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道中人無善類,走編星空,最和善的修士也難免有三仇五敵,陳睿修行時間不短,本身就不是什麼好人,仇視者自然更多。
滅族之戰發生時,放眼四周,程血衣頓感人生“奇妙”,就好像老天被這個人族孽障徹底激怒,將其輪迴之路上遇到的對手全部抓了來,濟濟一堂。
從少年玩伴到奪嫡對手,從蠻夷之地到廟堂高才,從蠻夷到荒原,從泥澤到大漠,四面八方八方四面,人、妖、鬼、魔、獸、蟲無所不包。
“殺了他!”
“血衣惡魔,人人得而誅之!”
一張張充滿仇恨的面孔,一聲聲聲嘶力竭的吶喊,一道道宣泄憤怒的法術,一件件凌厲凶煞的法寶,仇敵、連同他們邀請的幫手,好像憑空冒出來一樣,共同撲向這個“小小”的遷徙隊伍。
總計三百六十九人遷徙,其中不乏像陳睿、靈機這樣的大能之輩,公平地說,這支隊伍實力相當強悍,但與周圍同事發動的復仇狂潮相比,就好像大海上的一隻獨木舟,脆弱不堪一擊。
全世界與我爲敵!
類似場景,程睿此生僅見過一次;以往曾有邪魔誕生於古澗,不知爲何流入人間,六宗皆有高手葬滅其手,犯下無數滔天罪孽;最終的結果便像今天這樣,六大宗族聯手通緝進行追查,最終鎖定其方位後大舉發兵,以挪移之術送去大批修士,四面八方進行圍堵。
我做了什麼,竟然變成了它?
四方張望,程家“少主”如墜冰窟,身體因絕望而不停顫抖。
我做過什麼,有資格變成它?
內心求索,程睿從頭苦澀到腳,一股戾氣盪滌靈魂,自此再也不可能消除。
耳邊忽聽一聲鼓響,就好似大軍衝鋒的號角,來自六大領地內的近萬名修士,此刻就好像鬥犬鬆開脖頸的套索,呼嘯前撲。
“與程血衣爲伍者,當滅族斷根!”
不知誰喊出來這句話,聽在程睿耳中不亞於霹靂驚雷,令其第一次感覺到驚恐。
“不要啊!”
第一聲慘叫,第一聲祈饒,第一朵血花第一顆人頭,僅僅一輪齊撲,三四百人組成的隊伍便被削去一層,其中包括舒氏幾名年幼子女,還有那幾名白髮蒼蒼的長者。
需要提到的是,從遇到靈機到商討、決定搬遷,時間已過去三十三年,程睿與舒氏早已不像過去那樣對面不知容,結識了不少朋友。比如那個剛剛被砍掉頭顱的長者舒上風,比如那個剛剛被斷臂的舒成少,再比如那個出生於搬遷大業之後、今年只有十一歲的小女孩......程睿知道她的資質很不錯,人也討喜,原本準備搬遷安居之後選入竹林,成爲舒家小姐的第一位正式門徒。
小女孩有個好聽難叫的名字:舒舒。
無數法寶之光撲面,舒舒的父親、親長還有哥哥姐姐們拼死抵抗,付出全家人性命後將其護了下來,遙遙拋向程睿、與舒家小姐這邊。
“帶舒舒走,走啊!”
三四百人的隊伍,前後之間難免有些距離,舒舒好動喜在前方瞭望,陳睿等則理所當然位於正中間,此刻劇變突然間發生,每個人都面臨着各種攻擊,局勢更加亂成一團。
“舒舒......”
舒舒至今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嘴裡不知是在叫自己的名字,還是如平時那樣喚陳睿爲叔叔。活了兩千多年,程血衣從來沒被人這麼叫過,嘴上雖然沉默寡言,內心其實很歡喜。
一棍自遠方來,攔腰將舒舒抽成對摺的兩半截軀體。
親眼目睹那雙明亮眼睛裡的光澤快速熄滅,親耳聽到舒舒發出最後一聲呼喚,程血衣一口咬斷自己的舌頭,楞是將衝到脣邊的喝聲嚥了回去。
沒有時間大叫,沒有精力求饒,更沒有勇氣回頭去看舒家小姐的目光。
不敢再說什麼守護的話,因爲守不住;陳睿甚至不敢、也不願在面對那張至今被面紗籠罩的臉。
他的世界徹底崩塌,人生只剩下一件事:復仇!
後來,人們在總結這件事的時候,均認爲血衣殺者之所以成就,原因在於其癡迷舒家小姐,心神無法自拔所致。
這不算錯,但也不算對;程睿的確癡迷舒菲雨,但那並不是導致其心境變化的最關鍵因素,真正讓程睿改變徹底的是一件很偶然的事,一個還不算太熟的小女孩。
舒舒死的時候,程睿的世界徹底崩塌,連舒菲雨都暫時拋在腦後。
咬斷自己的舌,從一具屍體上拔出血錐,沈睿一路前衝,接住小女孩子的屍體、接連承受三次重擊。付出這樣的代價,程血衣徑直衝到那名擊殺小女孩的蠻夷修士身邊,一口咬住對方咽喉。
一隻手抱着舒舒的屍體,嘴裡如野獸一樣叼着那個沒死的人,程血衣接下來的舉動出乎所有人意料。
逃!
