間,趙四爺覺得自己這些手下非但不能將女子斬殺,恐怕連讓她遲緩片刻都做不到。
“這些都是準戰靈啊!有些就是戰靈,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趙四爺其實心裡明白,女子既然敢於打上門,必然有其所持的地方。然而他無論如何都想無法想象,一個女人的肉搏能力居然能強到如此程度。看她的戰力,恐怕與三星戰靈不相上下。不對,三星戰靈或許比她更加強悍,但是絕對做不到如此從容。
這是一種境界,是對搏殺之道領悟到某種程度才能觸摸到的境界。
“斬盡殺絕!”
既然屬下根本無法阻止其前進,那麼她不急於上前的用意也就突顯出來。心裡浮現出這個念頭,趙四爺罕見的感受到一絲冷意。下意識間,他忽然問了一句與眼前局勢截然無關的話。
“她多大?”
“不到二十!”身邊兩人齊聲回答,很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