吶喊得到響應,蕭十三郎如箭矢撲面,犬蘇戰志升騰,正待揚手將惡蟲釋放,目光猛地爲之一呆。
他看到,馬蘇身軀緩緩倒地,一擊而敗。
他看到,吃蘇大口吞噬魂蟒,姿態猙獰。
他聽到,千萬種聲音千萬重畫,千萬種情懷盡數融合,變爲一絲純淨的仁。
心中忽生不忍。
見鬼了嗎?
天道尚且不仁,佛門向來僞善,修道修士縱有仁義也需自身安全爲前提,何來戰場動慈之說?
難道自己在做夢?
犬蘇沒能像馬蘇那樣快速清醒,因爲他還沒有感受到那麼強的殺機,受到的刺激不夠。
“和我打?”
蕭十三郎沒朝犬蘇出手,而是徑直掠過其身旁,看都沒有看一眼。
“下次吧。”
犬蘇大怒,正想開口,耳邊再聞異聲。
“汪汪!”
“呱呱!”
身邊,周圍,狗與蛤蟆齊齊出現,天邊一條黑絲流動,小不點的身形若隱若現,嬌嗔開口。
“想打架,我們陪你呀!”
老對手,與上次區別在於犬蘇少了一臂,多了一隻蟲;對方也有幫手:十萬飛蟻。
“這不公平。”
犬蘇心中悲憤變成悲痛,很想大哭一場。
對比馬蘇,色蘇對危機的感應明顯遲緩。
相比犬蘇,色蘇出動施法的速度也稍慢。
他有他的優勢,第二步反應來的極快,快到......連十三郎都大出意外,險些來不及反應。
馬蘇前衝,犬蘇舉步。色蘇稍稍挪了挪腳,很快又將施展一半的神通收回去,掉頭便跑。
他選擇的方向很有意思。不向前不朝後,不上天不入地。而是一頭扎進那座洞府,撞進那些密密麻麻的星點,轉瞬即逝。
這太奇怪了,也太不明智了,如有旁觀者看到這一幕,相信絕大多數都會罵一聲:愚蠢!
十三郎沒有這麼想。恰恰相反,當他看到色蘇的舉動,看破其意圖時。由衷讚了一聲好。
讓對手意外,等於變相破局。
獵人設置陷阱,事先必須對獵物可能做出的反應、強度、方式進行預估,佈置相應手段。
一方起步於三四十天之前,另一方被動承受,這場戰鬥從開始就不公平。計劃進行到這一步,十三郎積攢的優勢太多太多,只要三蘇未出現“力量突然暴漲”之類情形,大局無可更改。最極端的情形,即使馬蘇擊敗吃蘇如何。胭脂鳥被鎮壓,甚至連掌天弓也沒能將戰局穩定,十三郎仍有補救措施。
這裡所講的大局不是勝敗。而是能否把吃蘇撈回來的同時將三蘇全部留下,如今前半部分已經實現,色蘇此刻突然朝洞裡逃,給後半部分增添了變數。
爲將洞府僞裝成傳承之地,十三郎進行不少改動,首先是深度,其次是分岔,爲了增加神秘,他還刻意送進去不少妖獸屍體。吸引無數星點聚集。
預料中,三蘇理會對洞府仔細搜索。擔心被他們察覺,十三郎並未在洞內地面安置厭靈蟻。如此便意味着洞府其實是生路。色蘇藏身其中難在短時間內找到,因此可以隨便選個地方,破山逃脫。
對生境大能而言,他們有這個能力。
事實再度證明,算無遺策的確是一句空話,當初爲避免意外才做的手段,如今恰恰成了麻煩。
但也僅僅是麻煩罷了。
“看暗器!”
色蘇身形鑽入星海,暗器如影隨形,一灑一大片。與此同時,十三郎將一隻獸環鬆禁,放出成羣妖獸。
數十上百道流光飛撲身後,通道寬高不過三丈,空中幾乎塞滿,嗚嗚之聲隨即大作,鋪天蓋地。
“這麼多!”
暗器是什麼寶物,蕭十三郎怎能一次用出這麼多寶物,如此詭異。大驚之下色蘇來不及思考,揮袖灑開兩道利爪,凌空亂抓一通。
覺得亂,其實一點都不亂,所有寶物無一遺漏,全部被利爪撈住。
寶物不結實,大力之下一碰就碎,碎後成雨,雨中帶着各種各樣的氣息,讓人摸不着頭腦。
“什麼玩意兒?”
奔跑中沒有感受到威脅,色蘇發現周圍星點開始快速流動,方向全部集中在身後,越來越快。
“發生什麼了?”
內心疑惑,身體如閃電般前進,色蘇忍不住回過頭、想看看結果。
一看就傻了眼。
四面八方、億萬萬星點如蜂羣歸巢,全部涌向破寶之地,十三郎砸過來的哪裡是什麼寶物,分明是各種妖獸的卵!
卵破了,湯湯水水灑落四方,
“嗷!”
