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域爭伐在即,星空將隕,生靈塗炭,陰陽顛倒,輪迴或都因之喪滅。誠敢斷言,此戰非善非惡,無對無錯,只與勝負及生死。無論何地何人,所屬何宗何派,此戰皆爲一生之劫,無可逃避。”
“賊者勢大,唯灑血疆場方不失我修家本色,方可證我逆天之志,琉璃之心。”
“不提修業。外辱當前,唯衆志成城纔可求得一條活路,爾虞我詐、兄弟鬩牆,結果只能喪族滅門,背親罰己,換賊一笑爾。”
“值此關頭,有人不思保家護族,不顧億萬修家性命,一心遮醜,一力圖私。六族之亂,或爲一人,或圖一寶,或爲私怨,或爲權柄。”
“自古爲賊莫言信,今日能夠欺瞞下界,將來便可出賣仙修;試問將來征戰,各位能將性命託付,甘心將一生道業、親朋性命作爲賭注,不問背後之刀?”
“凡間塵世,王侯將相,販夫走卒,無人不知其意;我輩修家,問己心求真道,修仙命敢逆天,見識尚不及庶民乎?”
“滄浪地,飛昇小修蕭十三郎敬上。”
這些是最後幾段文字,前面纔是要點,程長老看過全文,心裡很清楚、假如沒有前面那些內容,這些鼓動的話會被人當成屁一樣放掉;有了前面那些內容,這些原本一文不值的話立時變成炸藥,把一切攪得稀巴爛。
前文到底講了什麼?十三郎用了何種魔法?
什麼魔法都沒有,十三郎只是寫了篇自述,把飛昇之後所經歷的事用寫實手法記載下來。
一字不虛,全是實話。
飛昇時,星盤破裂,滿場只有齊飛一人知曉內情。十三郎如實寫下來,有近百滄浪修士爲證。
阿古王識破狂靈之地,十三郎生疑。後遇家成,或知仙靈殿盤剝之道。六族內鬥縱容獵殺,十三郎如實寫下來,內容爲所有飛昇修士所熟知。
追球球,殺桑楠,等血衣,迎飛錐,十三郎如實寫下來,雖無外人親眼目睹。但有種種細節、遺蹟可供參考,坐不了假。
數年苦修,球球尋骨,獸潮之變,提約六族,限定獵殺者不可爲虐,十三郎如實寫下來,有接近兩百飛昇修士與大量六族子弟爲證。
四族暗算,齊氏鬩牆,齊傲天亡命獸海。血衣殺者隱匿尋機,十三郎、邵林、蘇老闆等人絕境求生,最終形成這支被誣叛族的流亡隊伍。十三郎如實寫下來。內有程血衣的署名,外有燕子老者,浪浪仙子,等人,其中楚胖子、李順兩人至今爲活口,編不得謊。
四方鎩羽歸去,叛族罪名坐實,十三郎被逼亡命天涯,東躲西藏又三年。逃至星漏淵。
星辰風暴,四族私行。吃系蘇老闆覬覦重利,陪同四族修士追繳至星漏淵;其後一場絕死大戰。四族敗北,邵林破境,程血衣奪寶成功,十三郎力敗吃蘇。
這一段內容,十三郎沒再用白描,以詞彙小小添加修飾,重點放在兩處。一處爲生色犬馬吃五系不和,六族內部矛盾重重,加上程世雄等視親衛如狗的棄子戰法。另一處落在邵林與程血衣身上,以煽動的口吻描述兩人如何得到造化,將來成就多麼難以估量,如何光輝燦爛等等。
看完這一段,相信每個人都要自問:跟隨六族認主爲奴,到底值不值得?遇見強敵時,那些親衛最先被捨棄,死的毫無價值,自己憑什麼認爲比他們強,有資格、有能力要求更多?
接下來,十三郎用一句話給這段內容做總結,順帶提出兩個問題。
“試問今日六族宗嗣,有此才乎?觀其六族大佬,曾有眼否?”
六族大佬有沒有眼,六族繼承人有沒有才,這些不是尋常人所能管,關鍵處在於六族矛盾被人以這樣剝皮抽筋的方式展現出來,今後該如何相處,旁觀者又會怎麼想?
仙靈殿宣稱自己只做生意,十三郎用隱晦、又一定能看懂的筆法提出問題:這裡難道不是一塊試驗田,所有從下界飛昇上來的修士,難道不是他們研究狂靈道的對象?
十六蘇呢,他們到底是什麼?
若不然,爲何沒有人事先提醒,修家不能接觸狂靈氣?若不然,爲什麼下界那麼出衆的修士,飛昇後破境的比例這麼低?
不能破境怎麼辦?只能留在原地,默默忍受仙靈殿高於正常數倍的價格盤剝,直到死,甚至爲奴!
連十六位蘇老闆都可能是被研究的對象,飛昇修士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認爲獨享青睞?
需要提到的是,十三郎並未提出這些問題,只讓大家自己去想。
想不到?