他放棄了舒家小姐,放棄了整個舒氏,放棄驕傲與尊嚴、執着與強擰,一路狂逃,以決死之志求活。
活下去,與世界爲敵。
他成功了。
帶着滿滿傷痛與終生無可消去的屈辱,在無數人失望鄙夷的目光注視下,程血衣成功逃離戰場,成功活下來,最終捲土重來。
戰後四十年,程血衣重新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自此踏上血腥的復仇之旅。更重要的是,人們驚奇的發現,以往那個混不吝的程睿徹底變了個人。
更強的修爲,更強的實力,比狐狸更狡猾,比財狼更殘暴,比毒蛇更陰狠,更獅虎更兇猛;程血衣逐一找到當初參加滅族之戰的那些人,散修滅其命,有家滅其家,縱有龐大親族勢力,也會一點一點吞食乾淨,雞犬不留。
修士幾乎過目不忘,滅族之戰時間不長,程睿卻記住了所有人的臉,此後再經慢慢查找,由弱到強,由易到難,血衣殺者逐一找到他們,以極盡殘酷的手段全部殺光。
他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從來不會輕涉陷阱;他的速度超快,攻擊距離超遠;他掌握了某種特殊的修行方法,不需要打坐也能增加修爲;最最重要的是,他出手從來不會落空。
男女老幼,大能小修,血衣殺者沒有憐憫,絕不猶豫,一個一個的殺,一家一家的滅,直到現在、僅餘部分六大宗族子弟尚未授首、且多數不敢露頭。
爲了對付他,六大宗族發令通緝,程家、還有許多人聯手追捕,設置過不少陷阱,然而直到今天,程血衣依舊活的好好的,殺死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讓人膽寒。
百年間,單單直接被其殺死的人超過十萬!非但如此,出身程氏的程血衣公開警告那些跟隨程家混飯吃的外姓修家趕緊離開,否則便只有祈禱別被他遇到、或者找到。
程血衣堅信,當年那件事,沒有六大宗族合力不可能做到,其中程氏列第一位。
值得一提的是,六大宗族之中,程血衣對齊家的態度稍顯和緩,因爲他慢慢打聽到舒氏僅剩一人被齊家少主所救,如今在竹園不準外出,似禁錮,實成守護。
她就是舒菲雨,當年讓程血衣魂牽夢繞的那個女子。
血衣殺者是否感激?是否還有舊情?還是他已經看破本質,包藏禍心,希望齊傲天變成第二個他?
沒有人知道。
長久沉默。
“當初那一戰,沒有人想到程血衣會願意捨棄舒氏,因此才被他逃掉。”
故事講完,齊傲天猶自唏噓不已,緩緩說道:“正因爲他逃了,所以纔會有後來的變化,令六大宗族束手無策。”
束手無策?十三郎回味了一會兒,冷笑說道:“程血衣就在這裡,程家老祖如果親自出手,我不信他能逃的掉。”
齊傲天搖頭說道:“狂靈之地這個地方,劫境修士是不會來的,至於各位長老乃至老祖就更不可能了,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現。”
十三郎微諷說道:“我明白。境界越高越怕規則相沖,說到底還是程血衣不夠強大,假如他真能威脅到宗族根本,那些老祖怕不會再這麼想。”
這話講到根子上。程血衣再兇只不過一個人、且境界有限,殺了那麼多人,口號喊了這麼些年,六大宗族屹立無恙,跟隨的人也不見少。假如他有劫境、甚至涅級實力,事情完全兩樣。
齊傲天不能不承認十三郎的話有道理,苦笑說道:“那些不是我們應該操心的事,當下情形,如避免不了與程血衣打交道,先生有何良策?”
十三郎回答道:“合作這種事不需要什麼良策,彼此有需求,用適當方法擺出來便好。程血衣是聰明人,我也不笨,齊少爺、四老闆、邵前輩個個大智慧,沒理由談不成。”
聽了這句話,三位大佬不知該說什麼好;一方面十三郎講的沒錯,合作這種事情,彼此有需求才是根本,理應能夠合作。但就事實情況而論,先不說與程血衣相處是個大問題,將來後果更加難以預料,弄不好,還不如自己“投案自首”。
“若真的談,應由先生來主導。”四老闆站出來提議。
“是啊,先生是關鍵,我們幾個頂多做個參謀......”背斧壯漢附和着,有些難爲情。
“還沒開始就考慮退路,兩位目光果然清明。”
望着蘇四老闆的眼睛,十三郎說道:“把我看成當年的程睿,不怕我挖了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