數十頭大小妖獸瞬間癲狂,淒厲嘶吼透出生生世世無法磨滅的仇恨與怨毒。星海當中,獸羣在那些湯水、嫩胎當中稍做徘徊,紛紛把頭顱轉向內裡。
那是什麼樣的目光呵!
色蘇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人,此時此刻,當他與那些被仇恨充滿的目光相對,領略到那些實力遠遜自己的妖獸心中仇恨的時候,感覺整座山壁都塌了下來,滿滿驚惶。
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耳邊轟鳴聲起,數十頭妖獸再次衝鋒,相比色蘇的速度遠遠不及,卻能死死咬住其不放,窮追不捨。
“啊!啊啊啊!”
身形在洞府中閃爍,色蘇胸膛幾欲炸開,裡面充滿的全是怨、全是憤。
就像十三郎看出其意圖一樣,色蘇瞬間明白了十三郎的計劃,覺得委屈、荒唐、而且可笑。
明明是十三郎捉的獸羣,它們卻把自己看成仇人,不共戴天。
明明自衛產生誤傷,它們卻堅信自己纔是兇徒。愚蠢到極點。
明明其那些妖獸速度不快,還時常發生撞擊擁堵,可就是甩不開。
明明它們實力不值一提。卻一點都看不出畏懼,窮追不捨;最奇妙的是。明明自己擡擡手就能把它們殺光,楞是不敢去做。
沒時間,沒時間啊!
幻法干擾阻止不了妖獸,色蘇自己反而需要格外小心;星點對妖獸影響本就不像修士那樣嚴重,再有這麼多妖獸種類,難免會有天賦出衆者,只要一隻辨出方向,其它都能如影隨形。
最缺的就是時間。哪有閒暇與那些愚蠢的妖獸糾纏。
很快,色蘇發現這句話是錯的,當前他需要的不是時間,而是空間,足夠大、遠、幽的空間。
洞府陌生施展不便,色蘇仍比妖獸快的多,只要有距離,甩開妖獸不算難事,可惜洞府雖深也有極限,岔口很多不能一下子走完。再說這個洞畢竟是十三郎挖出來,怎麼着都比色蘇佔便宜。
更要命的問題隨之而來,星點不停朝破卵處聚集。洞府內部越來越乾淨,意味着能夠干擾對手的因素越來越少;等到神識能夠自如運用,等到那羣螞蟻佈置妥當,他往哪裡跑?
到這一步,色蘇越發不解,明明十三郎是化神,且只有單身一人,自己堂堂生境大能,竟然被他追到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天理何在!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當結果出來,人們看到效果神奇。驚佩歎服爲之感慨,卻忘了準備的時候。有多少人被那些繁瑣、看上去不是太重要的細節心煩意亂,半途而廢。更何況,爲人所見的神奇只佔事先準備的一小部分,還有許許多多思考、計算、勞動乃至戰鬥沒派上用場,成了無用功。
所謂智者,其實是有一點一滴積累,一絲一毫不厭其煩的工作累加而成。
天才?
世上哪有什麼天才。
想不通,想不透,想不明,理不順,前方終見絕壁無門,悲憤色蘇豁然轉身,套不了、也不肯再逃。
“蕭十三郎!”
“別叫別催,這就來了。”
隨着一聲迴應,不可思議的一幕展現在色蘇面前,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那些被仇恨衝昏了頭的妖獸竟然停了步,依次排開將通道堵死,同時如衆星捧月般護住一獸,送出一人。
被護住的是一條大地之獺,縮頭縮腦一臉膽怯的樣子,推出來的人當然是十三郎,笑吟吟的目光根本沒看色蘇如何,而是朝那個球球招呼。
“辛苦了,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給我。”
“辛苦了,回去好好精修,儘快提到修爲。”
同樣的話蘇大老闆也在講,同時送過去一隻袋子,且有額外叮囑。
“待此間事了,兩位便可正式加入仙靈殿,屆時老夫另有要事相托。”
“多謝蘇老,我等定不辜負期望。”
與之對話的是天地二老,接過賞賜鞠禮後拜別,仍舊返回山莊。殿內,蘇大老闆仔細想了想,說道:“六族發現齊傲天、程血衣蹤跡,正爲此事鬧的不可開交,好事。”
銀袍青年說道:“好事不止這一件。”
言罷揮手,面前出現一座小小法壇,壇上巨蟒生有圓頭,氣息悠長正在吐納,以看得見的速度慢慢強大。
“這是......”
仔細看了一會兒,蘇大老闆的聲音透出驚喜,有些難以置信。
“終於成了麼!”
“談不上成功,但能肯定已經開始。”
手指魂蟒,銀袍青年說道:“吃蘇、生蘇二蟒合一,此刻正在併吞三蘇中的一個......提前恭喜蘇老,大事將成。”
蘇大老闆精神陡振,說道:“還望上使詳細解釋。”
聽了這句話,銀袍青年眼中閃過一絲驚詫,眼角餘光看了看蘇大,發覺他臉上滿滿激動,並沒有假裝的意思。
“退化了啊。”
眼中驚詫轉爲憐憫,青年默默收回目光,暗暗感慨着。
“硬捏到一起的東西,果然不怎麼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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