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行源於爭端,得福打算重塑世界,走界魂老路,十三郎反對、勸其任由世界自由發展,進而惹來更大爭議,得福認爲遺幸之靈註定悖逆蒼天,將來成禍。
直到最後,得福口出驚人之語,懷疑十三郎起意殺天。
一場不算正式的賭約由此而生。
考慮進程的話,不管人類要證明什麼,首先要能夠活下來,十三郎在做的就是這件事情,纔剛剛着手。然而不知道爲什麼,目睹其完全不同於想象的解救方式後,得福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危機感,忍不住想要改變心意。
十三郎回答道:“爹要告訴你的事情,將來會在他們身上顯露出來,以你的智慧,只要用心不帶偏見,現在就能看出苗頭,當然我也可以直接告訴你......”
稍頓,十三郎說道:“你確定想聽我講,而不是自己去看?”
得福毫不猶豫說道:“我想爹爹講出來,事後驗證。”
咄咄逼人的態度並未帶來預料中的效果,十三郎平靜伸手言道:“既然說就要說清楚,這麼着,反正要離開,先走着看着,路上慢慢說,如何?”
這個不能叫要求,何況被父親用商量的口吻講出,得福應着拉住十三郎的手,忘了這是此前他曾抗拒的舉動,如今成爲事實。
牽住兒子那隻稚嫩但含有巨大力量與恐怖的手,十三郎笑了笑。很開心。
點點滴滴皆爲勝負。勝負長久會變成習慣,進而發展成依賴;誠然這個過程艱難,從未有過的艱難且隨時有可能回頭,但十三郎看來,自己在這場別樣旅途中又前進了一步。
至於得福,雖有無上智慧,距離明白這個道理還差的遠。還要經歷很多、很久。
出門,離家,讓得福意外的是,父親已經提前通知了大家,要不就是寨民們早有所料,排着隊伍前來送行。
“老朽楚時旺,攜本寨上下一百零七口,相送先生。”
依舊是那名老者爲首,依舊是男女老少齊至。不同的是當初大家拿的是霧氣,如今手裡捧着糧食——那是眼下最最珍貴的禮物。
十三郎溫和而堅決地拒絕了全部饋贈,親切而又淡漠地與所有相熟的人打着招呼,在得福看來,父親對這些人的態度與平時別無二致,然而在那些寨民眼中。今日十三先生異常和藹。起碼話比平時多,多的多。
與三月前相比,他們的身體狀況並未發生根本改善,病患好治、災荒仍在,好在所有人都比以往多掌握了獲取吃食的門路,加上大地回陽野物復甦,一天一頓飽飯可保;要真正解除飢餓威脅,需待第一季收穫來臨之後。
“這是傳授技藝的結果。”得福心裡默默想着。
但他們的眼神變了,不再像當初那樣寒氣森森,也不是死氣沉沉。而是燃起希望的光;再有就是,如今寨民知道讓自己保持清潔,所有人都不似當初那樣亂七八糟,除非爲了防範流民,更不需要把視如性命的存糧挖洞埋藏。
“這是刀與鞭子的威力。”望着衆人大大方方的樣子,得福若有所思。
按照十三郎的意思,幫到這種程度就夠了,接下去可以放人不理。
“那有什麼用呢?”得福深深不解。他覺得,一旦自己父子二人離開,這裡很快會恢復原樣,還有那些流民、以及周圍獲知消息的其他寨民,會想方設法奪取這裡的一切,其源頭皆在於——當初界魂一戰,人性中的惡念被釋放。
“雖說不是永別,有些事情還是應該安排一下。”
叫來老者到身邊,十三郎把自己的“遺產”交接出去,一部分點名給制定的人,多數交給老者、由其與大家自由分配。
“此舉不智,必留禍根。”冷眼旁觀,得福似乎看到了將來,寨民們因爲父親的饋贈發生爭端,相互猜忌,四分五裂。
是福是禍存在於將來,十三郎很快安排好一切,牽着兒子準備離去,眼見挽留不住,老者率全體深深一拜,齊齊說出一句話。
“先生必爲上天使者,老朽今日立誓,絕不辜負先生教誨,祖祖輩輩牢記先生之名,恩德永記。”
其他人都這樣喊着,內容大同小異,表情異常嚴正,姿態格外虔誠。
很平常的一句感恩話,聽在得福耳中不亞於狂雷,神情大變。
“爲父剛開始修行的時候,青年氣盛且心中有仇,看很多事情不順眼,總覺得世界這裡需要改,那裡應該動,這裡的秩序需要調整,那些惡人需要殺絕,時刻不得安寧。”
上路緩行,十三郎如之前所講的那樣重拾話題,感慨說道:“換成那個時候,如果有人像你這樣擁有強大的力量,又準備創造完美世界的話,爲父一定舉雙手贊成,願爲之效力。”
得福還在思索着剛纔聽到的那句話,心不在焉說道:“爹爹現在做的依舊是那些事。”
十三郎搖了搖頭:“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後來爲父去了道院,遇到一位特別睿智的長者,他告訴我說:你將來定能出類拔萃,所以從現在開始就要培養一些好的習慣,要學着把位置站高,目光放遠,放大。”
“當時爲父不太明白這句話,出於尊敬,我把它記在心裡,此後常拿出來驗證所爲,也就是學。慢慢修行、成長、復仇,遇到一件件大事小事,爲父碰到各種各樣的人和難題,每次經歷,對這句話的理解都在加深。直到現在......”
