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有風,風凝於一掌。
世人皆知世間有風,世人皆不知或者少知的是,世間的風並非整體。
天上有風,大如江河湖海,每每呼嘯肆虐千萬裡;山間亦有風,輕柔撩動人們的衣角,送來些許清涼與疏懶。
水上有風,石間有風,草叢有風,地下有風;世間的風無處不在,又無跡可尋,或頑皮或輕柔,或機敏或暴虐,無一不是天象所生,人不能知其始。
夢離之地自成一方世界,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實;人們所不知道的是,這裡的風也與外面不同。
它們是死風。
這裡的風會動,卻沒有外界那種活力;它們有氣味,卻彷彿凝固在空氣的每個分子中;它們吹在臉上,只會帶來乾枯的躁意;若是吸入身體,則似若有形頑石一樣,不肯與血脈融合。
它們永遠僵硬,永遠沒有風之靈性,風所特有的靈性!
然而在這一刻,在十三郎伸出手掌的那一刻,莽原上的風,活了過來!
天上的風停下腳步,草尖的風不再舞蹈,山間的風改了方向,地下的風也不願隱藏;那一刻,彷彿整個世界的風受到某種召喚,從各個方向、各個角落鑽出來,聚集起來,形成一條廣袤無盡的,風之漩渦。
漩渦頂端,就是十三郎的手掌。
十三郎五指輕釦,面色平靜中透出莊穆,內心卻一片祥和寧靜。這是他第一次將風力當做神通手段,且真正應用與戰鬥之中。
“萬物有靈,風也不能例外;夢離的風無靈,我以靈根賦予你們靈性,請你們隨我、助我,服從我!”
無數次感悟,千萬種嘗試,憑着那一絲尚不清晰、但又的確存在的聯繫,十三郎向天地間無處不在的風,下達了指令!
隨着他的召喚,那些不斷匯聚過來的風彷彿被賦予了靈魂,感受到每個分子中傳來的激動,沸騰了!
天地空中,四面八方,一道道或大或小,或遠或近的風朝同一處彙集,帶着歡騰帶着雀躍,帶着被賦予生命的狂喜,向一人——朝拜!
無數風力被召集到一處,外觀看去,十三郎彷彿握着一根巨大無朋的旋風,又好似一柄可清掃天空的掃把,如同風之神祗。
“風掃落葉,落葉本該歸墟;以我雷霆之力,助爾盪滌污穢,掃除邪魔!”
一聲輕喝,幾道看似微弱,實則含有狂暴之力的電流從十三郎指尖釋放,彷彿一根根筋絡,將片片風葉連結到一起。隨着電流的匯入,那條純粹有風組成的漩渦也變了顏色,原本灰色冷漠的風*啓航文字*如同被激怒的猛獸一樣,咆哮歡騰!
它們的生命來自十三郎,此刻感受到他的戰意,他的憤怒,他的不屈與輕蔑,便如同一隻看到主人被侵害的忠犬,嘶鳴着,吶喊着,咆哮着,撲向來犯之源頭。
那一刻,萬米之內再無一絲微風;百里之內,一切生靈爲之拜伏;甚至連數百里之外的魔獸魔蚊,都能感受到一股來自靈魂的顫抖!
那是天威,不容人反抗的天威!
“妖鬼邪魔不容於世,滅之!”
十三郎的面色蒼白如紙,神情沉凝而莊嚴,握萬噸之重徐徐揮手。以他的手掌爲核心,一條橫跨數百米的旋風隨之滾動;彷彿一條巨大的狼牙棒,以萬馬奔騰以無可抵禦之勢,朝那團魔雲席捲。所過之處,天空失去顏色,大地隆隆震響,竟比燃靈谷中億萬魔蚊同聲震鳴還要磅礴幾分。
“這是……天地之力!”
魔雲中,牙木由不屑到疑惑,由疑惑變茫然,再由吃驚到震撼,最終化爲警惕忌憚,甚至有一絲驚恐。
“這怎麼可能!他……不是空有修爲不懂法術,只能靠肉身戰鬥嗎!怎麼突然間……,y
那條巨大的旋風,或者說是掃把如同掃垃圾一樣朝魔雲捲動的時候,牙木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是:勾杏故意坑他!
