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星很大,領域魔域皆廣袤無盡,修士需以億萬方能估計。其中僅極少數有勇氣參加道院院試,得以留駐成爲正式院生者更加寥寥,幾可說百中無一。道院宗旨是教化天下,雖略顯狂妄,然而這裡的確集中了天下衆多精英,是靈域不折不扣的希望之所在。
即便是道院學子,內外也有所區別;內院便如同雲端上的仙宮一樣,被無數修士魂牽夢繞,是真正的塔尖。假如不考慮星空外面的世界,內院在修士心中的地位,一點都不比戰道兩盟差,甚至與仙靈殿相比,也毫不遜色。
傳聞中,內院擁有獨立於世的空間,充裕精純到無法想象的靈氣,更有無數奇珍異寶,修爲高深到無法想象的大拿,其中有些是傳自上古的奇獸妖禽,當年被紫雲真人降服後收歸山門,成爲其守護。
更有人說,內院不是滄浪星原有之地,它乃是紫雲真人獲得的一件異寶所化,就像夢離之地一樣,是某個上古仙府遺留下來的傳承。紫雲真人經昇仙臺離去時,此寶受到界空之力排斥無法帶走,便留在這裡靜候有緣之人。若能得其認可,別說什麼元嬰化神,即便對那些化神之上乃至更高層次的修士,也是無上之仙緣。
有着這麼多傳聞,無論是真是假有沒有得到證實,內院都被無數人渴望。就拿杜雲慕容沛來說,因爲在紫雲城修煉,宗門對他們消耗大量資源頗有微詞,可如果他們能進內院,別說這麼點東西,哪怕傾盡宗門之力,也在所不惜。
世人多妄,若是進不了道院也就罷了,只要是有機會成爲正式院生,人們便會產生臆想,覺得自己離仙寶僅差一步。豈不爲之心動神迷,惶惶難有入定時。
然而也正因爲如此,“內外有別”這句話。便成爲流行與道院學子中的一句口頭禪。通常情況下,人們以此作爲打擊對方而又不失風趣的玩笑之語,因爲內院學子難現於世,沒有可參照的對象。大家自然就拼命望高處想。總之那都是天才中的天才、絕頂中的絕頂,被這樣的話取笑並不是羞辱,反倒有着一絲榮幸的味道。
能與內院修士相提並論,輸了也光彩,不是嗎?
玩笑話並非總能帶來玩笑的效果。比如此時此地,從十三郎之口說出這句原本不傷大雅的玩笑話,就顯得格外刺耳。
“這不好笑。”
何問柳面色略變陰沉,餘光在上官馨雅身上掠過,現她的表情苦樂參半,有着難以捕捉的一抹嘲諷,心情突然又變得好起來,緩緩說道:“師弟若想博人青睞。應該換個笑話。”
“我說了。別叫我師弟。”
十三郎此時才明白這位自負的“師兄”氣從何來,不禁大感無趣,奈何話都已經說出去,總不能掉頭扇自己嘴巴,索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念頭說道:“內外有別也不是笑話,不信你問老師。”
擡頭朝女老師的方向示意。十三郎一臉無辜說道:“是不是啊,老師!”
老師冷冷掃了他一眼。乾脆低頭去看書,不理會這廂的事情。這也是道院與衆不同的地方。對學子之間的紛爭從不主動禁止,甚至還有些鼓勵。只要他們不在這裡大吵大鬧,一切隨意。
這是一種傳統,也是一種態度,從院長到教習,都認爲競爭其實是好事情,尤其是爲了進入內院而競爭,更會激發學子潛力。或許在他們看來,若連一顆爭勝之心都沒有,也不配在道院修行。
說句不負責任的話,反正不會鬧出人命。至於一方是不是受到打擊,心性會不會受挫就此一蹶不振,道院是不會替學子考慮的。
“修煉又不是養花,這麼點風雨都經受不起,乾脆早早投胎轉世,不要浪費資源。”
這是院長的原話,據說是真人原話,無法證實。
老師沒說話,十三郎馬上逮住話頭,純真的表情說道:“你看,老師默認了。”
周圍的人目瞪口呆,雖不敢再喧譁,心裡卻紛紛豎起拇指。均暗想這貨修行不咋樣,一張毒嘴可夠厲害。想想也難怪,若沒有一張善言的嘴,怎麼可能哄得那位仙子一樣的女修神魂顛倒。
不信你看,她都笑出來了!
