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二二章 逆鱗
黑雲壓城城欲摧,此時此刻的滄浪天空用這句話形容再合適不過;唯仔細分辨才知道,幾乎佔滿天空的不是烏雲,而是密密麻麻的人、獸、妖影,加一朵巨大魔蓮。
戰場廣闊,整個天空在燃燒,然而昊陽已被魔蓮遮擋,那些燃燒起來的火焰帶不來光與熱,反而像鬼蜮之火一樣閃爍。來自天外的修士,人間力量,靈、魔、妖三族,當然還有魔蓮內的海量生靈,亂戰成團。
走遍星空,沒有哪個地方比這裡更亂,一方面參與的人數追多,陣營最多,更主要原因是其源頭,每當有靈光自上古世家所在的位置升空,靈寶特有的氣息足以讓人位置瘋狂,四面八方無數身影衝過去爭奪,而那靈寶不甘心受制,滿世界飛逃的過程中引發更大混亂,更多人廝殺。
普天之下兩塊淨土,一在地下紫雲島,二爲天上九轉蓮;涅祖親臨,真靈威壓震懾八方,無人敢靠近。
曾幾何時,魔蓮世界被稱做血域,是人間魔族試煉之所在,後因魔蓮漸漸修復,打開飛昇通道,滄浪魔修經此飛昇真魔界。因此這件事,加上靈魔相融,人們以爲擁有了真正和平,再不會有萬年前那樣的大戰;然而時過境遷,局勢的變化永遠和人們想象的不一樣,今日隨着樓蘭再現,當一塊塊遺蹟殘骸自上古世家飛出的時候,不僅吸引了許多天外飛修,魔蓮也與此刻降臨。
作爲外來摩修,涅祖並未經歷過樓蘭時代,萬年時間裡縱有聽聞,所知也不會太多,之所以現在被驚動。很大程度上因爲那些靈寶釋放出來的氣息太強,連他都被驚動,不能不爲之動心。
聖女落難地。埋藏的滄浪的樓蘭遺蹟實在太多了,對不瞭解實情的人而言。那些靈光是他們改變一生命運的最好時機,隨便得到一件,將來、甚至現在就有可能登臨巔峰,成爲人間最頂層。
這樣的誘惑,誰能阻擋得了?
這樣的局面,誰能控制得住?
這樣的災難,大羅金仙也無法遏止,只好眼睜睜看着天下人廝殺。
亂。亂,亂!
如今滄浪只剩這一個字,此種局面,如道院,戰、道雙盟,包括魔王宮等組織,頂多把核心聚集起來,別無他法。時間流逝,隨着有靈寶飛離滄浪,漸漸天外修士尋蹤而來。一件件“靈寶”的衝擊下,一道道強橫氣息的洗盪下,那個掩飾滄浪氣息的亂石漩渦不像過去那樣兇猛嚴密。於是乎,這個被隱藏起來的世界被越來越多人察覺。
這與樓蘭遺蹟本身有關,遠古時候樓蘭隱沒,本身建有極爲精妙的掩飾陣法,漫長歲月的消磨,加上城池重聚帶來的衝擊,陣法也已破碎凋零,真相隨之大白於天下。
別的地方,偶爾出現一件寶物都會引發災難。滄浪這裡得天獨厚,區區一顆星球、半年多時間裡、幾乎天天都有寶光沖天。最密集的時候一次出現數十件,如何倖免得了?那些寶光靈物不是一出現就被人得到。漫長追逐勢必引來更多人;情況變成現在這樣,天下、天外千萬人追逐,靈、魔、妖三域的修士、妖獸、妖靈彼此混雜,一雙雙眼睛被貪婪燒紅,根本不在乎世界變得多麼兇險。
“讓他們搶。”
整個世界都亂了,十三郎也無辦法可想,只好約束狂靈脩士與聚集在道院的親朋同道,餘者一概不管。
“羅桑如果出手,加上我們......或能控制住局面。”燕山老祖提出建議。
“捨本逐末,羅桑有更重要的事情。”
滄浪很大,除非有人能夠反掌覆蓋全局,否則就阻止不了大亂,唯一能夠做到這點的是羅桑木,但需建立在“任其掠奪滄浪本源”的基礎上才行;十三郎不能容許那樣的事情發生,斷然否決。
“等該死的死光,情況自然好轉。”
“此事過後,滄浪勢必元氣大傷!”放眼皆是因寶物瘋癲的人羣,燕山老祖唏噓不已。
