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顱、胸口、丹田,三個血洞。
側方八十里,黃衣修士第二個身亡,除屍體所在地點不同,傷勢幾乎一模一樣。
也不是全無區別,對方首先斷其反抗能力,之後將其元神打至垂死,並留一道延時禁法,差不多八人趕到現場的時候,時間剛剛好。
“主上救我!救我啊!”
心裡多害怕,叫聲便有多淒厲,一路被叫喊聲引導,四族修士的心似被什麼東西狠狠攥緊,直到快要出手的那一刻......蓬的一聲響。
聲音是相像中的事,真正情形是當大家看到那道相爭死亡的玄光閃耀時,周圍有片刻進入極致的靜,一絲聲響都沒有。
寂靜之中羣修止步,目睹黃衣修士的眼睛變得黯淡,與此同時,周圍星點越發燦爛,那樣美,那麼冷。
攥心的手突然鬆開,帶來的感覺並不是放鬆與喜悅,相反放大如整個空間被禁錮,黃衣修士屍骸摔倒,撞地產生的真實聲音將羣修帶回真實世界。
同爲元神,燕姓老者所化的燕子感受格外真切,激靈靈打個寒顫,悽聲大吼。
“程,血,衣!”
“程血衣?我看未必。”
楚胖子神情罕見嚴肅,沉聲質問。
“程道友,能否給大家一個解釋?”
羣修微楞,很快留意到本該發生的事情並未發生,那幾只鬼命丹鳩不知飛向哪個方位,不見蹤影。
也就是說......
“算心啊!”
衆目睽睽,程氏青年神色依然平靜,不,應該說以往更平靜;但也正因爲如此,其原本特色稍有改變,反而不太自然。
“以弱戰強,不能掌控局勢,所以只算對手如何。陳睿啊程睿,多年不見,你還真讓我吃驚。”
沉吟中自語,青年在質疑的目光下默默上前查看片刻,忽又搖了搖頭。
“有些東西能改,有些東西終身難變,陳睿若變早就可以變,且應該有個過程。”
“不是他,那就應該是......”
“程道友!”
喝聲打斷思緒,程氏青年擡頭看時才發覺,周圍除了自家親衛面色尷尬,其餘皆以憤怒目光望着自己,甚可看出幾絲敵意。
稍稍一想便能弄清原委,青年微微皺眉,片刻又回覆到之前溫和模樣,說道:“好消息,壞消息,各位想聽什麼?”
“老夫要知道全部。”燕子老者斷然說道。
楚胖子嘆息,說道:“情況變成這樣,大家越需保持和氣。”
浪浪仙子猶豫說道:“先聽好......壞的吧。”
青年扭頭對着浪浪,先笑了下,才說道:“首先,這次行動,第一回合對方完勝;其次,仙子那個面首馬上就要死了。第三,對方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基本無視風暴幻境,每人都能進退自如。第四,邵林這幾年進步很大,還跟程血衣學了幾招;那個下界修士的實力也比我們想象的強,而且......他知道這邊以我爲謀,看破了我的計劃。最後一條最重要,明明對方實力不如我們,明明知道對方打算,但我暫時想不出如何破解。”
不說不知道,說出來嚇一跳,青年帶來的壞消息可真多。
浪浪仙子神情大變,不只因爲青年的話,還有他說話的語氣。
旁邊楚胖子擡腿欲動,說道:“既然知曉對方下一步舉動,我們還等什麼?”
“沒用的,趕不及。”
青年不意外浪浪的表現,先是擡手阻止胖子,坦然說道:“對方存心給我們施加壓力,去的快他死得快,還有可能舉止失措。當前之計,不如干脆置之不理,至少能夠驗證一些猜想。”
浪浪仙子憤怒說道:“若是程家子弟,你還會不會這樣講?”
青年淡淡說道:“若爲程氏子弟,我非但不會過問,還會切斷陣法連接。”
浪浪仙子目瞪口呆,不知該說什麼好。
四族追擊,按照青年的提議需要誘餌,最終出動的只有趙、燕、楚三家;現在燕、楚兩家的人都已經身亡,唯剩束髮青年命運未卜。青年此刻這樣講,打擊士氣是難免的、但也表示他對形勢有了預判,或可重新理順大局。
青年的表現證實了這點,繼續說道:“按照常理,我們查過此處情形,自然而然會想到第三人面臨危險,算算此處耽擱加上趕過去需要的時間,差不多......半盞茶左右便有結果。”
言罷青年蹲下去,臨了似乎想到什麼,回頭對周圍說道:“各位有誰想先過去試試運氣,或認爲此行無益想退出的話,但請無妨。”
講完這些話,青年再不理會別人怎麼想,自顧仔細研究那具新死不久的屍體。或許因爲用盡,或許覺得沒必要,這次他沒再拿出鳩卵,而是純以道法擺弄,血肉筋骨乃至內臟腦汁,不放過任何細節。這種舉動對修士而言很難見到,假如十三郎在場勢必會驚歎,修真界也有解刨驗屍官。
周圍再度安靜下來,程家親衛自不待言,老老實實守護在青年身旁,其餘三方面面相覷,幾番目光交流,最終沒像青年提議的那樣試運氣或者離開,原地等候着。
半盞茶是多久?