這還是那個蕭八指嗎?這還*清逸爾雅*是那個被勾杏比喻爲空有上佳資質卻不知運用的、最適合煉製魂侍的修行白癡嗎?風雷合一,掌天地之力,說這樣的人不懂修道……
“不對!五方殿一戰我親眼所見;勾杏描述的戰鬥極盡細緻,根本不可能造假;這樣說起來,他竟然是……,剛剛領悟?”
雖然有些荒誕可笑,然而牙木很快就不得不承認,勾奄並沒有欺騙他,蕭八指的確是最近纔剛剛領悟這種神通,甚至很可能是頭一次運用。
而自己,就是那個幸運到極點的標靶!
很幸運,或則很不幸。
疑惑懊惱都不能解決問題,牙木必須去面對。
“這樣的人,地區是最最適合煉製魂侍,拼了!”
心裡早已將輕視收起,牙木狂吼一聲,憤然揮腳。
沒錯,是揮腳,更準確的說,是踢腳。
“天罡爲幹!”
左腳踢出,牙木的左腿忽然短了一截,彷彿從中截去一樣。奇怪的是,他的腿型依舊完整,除了整體小了一號,再無一絲異常。
隨着吼聲,魔雲中響起陣陣鬼嚎,無數怨鬼幽魂朝〖中〗央蜂擁,如同粘合一樣彙集到一起,漸漸形成一個十數丈高的身軀。身軀表面,竟然全都是一張張人面浮現,看起來好似無數顆人頭,共同構成一具人體。
四周的魔氣翻騰而至“地煞爲肢!”
右腳踢出,牙木的身軀陡然矮了一尺;更多鬼魂彙集過來,如之前一樣彙集到空中那個身軀的周圍,逐漸形成四條由獸臉蟲臉組成的〖肢〗體。
與此同時,大地不斷涌出無形之氣彷彿被吸附一樣被巨人的四肢所吸收。那是夢離之地萬年殺戮殘留的煞氣,有了這些煞氣,巨人散發出滔天兇焰,有了活過來的跡象。
“魔魂爲首!”
牙木雙手合擊,張口吐出一股黑黝黝的精氣。他的手臂也隨之如收縮,魔雲中餘下的鬼魂通通聚集到巨人頂部,彼此糾纏旋轉最終凝聚出一顆碩大的、面孔不停變換的頭顱。
巨人身高達超過十丈,雙目閉合,看起來好似尚未張開的大口。此時它已經能夠活動手腳,舉手投足都如同雷霆炸響,大地彷彿不堪負荷,傳出陣陣咔吟。
而在此時,牙木的摸樣卻極爲怪異;他有着成人的身體,卻長做短小瘦弱的四肢,彷彿一個畸形侏儒一樣,滑稽兒可笑。
“我爲魔魂!”
眼看那隻蘊含着無盡之力的漩渦將至撲面而來的威壓令牙木的靈魂都爲之顫抖。他能感覺到,由於調動了天地之力,由於那道漩渦中擁有雷霆之力,如果任由它擊中的話,自己甚至可能會隕落!
即便不死,也一定重傷難愈!
假嬰修士,被剛剛結丹的修士一擊而殺,聽起來雖然荒謬,卻並非毫無可能。任何神通在融入天地之力後都會威力大增,更何況雷霆專克鬼道,只能說,這是牙木的“機緣”。
勾奄雖然親眼目睹燃靈谷之戰但他怎麼也想不到,十三郎除了風之外還擁有雷靈之力。而且事實上將雷力融入風力,十三郎自己都是頭一回嘗試,戰鬥中的靈光乍現之舉。
牙木不知道這些,也管不了那麼多;他兩眼赤紅,口中發出最強之怒吼。隨着吼聲,他的身軀陡然虛化,彷彿旋轉小型鑽頭一樣,徑直朝巨人身體裡射去。
這是他的最強神通,輕易不願意施展。之前大戰魔蚊用了一次,此時再用,對牙木也是巨大的負擔。那條長達數百米的風雷漩渦,讓牙木覺得頭皮發麻,渾身好似被千萬只螞蟻撕咬一樣,根本不計後果。
只有在萬千魔魂構成的巨人身體之中,他才覺得安全。風雷漩渦雖然可怕,牙木以十三郎所不能比的修爲與之對耗,依然能夠獲勝。
當然,這裡有個前提,要將*啓航文字*十三郎的其它戰力排除。假如他是一名普通修士,雖然領悟瞭如此恐怖的神通,依然不能與牙木這樣的老牌結丹抗衡。
只不過,十三郎不是普通修士。
或許應該說,他根本就不是一名修士!他也不是戰靈,雖然他更多的時候依靠肉身作戰。
他是一個殺手!