“我看未必。”
有資格爭奪寶物的人,修爲至少化神以上,外來修士至少爲生修,劫境亦不在少數;將來奪寶之事結束,勢必有一部分修士心懷僥倖留下來久居,因此從長遠看,滄浪只會變得強盛。
“頂層更多,底層常在,少誰都一樣轉。”
相比本尊,魔族十三郎顯得冷酷,甚有些不近人情。說話間,他把目光轉向羅桑,樹下,萬世之花靜靜盤坐,臉色蒼白幾無血色,在其身旁一個男孩兒,三五歲模樣,面黃肌瘦顯得不怎麼健康,正與同樣相陪的小不點說着什麼。
察覺到十三郎的目光,男孩兒扭頭目光迎擊,陰冷而狠毒。
“別管他。”小不點趕緊哄着,旁邊天心蛤蟆呱呱賣巧,嘲風三殿下搖頭擺尾,還有大灰、火姑娘、白宜,一家子老小多數扮演保姆,十三郎反成了孤家寡人。
“唉!”剛剛鐵血無情,轉眼慢慢無奈,十三郎爲之深深嘆息。
去年一戰,靈胎受損,母子倆險些喪命,後在得福的幫助下,靈胎避免成爲怨嬰,但卻不得不提前降生。他是個早產兒,營養不良,心中對父親的恨意難消,夜蓮更是重創難愈,如果不是有整棵羅桑神木支撐,加上三生合體有叮噹分擔小半負荷,早已香消玉殞。
已成事實無法改變,心懷愧疚的十三郎老老實實扮演一名改造中的負心漢,認認真真體會“被拋棄”的感覺。
些許心熬不算什麼,真正讓他擔憂的是,樓蘭現世引來附加危機,涅祖聞風而動後,已經留意到靈胎的存在。
只是還沒有行動。
老牌真靈,統御一界,涅祖不是齊飛所能比;無論如何,十三郎不允許再有誰打擾那邊清淨,因此樓蘭之亂髮生後。他簡單判斷一下局面就下達一個自私的命令,狂靈軍團不得妄動,全力警戒。
“老傢伙在等什麼呢?”頭上黑蓮如雲罩頂。蘇老闆覺得氣悶。
“看看清楚罷了。”十三郎迴應道。
魔蓮降世,涅祖親臨但沒有馬上加入戰場。只是將魔蓮世界內的海量魔物傾倒出來,之後看着那個被戰火燒沸的世界,默默觀望。
他還不清楚這是怎麼回事,需要時間瞭解狀況,需要在那麼多寶光中分辨什麼最重要,何時出手最合適......
當然更重要的是,涅祖發現自己居然被來自人間的目光盯住,煞氣凜凜。
順着感應往下方看。魔界真靈很容易便找到那羣醒目的人,隨後看到靈胎,疑惑中凝目看了一會兒,又把目光轉向上古世家。
好東西太多,對手似乎不弱,關係比較複雜,局面更是亂到無解,以至於他也需要權衡一番,才能決定策略。
“不給他機會。”蘇老闆叫囂道:“乾脆點,幹掉他。”
語氣囂張。周圍不少人應和,儼然不拿涅祖當真靈看待。闖蕩至今,狂靈脩士已成爲名副其實的軍團。不管對上誰,內心傲氣無人可以磨滅。
十三郎只有苦笑。“時間對我們有利,多等等,沒有什麼不好。”
這裡是靈界,涅祖這個魔界大能諸多顧忌,拖下去勢必身陷重圍。眼下血域現身不久,二來寶物爭奪酣暢,還有十三郎按兵不動,別人更不用說。根本沒有資格上前。
“萬一跑了怎麼辦?”左右無事,蘇老闆開始暢想。
“他捏着我的命門。不會跑的。”十三郎如此迴應。
“啊!”周圍人大吃一驚。
“金烏能來?”知道十三郎已傳靈訊,燕山老祖趕緊轉移話題。
“金烏有別的事情要做。但會驅使修士前來助戰。”
“有幫手?那還是等等比較好。”蘇老闆立即說道。
“是啊,不過......他不會再這樣等下去。”
幾番交流,天上魔蓮已開始轉動,白髮老人飄飄若仙,未出手已有浩蕩聲威。
“歲月匆匆,算起其實不過千年,如此短暫的時間,小友取得如此成就,可喜可賀。”
片刻凝望,涅祖看清局勢演變的方向,不想拐彎抹角,直奔主題:“本尊不便久候,小友能否告知,此地究竟藏着什麼?”
