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有千瓣,瓣瓣不同,不知是不是因爲名字的緣故,初見夜蓮,十三郎的第一感覺竟然是熟悉。
千種親暱,萬般寵愛,總有你喜歡的哪一種。
或許這就是夜蓮的由來,也是她無可抗拒的魅力之源。
散發着聖潔光輝的肌膚,絕無瑕疵的面孔,無可挑剔的儀態,眉宇間平淡而不失親厚的神情,無一不將其魅力捧襯到極致。
平直紅脣並沒有令她顯得涼薄,反增添不少剛性之美,與身邊諸人相比,她就像一朵真正盛開於污池的蓮花,嬌豔奪目,不惹半點塵埃。
她的腳步輕盈,行走間身體隨風搖曳,仔細看卻發現她根本沒有動,就這樣平平地移過來,好似大地化作託天之手,將她如珍寶般穩穩捧在手心,送到人面前一樣。
這樣的人這樣的女子,誰能忍心傷害?
又有誰,忍心看她受驚嚇!
……
……
“來了?來了就請坐。”
直到夜蓮走到身前,十三郎才發現一個先前疏忽的事實,夜蓮的身材並不算高挑,體態也非婀娜飽滿,假若把她的神情氣質從身體裡拿掉,應屬身材玲瓏的女子行列。
“就像叮噹那樣。”
心裡莫名浮現出這個念頭,十三郎不知從哪裡變出一把椅子,斜斜擺在自己身邊,熱情說道:“按理我可算半個主人,招呼不周。仙子莫要怪罪。”
人羣散開,無論是十三郎身邊,還是跟隨夜蓮而來的幾名別院修士,都對眼前一幕感到困惑。
十三郎身爲紫雲主將,能夠抗拒夜蓮魅力不算奇怪,奇怪的是他這樣鬧的是哪一齣,安的又是什麼心。
人人都知道。和夜蓮在一起待的時間越久,心裡便越是興不起與之一戰的勇氣,不是害怕。而是不忍。十三郎如此裝腔作勢,難道是爲了在氣勢上打壓對手,在對方最強的一項出擊?
“不知死活。”許多人心裡升起這個念頭。
冉不驚龐大的身軀橫跨出來。審視着座椅與輪椅見的距離和角度,似有所待。
“蕭兄有心了,夜蓮習慣了站立,不勞煩蕭兄。”
夜蓮眼臉半垂,使得其目光保持着平視略顯往下,以至縱有七尺男兒站在其身前,也禁不住生出仰望之感。反之她的眼眸所向,竟讓人覺得好似有神女將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沒由來的緊張,還有一絲興奮。
見她拒絕。冉不驚龐大的體型朝後面退了退,放棄了調整座椅的打算。其它人隨之紛紛後撤,既不讓夜蓮成孤矢之勢,又凸顯其領袖地位,默契非常。
小小細節落入有心人眼中。自然有其特有的韻味。與之前十三郎身邊衆人的做戲不同,萬世之花一舉一動發乎自然,身邊無論是親隨還是道友,都極其自然的將其推舉在當中。
高下立判!
賈克的臉色沉了下去,柳若衣眼中升起憂慮,嚴萌哼了一聲。袁朝年默默底着頭。唯有靈機瞪着雙眼,彷彿粘在夜蓮身上,惹來諸多不滿。
“有點像,又不太像,真是怪啊!”老頭子被一羣冷厲的目光逼了回去,不禁打了個哆嗦。
……
……
與病秧子摸樣的十三郎相比,此時的夜蓮就好似一位九天神女,慈憫柔和的目光從他雙腿上掠過,夜蓮說道:“蕭兄的腿,還沒有好麼?”
“快了,很快就能好。”
十三郎神情沒有什麼變化,將一條腿擡起來又輕輕放回原處,說道:“真不坐?”
夜蓮微微皺眉,不解他幹嗎要和一把椅子較勁,想了想便不再理會,淡淡說道:“之前聽聞蕭兄有意驚嚇夜蓮,不知是何意?”