魔雲匯聚成巨人,身體上有無數張面孔在嘶嚎,其威勢與恐怖驚天動地;原本耀武揚威準備大幹一場的大灰駭然失色,四肢顫顫幾乎不能挪步。以它的看法,這時候最合適的策略是撒腿跑路,片刻不能遲緩。
飛蟻不是它,天心蛤蟆不是它,啞姑也不是它。最最重要的是,十三郎不是它!
巨人成型的同時,牙木的本體也終於暴露出來。而發現了牙木的身體,十三郎就如同餓虎看到羊羔一樣,豈能輕易放過。
“殺!”
一聲清叱,十三郎陡然停止法力輸出,任由那道風雷漩渦翻滾着朝前涌動,勢頭漸漸衰竭。他的雙手連連揮動,片刻間就將千餘隻飛蟻同時釋放,如烏雲般朝牙木猛撲過去。一聲尖利的嘶鳴聲響起,啞姑的身影一晃而至,憑空出現在牙木身前。
對十三郎來說,什麼神通都不如在對手頭上打一拳來得實在;戰場明悟,放在別人身上是天大的機緣,恨不得馬上靜思打坐加深理解,他卻說放棄就放棄,半點都沒有猶豫。
與此同時,十三郎雙手再展,兩根斷魂矛筆直射出,憑空炸出一片灰芒!
瞬時間,十三郎全身法力都消耗殆盡,此時的他,哪怕最基本的火球術都無法施展,完全是不計任何後果的打法。
“極怨之靈!真的是極怨之靈!”
最先趕到的是啞姑,牙木只是掃一眼就看出,這的的確確是一隻包含着“極”性的怨靈!然而此時的他卻來不及欣喜,而是泛起濃濃的苦澀還有驚恐。
與啞姑同時覆蓋過來的,是那一片籠罩了數丈空間的灰芒。那是由數量超過千支的魔蚊口器打磨所制,擁有無法想象的穿透能力。可惜勾杏早走了一步,連這個十三郎故意泄露給他的殺器都無從得知,連帶的牙木倒了血黴,成爲第一個享受它威力的人。
沒有任何躲避空間,無盡灰芒帶着重重幽光彷彿一千隻嗜血魔蚊,同時撲向牙木的身體。那兩根主體之刺的速度並不是最快,而是稍稍延後一些,待衆多飛針將牙木的護體磨光耗盡後才變幻着角度與方向,掠鑽而入!
“啊……”
一聲悽歷的慘嚎,不知多少道血箭飆起,身體瞬間變成了篩子。
他在空中不斷旋轉扭曲,*清逸爾雅*伴隨着無盡痛苦;隨着身體的轉動,道道血箭彷彿一條條紅線在空中劃出一個滾動的圓筒。——
更可怕的事情隨之而來,啞姑與那千餘隻飛蟻呼嘯而上,根本不用接觸到牙木本體,只需延着那些傷口,那些血箭的方向大口吞噬。有幾隻飛蟻彪悍狠毒到無法想象,竟然順着主刺的傷口飛入牙木內府,瘋狂啃咬。
這其中,最大的傷害無疑來自啞姑。她好似知道眼前之人在打她的主意,眼裡帶着令人心寒的怨毒,死死附在牙木的身體上,任憑他施展道道神通,怎麼都不肯放手。
若在平時,牙木巴不得有極怨之靈找上門來,他有的是神通道法可以將其剋制,甚至是降服。然而此時此刻,牙木精血喪失,生機消散,靈魂重挫;再加上身〖體〗內外都有飛蟻撕咬,前面還有一道咆哮的旋風在等着他,此消彼長之下,竟然被啞姑死死壓制,絲毫緩不過手。
“你個混蛋!無恥之徒!”
牙木彷彿瘋了一樣,不顧一切穿過重重阻礙,一路潑灑鮮血與生機,帶着身體上的飛蟻與啞姑,撞入巨人的胸膛。
最最倒黴的是,就在他身體鑽入的那一刻,不知從哪裡閃過一道紅影,以最爲陰毒的方式扎穿了牙木的丹田,直接觸動了他的……金丹!