緩了緩,十三郎牽着得福的手走上一座山頂,說道:“你是道胎,將來是天道,所以要站的高一點,再高一點,要把目光放長遠,放寬廣。”
登高遠眺總能帶來許多感觸,得福亦不能例外,四望空野,未來天道暫時擺脫煩擾一路的陰影,慨然說道:“正因爲考慮長遠,我才決定那樣做。”
聽了這句話十三郎笑起來,笑容憐愛、但能看出幾分輕蔑。
“你有界魂記憶,可知天道之上還有至高規則,也被稱爲主宰?”
“知道一點。”
得福不習慣、也不喜歡父親臉上那種表情,冷冷說道:“如果父親想說,我這樣做違背了至高規則,會遭其處罰的話......”
不待其講完,十三郎開口打斷道:“你完全弄錯了,至高規則如果存在、且的確規定了天道主掌輪迴的話,你這樣的作爲,非但不會被其處罰,反而會得到鼓勵,甚至褒獎。”
得福微微皺眉,不是太明白這番話的意思。
十三郎說道:“我的解釋來自靈機......不要用這種眼光。學習從來不分對象,無量劫或許是你的敵人,但不妨礙他有真知灼見。”
天道生來大智慧,得福聽進去這句諫言,給十三郎鞠了個禮。
能有這樣的舉動,十三郎很滿意了,又說道:“靈機說,至高規則從不在意被人冒犯,鼓勵在其規矩之內的對象想法突破,甚至破壞其規矩。你覺得這是爲什麼?”
得福認真想了想,說道:“也許這是其修行方式,利用別人尋找漏洞,纔好讓規矩更加完美。”
“兒子真聰明!”
讚一聲順帶佔便宜,十三郎繼續說道:“目前所知,至高規則只規定了生死、輪迴兩件事,當然不排除其它不爲我們所知的部分,但可知道的原則是:至高規則之制訂那些最基本,最粗略的規則,細節一概不問,也不干涉。”
得福揣摩着話中含義,試探說道:“爹爹的意思,我應該像它那樣做?”
十三郎搖了搖頭,說道:“我覺得你可以換個思路,爲什麼非得制訂規則?”
得福神情稍顯迷茫,不明其所指。
十三郎說道:“回到之前,那名長者教導我要站高看遠,爲父的經歷,對這句話的理解有很多重。最基本的當然是具體事務,比如復仇、修行、打仗都可以運用,站高看遠才能把握總體。再比如至高規則之所以至高,起因就是因爲它站的高,所以不應該、也不可能具體到每件事每個人,而是隻制定最基本的部分,其餘任由別人發揮。”
“就統御而言,高度相差越大,實力相差越大,越不應該干涉過多,有大概方框便可。比如那些神佛鬼怪,某種角度講可以看成規則被具體出來的形象,它們從來都偶現神蹟,挑幾個例子露露臉便好,而不是凡事都做迴應。假如反過來,大力者事事過問,信民祈禱事事操勞,不得忙死掉。”
“你爲天道,整個天下都是你的,將來誕生的神仙鬼怪妖都是你的子民,因而更應該端起身架,但又不是像至高規則那樣。”
一個不算恰當的例子過後,十三郎認真說道:“我和你說的站高看遠與上述兩種都不同,總體六字,:不製造,只引領。”
稍頓,十三郎鄭重說道:“結果就像你剛剛看到的那樣,他們就會把爲父當成天,或者天使。”
......(未 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