除非是傻子。
百年修行,十三郎沒有隱瞞成就,程血衣破劫、狂靈之地非但不會受到限制,反而大增實力。背斧漢修爲突飛猛進,事先早有破劫契機,未來無可限量。
至於他自己,十三郎獨闖三座仙靈殿,當着無數人的面以事實證明。
化神修士、無人可擋其一式一拳,生系蘇三重傷敗退,犬系蘇四單臂被斬,色系蘇二下場最慘,當着羣修的面被十三郎挖去雙眼,揚長而去。
比較可惜的是,原本這個行爲最能震撼眼球,因爲年前那場地震、仙靈殿突然大傷元氣,人心惶惶陣法不靈,現場幾乎沒有別的生修,十三郎撿到現成便宜,失色不少。
無所謂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十三郎實力是次要的,重要的是通過這件事,仙靈殿、六族、飛昇修士之間形成的利益基礎被摧毀,再難組織到一起。
僅僅這樣,頂多是個自保之局,接下來,十三郎又做了一件讓人無法理解、很快被證明嚴厲的事,徹底將飛昇之地、將來可能波及整個星空的秩序絞碎成爛泥。再也糊不起來。
他在文中給所有人指出一條截然不同的方向,附帶詳細功法,及多人的修煉感悟與所得。
狂靈道。補天路。
有些東西是做不了假的,功法擺在面前。感悟體會擺在面前,飛昇修士也好,上接仙家也罷,哪個都是有見識的人,只要稍稍用點心看一看,就知道那些東西假不了。
十三郎用事實告訴大家,狂靈道,他已經有人修成了。雖未破境但其實力遠勝普通修家,更重要的是,程血衣已經破了劫。
對那些至今不能破境,早已吸納過不少狂靈之氣的修士而言,這意味着什麼?
意味着出路,意味着未來,或許意味着恩惠,還意味着十三郎向所有人宣告。
“拼死忙活,還不是爲了修煉爲了活着,爲了得到好處。”
“好處而已。我給你們!”
大字報一出,天下大亂。
“把不能公開的秘密全部公開,把稀世功法張貼與衆。把自己辛辛苦苦總結出的體悟公佈天下,把本可獨享的寶藏徹底泄露,結果換來一片混沌,還把自己的退路全部堵死......本座從來沒想過,幾句真話能有這麼大的威力。”
看着想着,想着念着,程長老百思不得其解,擡頭問四周的人。
“你們說說,蕭十三郎這孩子是不是走火入魔。被那個什麼狂靈道給修傻了?”
周圍不少修家,各族代表。還有此前接受過指令的人,面面相覷。人人無言。
四策追緝,方方面面需要時間才能組織好,突如其來的一場地震打亂部署,眼看纔有所緩和,十三郎跳出圈外,突然來這麼一手。
不說也不行啊,不說不等於事情不存在,總得想個法子應對才行。良久沉默,人羣當中羅門主事者站出來,斟酌言辭提出建議。
“飛昇修士人心浮動,長老之前部署,要不要調整一下?”
“人心浮動?不止吧。”
程長老自嘲笑了笑,揮手召來報訊的人:“說說看,飛昇修士都在忙什麼。”
報訊之人神情沮喪,回答道:“大家都在搜尋、抓捕大地之獺。”
程長老淡淡說道:“惹不起六族,惹不起仙靈殿,又逮不住十三郎,便想學他那樣尋寶,挖寶修煉狂靈道。”
“目前看......的確如此。”
“甭管有用沒用,先捉來試試總沒錯。有遠見。眼下時間還早,等有人修出幾分門道......不用完全成功、比例也不用多,只要有人稍稍修出門道,比如像十三郎現在這樣實力有巨大提升就夠了。屆時消息傳開,仙靈殿、六族會面臨真正的大亂,大禍,大災難!”
一連三個大,程長老沒有詳細解釋事情爲何如此嚴重,嘆了口氣、自己接下去說道:“四策之關鍵在人,沒有海量飛昇修士幫忙搜索,追緝猶如大海撈針,人爲製造、還要控制獸潮方向更無從談起。蕭十三郎用一張破紙就破了我的局,很好,很強大。”
讚美真誠,之後是轉折,程長老皺眉說道:“可是本座不明白,經過這麼一鬧,誰還敢要他啊!”
這是一句隱晦的大實話,印證了之前判斷:將退路封死。
上位者做事講究分寸,最不喜歡的就是那些聰明偏又不講規矩的人,經過這麼多事,沒有誰會蠢到將蕭十三郎當成普通手下,可他完全不受控制,哪家敢將其視爲心腹?
不能用、會惹來大麻煩的強者,不管是修真界還是凡間,有點腦子的人都明白這類人的下場。
可問題是,這是程長老該操心的問題?別忘了,這邊還剛剛佈局要捉他,如今卻擔心其未來?
貓哭耗子?
先解決自己的麻煩再說吧!眼看破天之日更加短暫,鎖天大陣一旦關閉,再想捉人,難度提高不知多少倍。
有鑑於此,四方羣修越發迷惘,無人知道程長老心裡到底怎麼想。
“本座最不理解的是,他連自己人都賣。”
一心一意想弄清那個給自己帶來困擾的人的心,程長老二度擡頭,微笑着向周圍人求證。
“時機太巧了。十三這是告訴本座,我所安排的一切他都知道,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