“三生六道之秘,混沌之寶,盡在其中。”心裡打算是拖延,回答的時候一點不含糊,十三郎坦然相告:“實話告訴你,這裡是聖女樓蘭落駕之所在,內有輪迴法壇之門。”
“混沌之寶......”雖已有所猜測,真的聽到,涅祖仍不禁爲之動容。
“沒錯,就是混沌之寶。”補天石已被送入輪迴,然而樓蘭法壇專爲此所設,氣息與尋常寶物截然不同。十三郎不怕他分辨真僞,望着涅祖的眼睛說道:“怎麼樣,要不要一起等它出土?”
有過奪寶經歷的修士都知道,但凡重寶面世皆有自身規則,非至完美不會出現,提前爭奪並無意義,反而會令寶物受損。而這正是奪寶之爭往往血腥的根本原因,先到者未必佔據先機,相反會成爲衆矢之的,且依舊要等到最後。
混沌之寶什麼樣,誰也說不準,可斷定的是,沒有誰會蠢到提前衝入地下搜尋,只能等。
“一起等......還是算了。”
明知道對方心懷鬼胎,明知道局勢不容遲疑,涅祖仍被混沌之寶勾了魂,猶豫良久方纔下定決心,揮手斬去心中貪念。
“我倒有個提議......”
“我不同意。”十三郎聽都不聽,斷然拒絕。
“不是要拖延,幹嗎這麼着急......”連蘇老闆都覺得意外,心裡想分身還是不行啊,遠不如本尊狡詐多智。
“......呵呵,小友不要那麼絕對。”涅祖不禁笑起來,溫和說道:“小友身邊羣雄薈萃,便是本尊也不敢輕言必勝......”
“不然你也不會等到現在,早已將我大卸八塊。”
“的確是這樣。”涅祖神情依然平靜,誠懇說道:“然而小友應該知道,若交起手來。本尊進退自如,只要多花點時間,付出一些代價。遲早能將爾等斬盡殺絕。”
剛剛還說難言取勝,馬上變成斬盡殺絕。涅祖這番話斬釘截鐵,把握十足。
“你試試!”蘇老闆勃然大怒,四方羣修個個擰眉,蓄勢待發。
涅祖根本不看他,只等十三郎回話。
“不用試,他說的很對。”十三郎截斷說道:“只要戰術得當,時間充裕,我們只能苦守一地。被殺是遲早的事。”
一強戰羣弱,只要不被困在死地被迫決戰,有太多辦法讓對手出錯。如今這局面,涅祖不止佔據主動那麼簡單,身邊還有大把炮灰可用,整個血域的魔族生靈,都可以拿來犧牲鋪路。
一句話,只要有時間,他是必勝的局面。
“打了才知道......”蘇老闆憤憤難平。
“小友高智。”涅祖拂鬚讚歎,隨即說道:“然而本尊不想慢慢耗。也拖不起。”
“所以呢?”
“本尊入界,最初使命已經達成,身無牽掛。只需爲自己着想。”關鍵時刻顧左右而言他,涅祖大有深意的目光看着十三郎,緩緩說道:“這件事,小友知不知道?”
周圍人莫名其妙。
“相柳回魂,借道魔蓮。”十三郎迴應道:“將來我會去魔界,是不是怕我告黑狀?”
涅祖不理會對方語言中的調侃與嘲風,微微一笑說道:“小友說笑了。本尊想告訴你的是,始祖歸去時,念我有微功。非但留下記憶傳承,還帶走我的部分命魂。”
聽了這番話。十三郎內心微沉。
天魔輪迴,按其所講是帶着記憶轉世。以他的本事,既然帶走涅祖命魂,本意可能是爲了通過感應互通信息,但其結果......必要的時候,勢必有辦法憑命魂將涅祖“復活”。
換句話說,現在、此地的涅祖,是不死的。
“小友心智通天,當能明白本尊誠意。”仍指羅桑樹下言道:“將他交給我,再把當年所用血鼎歸還,本尊還你故人,如何?”