“嗤!”的一聲輕響,胖胖哀鳴一聲抱頭而去。它的舌頭彷彿被融化了一樣,憑空少去一截,而與此同時,牙木的身體猛然一頓又驟然收縮,發出更加淒厲的慘嚎。
他的丹田位置,原本光燦奪目的金丹變得灰暗而毫無光澤,彷彿被塗抹了一層黑漆;如果能將它拿出來聞一聞,還有一股腥臭之氣。天心蛤蟆的舌頭是它的最強處,哪有那麼好隨便碰。
金丹受損,這是要毀了他的道基!此戰不論結局如何,牙木都要修爲降階,且很難恢復。
此時此刻,他的身體重傷,元神大損,心頭幾乎在滴血。不停的咒罵勾奄咒罵十三郎,甚至咒罵他自己。
“該死的,你這個該死的!我要……”
罵了兩句,牙木自己都無法繼續。要怎麼樣呢?先活過這一劫再說吧!
直到這個時候,他的魔魂才發揮作用,無數鬼臉彷彿有靈一樣,紛紛朝身體〖中〗央彙集過去,朝那些飛蟻與啞姑發起猛攻。
從外面看去,巨人兇焰滔天而又有些滑稽,他手舞足蹈,不停的在胸口拍打抓撓,甚至想去咬上幾口。每做一個動作,地面都被震動得隆隆作響,出現一個個深坑。
詭異的戰鬥在持續,萬千魔魂的圍攻下,飛蟻開始成批傷亡;反倒是啞姑,在衆多魔魂中好似虎入羣羊,勇猛而不可敵。每每張嘴一吸,總有不少魔魂怨靈無法逃脫,被她吞入腹中,成爲滋補。反之衆多魔物雖然也在更狂吞噬,單隻的威力卻大大不「啓航」如,唯有依靠數量,才能與啞姑形成僵持。
若是就這樣持續下去,魔魂與啞姑之間的戰鬥終將以啞姑敗落爲結局。它們畢竟太多了,隨着更多魔物爲啞姑身上的怨氣所了加入其中,啞姑終於呈現不敵,漸趨頹勢。
越是如此,啞姑的氣焰反倒越盛,眼裡的怨毒也越發濃郁。此時她彷彿又要失去靈智,眼裡散發着癲狂的神色,在魔魂〖體〗內瘋狂肆虐,不死不休。
說起來好似經歷了很久,實際上戰局發展到現在,時間不過剛剛過了片刻。牙木身體撲出遭受攻擊,到他鑽如巨人身體之後,那道威勢無邊的風雷之旋風,也終於到了。
“轟!”
震撼天地的一聲轟鳴,彷彿海嘯撞垮了山峰一樣,暴亂的魔氣夾雜着無數鬼影身影,朝八方席捲。一股清晰的波紋隨之盪開,周圍百米範圍的地面,整整下沉三尺!
一絲絲電流在空中閃爍,所過之處,零散魔魂絕望哀鳴,隨後化做一股青煙,徹底成爲虛無。就連啞姑也被一絲電流擊中,狂暴的身影急劇顫抖着,彷彿要消散。
因爲沒有十三郎掌控,風雷漩渦威力大將,然而與之相對的,魔魂巨人也遠不及以往的威力,甚至連一半都不到。兩道原本威力驚天的神通都成了殘廢,彼此對轟之下,竟然煙消雲散,同歸於盡了。
風暴席捲八方,摧垮沿路所遇見的一切;然而在風暴之中,一條彪悍的身影卻在逆行。狂暴的風力對他沒有絲毫影響,放倒如推送一樣,眨眼間出現在最核心。
面色慘白如同大病了一場,十三郎的目光牢牢鎖住那條蜿蜒而去不斷變向的身影,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疾撲而上,凌空踏腳。
“蓬!”
牙木瘦下如嬰孩般的身體重重砸向地面,全身筋骨寸斷,哀不成聲。他的身體裡有不少魔蚊口器,每一根上面都附有十三郎的神念。此時的他別說是本體,就算是魔魂之身,也休想逃出十三郎的追蹤。
“你敢殺我!”牙木嘶聲大吼。
“我敢,但是我不會。
十三郎自空而落,一腳踩住他的頭,平靜而不容置疑的聲音說道:“我要你做魂侍,我的魂侍。”
“沒錯,讓他做魂侍!”神驢踱步上前,大聲叫囂着。
果然要慢點寫才能寫得好,嗯,對自己說不要急不要急,慢點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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