對壽元動輒千年計算的修士而言,半盞茶與眨眼沒多少區別。然而,此時此刻此地此景,浪浪仙子覺得好像過了一輩子,此前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爲一名面首的生死如此牽掛,恨不得生就千里眼,一下子看清百里星河。其餘人心情與她很相似,楚胖子表現稍好,起碼看着還是一派宗師模樣,燕子老者的心情極不安寧,不得不借助飛舞舒緩心情,怎麼都停不下來。
躁動中的人們沒有發現,等候的這段時間內,他們腳下的環形光暈如清波盪漾,細微但卻時刻不停,與此同時,連接光暈的暗影時時扭動,看起來感覺詭異莫名,彷彿內裡隱藏着某種活物,時刻可能破土而出。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終於......
“啊!”
“錐!”
慘叫與冷喝同時傳來,極遙遠但是機清晰,淒厲與絕望,冷漠與嘲諷,並有一股必殺意志,無視距離與星河,撞入每個人的耳鼓。
“來了!”燕子老者一飛沖天。
“來了。”楚家胖子豁然起身。
“來了......”浪浪仙子最先大叫,落音最晚,之前憤怒全然不見,聽上去好似鬆了一口氣。
“比我預計的晚,說明你沒有嚴格按照計劃執行,也就是說......你真的很想殺我啊!”
青年起身凝望遠方,似能看到那雙被仇恨燒紅的雙眼,微微一笑。
“這個纔是真陳睿。”
“什麼?!”
三族大佬吃驚兼有不解,想不通青年爲何上當了還能這麼開心。衆所周知,此戰目標雖不相同,最大阻礙卻一定是程血衣,如能首先將他解決、至少能夠判定蹤跡,接下去事情會好辦的多;反之蕭十三郎與邵林雖然麻煩,但其實力畢竟一般,這裡的人完全可以分散開各自爲戰,既能擴大搜索麪積、提高效率,還不用擔心生死。
按照青年的說法,此前兩個都是假扮,此前又已經打草驚蛇,那豈不是白白吃虧且......白費功夫?
“程道友是否還有鬼命丹鳩,或是別的追蹤之法?”
“沒有了,有也用不着。”
程氏青年淡淡迴應,隨手將那具屍體收撿起來,臉上恢復勝券在握的神情,穩穩舉步。
“走吧,先過去看看。”
叢林前,十三郎矗立良久,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
其目光正對着的方向約百米處,那團格外濃密幽暗的荊棘中央,一隻體長足足十數米的巨蠍靜靜盤伏,正在產仔。
狂靈之地的妖獸爲寄生蟲演變,過程中,作爲最具代表性的種族特徵——生殖方式,基本都按照原有妖獸繼承,而不是按照寄生蟲的方式。比如這隻快要臨產的巨蠍,第一、二對步足相抱,節狀器下垂,第三、四對步足支撐地面,前腹部向前傾斜,觸肢前伸且下垂,後腹部向上彎曲,背紋格外明顯。
星河流動帶來麻煩,某些時候也有好處,比如對現在的十三郎而言,因爲萬千星點無處不在,那些縱有茂密叢林亦不能遮擋,只需把眼睛睜大些,便可看個通透。不僅如此,那隻巨蠍察覺到十三郎的存在,初始還噴雲吐霧嘗試將自己遮起來,後發現毒雲還在星河內流動很快消去,漸漸變得力不從心,乾脆放棄保護隱私。
她太虛弱了,亟需把肚子裡的仔蠍產下來才能恢復少許力氣,進而試圖保護子嗣,驅趕、或乾脆殺死那個不速之客。
爭奪生產之地的妖獸不願廝殺,但當它們生育完成後,比豬聰明的人都應該明白,那時的獸媽媽惹不得,絕對以死相拼。
這位臨產巨蠍比較倒黴,碰到一位不知羞恥的人類修士,遠遠窺視自己繁育後代。不僅如此,他似乎嫌這樣看不夠過癮,腳步輕輕想再靠近些......成何體統。
“吼!”
飽含憤怒狂躁的嘶吼聲中,蠍媽媽產下第一顆卵胎。遠方十三郎的眼睛隨之瞪圓,看到令其狂喜大驚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