言罷回頭,擺手,九轉魔蓮門戶大開,正當中景象如鏡子反照,斑斕五彩,美不勝收。
百花齊放,當中女子如花中之王,以俏麗論堪稱舉世無雙,但其雙眉緊蹙,神色黯淡,狀如沉睡在夢魘之中。周圍,九道魔氣縱橫交織,經九大竅穴灌入女子身軀,偶有震動,臉上便會抽搐幾次,顯得有些痛苦。
“天魔灌頂秘法,可補可傷,可生可滅,可爲吞噬魂散沉淪,也可變爲無上機緣。說起來,魔煉至今尚部完整,本尊原也捨不得如此大費周章,後從始祖處獲知小友奇異,方纔出此下策。”
開口簡單介紹情況,涅祖沒能留意到,從他說出“交換”提議後,十三郎的臉色就已變成生鐵,等看到百花沉睡時忍受痛苦的樣子,其身上紅雲如沸水翻滾,暴戾的氣息直線飆升。
一生精於算,魔界大能不會知道,他的這番話接連觸犯三重逆鱗,讓本可商量的事情徹底絕了指望。
“一對一交換,另外本尊放棄混沌之寶......”
“老狗,你給我看清楚!”
怒雷噴發,晴天霹靂,十三郎伸手一招,自小不點處接過血鼎,反手抽刀,決然劈落。
“咔!”的一聲巨響,感覺不像是劈開一方小鼎,而是斬開整面城牆;自古從未有過破損的血鼎,四合一重寶,星空也難找到的至尊藥鼎,一刀兩斷。
兒子,百花,還有自己,可受屈忍辱,但絕不受人要挾,十三郎斬鼎明志。由這件事可以看出,雖然本尊與分身心意相通,智慧均等,然而因爲靈魔有別,脾性修行,魔族分身明顯比本尊更加剛烈,處理事務的態度也有所不同。
現在的十三郎是魔,不顧一切的魔。
血鼎破碎,魔蓮立即生出感應,黑雲涌動如巨浪衝天,內裡發出嗚嗚嘶鳴。
“你......”絕未料到事情會這樣發展,涅祖即驚且怒,鬚髮飄飛。
“上天入地,你能不死!”
一動皆動,天上氣息才生變化,十三郎身體已經騰空,身邊幾聲喝令響起,軍陣隨之擺開。
“戰吧。”蘇老闆隨之大喝。
樓蘭現世,劇變連連,滄浪在打仗,星空在打仗,整個世界都在打仗,即便那些萬萬年沉寂的地方,也有了殺伐氣。
九龍之地,古帝升空,四十八條巨龍一字排開,脖頸套着鎖鏈,拖拽着大樹般的星體緩緩漂移,一步步走出漩渦。它們當中,大多與當初那條銀龍相當,強者氣息堪比普通真靈,如今只是奴僕角色,爲君王驅策。
普天之下,再沒有誰能擺出這樣的陣仗,再沒有一人擁有這樣的能力,這樣的仇。
古往今來,君王從未把龍當成皇權的象徵,縱在仙家修士之中,也沒有誰敢於輕易褻瀆龍威。唯有古帝,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因此不僅要圈養龍族爲兵甲,還把它們當從奴隸一樣看待。
星空浩蕩,沿途路上處處險惡,隱藏着無數強橫生靈;每當感應到這裡的氣息,那些縱橫星空無所畏懼的兇物魂飛魄散,逃不敢逃,站不能站,全都伏地虔誠叩首,以最最卑微的姿態表達尊崇。
古帝自井中走出,端坐於星體的最高處,在其身下,九龍之地目標明確,但似乎並不着急趕路,穩穩當當,一路坦途。
某時某地,前方出現一個白衣身影,看起來像個女子,孤零零擋在其行進的道路上,。
老遠就看到那個人,古帝微微皺起眉頭,神情稍顯不喜。
“不死,你不主持大局,來這裡做什麼?”
白衣女子身體如雲一樣隨風搖曳,飄飄欲飛,初看似仙,再看如鬼,仔細看什麼都不像,聲音更如飄渺天音,捉摸不透。
“我已做了該做的事。”迎着古帝可令天地低頭的目光,她說道:“請你履行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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