上官馨雅的確在笑,不過不是因爲開心,而是泛着一抹苦意。雖然相處的時間少,但她對十三郎的瞭解,比這裡所有人加起來都多。在她看來,十三郎完全沒有必要與何問柳爭執,就好比蒼鷹不會因一隻公雞的叫聲更洪亮而憤怒一樣,高度完全不同。
誠然,十三郎與何問柳之間斷不能用蒼鷹與公雞做比較;甚至可以說,此時如果將兩人放到一個公平的環境裡實打實戰一場,勝負恐怕還是未知數。然而在上官馨雅這裡,因爲有了先入之見,目光不能不帶上些許玩味,還有幾分嘲謔。
這樣的表情落在何問柳眼中,便如積火添薪、劍刺心頭一樣無法忍受,強壓下即將噴勃而出的怒火,何問柳冷漠開口。
“我知道你。”
十三郎目光純淨,宛如一個聽候老師訓話的孩子。
“你是蕭十三郎,來自倉雲國落靈城、一個邊陲之地的小修士。”
何問柳的目光透出寒意,彷彿要看到十三郎的心裡去一樣望着他,極爲認真地表情說道:“你天資出衆,法體雙修,福緣深厚,還有一身的麻煩。”
“你戰力非凡,初來當日便一招將杜雲擊敗;你肉身強橫,憑蠻力可破書樓門禁;你悟性奇佳,非但破門於無形,還能製作靈符。”
隨着何問柳的話音,周圍再次響起私語之聲,還有一些抑制不住的驚呼。顯然有人聽說過十三郎的名字,神情爲之改換,漸漸有了震驚。
震驚不是因爲靈符,而是因爲杜雲之敗,這樣的場合何問柳公然說出這樣的話,斷沒有作假可能。
十三郎面色平靜依舊,目光轉向上官馨雅。
上官馨雅苦笑搖頭。臻首微轉說道:“何師兄”
何問柳擡手虛按,冷笑說道:“怎麼?你以爲是馨雅和我說的這些?以我嶺南虛靈門”
十三郎不待他說完,擡手一模一樣的姿勢虛按。朝那位女教習嚷嚷道:“老師,他以外勢壓人。”
女老師頭都懶得擡,淡淡的口吻說道:“所說爲實,念爾初犯。罰五萬靈石,下不爲例。”
何問柳沒說出來的話被生生砸回到肚子裡,臉色時青時紅,額頭宛如有幾隻蚯蚓在爬行,處在暴走的邊緣。
十三郎滿臉惋惜。誠懇說道:“請繼續,別急着繳納罰金,我幫你計數。”
書樓一片沉寂,羣修壓抑的呼吸、何問柳粗重的喘氣聲清晰可聞,一雙雙眼睛在兩人之間挪過來又挪回去,如一隻只平移的彈球。
極度的壓抑氣氛中,何問柳深吸一口氣,面色竟漸漸平緩下來。還朝十三郎微微一笑。
“師弟可知道。倉雲國外院排名第幾?”
“別叫我師弟,算了算了,這不違反院規,愛叫你就叫吧。”
抱怨之後,十三郎老實回答道:“不知道,你告訴我?”
何問柳說道:“二十七座外院。倉雲排名十三,是不是很有意思?”
十三郎摸摸鼻子。心想可惜它不是我開的,不然更有意思。
何問柳繼續說道:“之前我一直疑惑。爲何以師弟這樣的天資,竟不遠萬里跑到紫雲參加院試。後來瞭解到更多信息,爲兄才明白,師弟原來是有苦難言,不得已而爲之。”
十三郎大爲好奇:“是嗎?那可得詳細說說。”
何問柳一挑拇指,讚歎道:“師弟真乃奇人也,這般鎮定的功夫,實非爲兄所能及。”
十三郎點點頭:“這句是實話,繼續。”
周圍的人集體嚥了口唾沫,心想這真是實話,任誰都沒你不要臉。
何問柳這次沒有被他所激怒,淡淡開口道:“師弟在落靈惹下麻煩,隨後便消失無蹤,算算時日,彷彿是在路途之中。”
“趕路也犯法?”十三郎大爲驚異。
“我說的是彷彿。”
何問柳冷漠嘲諷,加重語氣說道:“實際情形是,師弟消失的時間,剛好是萬世之花現身之日,會不會太巧?”
不待十三郎插話,何問柳接下去說道:“以師弟之才,若在其它外院入試,輕易便可奪得魁首。可偏偏趕上那位絕世天驕橫空出世,爲兄大膽猜測一下,師弟是不是明知不敵,故意遠走他鄉遠避?”
十三郎愕然無語以對,心想如果小爺我早生一千年,那位因莫須有罪名被冤殺的好漢絕不會被認爲是最冤的一個,六月飛雪啊簡直是。
他呆立無狀,何問柳略感快慰,溫和的聲音說道:“師弟不必氣餒,相反應該得意纔是。畢竟來說,智者不爭一時之長短,師弟自小受紅顏眷顧,豈能被女子所壓制。”
何問柳的話似褒似貶,其關鍵處便在那句紅顏眷顧,頗讓人思量回味。周圍的人們紛紛點頭,暗想以此子之才之能之貌,的確配得上這份美譽。
“不過很可惜,終究還是奇女子不受魅惑,師弟這張臉這張嘴,怕是沒派着用場。”
一番感慨,何問柳認真說道:“爲兄大膽推測,紫雲道院新生老生放在一起,師弟戰力可列前五,如此年紀既有如此成就,且不屈於裙下,佩服,佩服!”
“前五?真是個了不起的排名。”
十三郎此時意興全無,竟揚手掩脣,打着哈欠說道:“我就不問誰排第一了,估計那個夜蓮纔是你心中真正的對手,是不是?”
何問柳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灑然一笑說道:“師弟想問的又是什麼?”
“說了怕打擊你,不過既然趕上了這一火,我不得不提醒你一聲。”
“想統一嶺南就多用點正經心思,別把眼睛盯在女人身上,那樣不叫手段,只能叫”
他轉過臉,如同驅趕一隻討厭的蚊蠅般揮手道:“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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