十三郎笑了笑,說道:“確有這麼回事,我授命紫雲主將,思來想去找不出打敗你的辦法,不得不尋點歪點子。”
周圍人紛紛側目,暗想總算你自己還知道這是歪點子,沒到不可救藥的地步。
十三郎沒有察覺到周圍的目光,交代罪行般說道:“我在想,仙子終究還是個女孩子,若是受了驚嚇,或許就會暴露出一些弱點,實力也降低一些。”
這樣的話被他以如此平淡的口吻說出來,周圍人心裡僅存的一點憐憫也徹底消散,紛紛在心裡大罵。
夜蓮神態平靜,目光眺望着遠方的天空,緩緩說道:“要讓夜蓮受到驚嚇,不是件容易事。”
十三郎點頭說道:“的確不容易,我想了足足一天一夜。”
話頭嘎然而止,周圍人等了半天,始終不見其結果。
夜蓮將目光從遠處收回,眼裡閃過一絲譏諷,輕聲道:“蕭兄既然想讓夜蓮問出來,那我就請教一聲,你可找到法子了?”
十三郎的心思被人拆穿,臉上卻沒有多少羞愧,肯定地回答:“找到了。”
夜蓮終於有所好奇,問道:“呃……可否與我說說?”
這話實在沒道理,就算人家的法子管用,說出來豈非自毀長城,再也沒了指望。
十三郎不這麼想,他指了指依舊擺放在旁邊的那把椅子,堅定的口吻道:“坐下來,我就和你說。”
夜蓮微楞,側過頭打量那把椅子。
冉不驚兩眼眯起,再度放出神念,將那把椅子的每個角落仔細檢查一遍。
其它人也紛紛轉過頭,認真而好奇的看着那把椅子。
椅子很寬大,製作相當精巧,兩側扶手上墊有軟絨,透出製作者的細膩心思。
一看就知道,坐在這把椅子上,很舒服。
可問題是,難道它就是把椅子?
……
……
“那就是把椅子。”
十三郎嘆息說道:“難不成你們認爲我在上面佈置什麼機關暗器。或是途藥下毒,暗害仙子不成。”
賈克等人羞愧低頭,夜蓮帶來的人卻冷眼相看,臉上分明寫着“你就是這打算”。
“蕭兄既然盛情相邀,夜蓮若再拒絕,就是不識擡舉了。”
夜蓮輕輕擡手,阻止了冉不驚要將椅子挪遠一些的念頭。蓮足輕動。她飄然走到椅子前坐下,玉掌將扶手上的絨毛理了理,很是愜意。
擡頭看着十三郎。她說道:“現在,蕭兄可滿意了?”
十三郎微笑迴應,誠懇說道:“滿意了。”
“既然滿意。蕭兄還不說?”
“說什麼?”
“……蕭兄存心戲弄夜蓮?”
“仙子說笑了,在下承諾之事依然做到,何來戲弄之說。”
十三郎擡手指向周圍,俯視着夜蓮的眼睛,陡然斷喝道:“如此一幕,還不能將你打入凡間!”
夜蓮愕然間擡頭,目光環顧周圍,臉色陡然蒼白。
……
……
夜蓮坐下的那一刻,周圍人心裡齊齊一鬆。
那種感覺很奇妙,好似有無形的大山從心頭被移去。天空頓時開闊。
不光是賈克,還有冉不驚與另外幾位跟隨夜蓮而來的修士,甚至連遠處遙望這邊的衆多學子,心裡都有這種感覺。
未等人們明白過來,馬上被另外一道奇景所吸引。紛紛投以最多關注,難以分神。
椅子很大,很溫暖,很舒適;
夜蓮很小,很玲瓏,很嬌柔。
椅子脫離了原本那個完美陣型。彷彿一塊孤零零的石頭,與山包上顯得格外冷清。
夜蓮坐在寬大的椅子裡,小小的身子尚佔不下一半,就好像一名豆蔻少女,正面對來自父輩的問詢,透出脆弱的味道。
仙子墜入人間,那她就不再是仙子。
毫釐之差,謬之千里!
數十乃至數百道目光聚集在夜蓮的身上,在某個短暫的片刻,目光中的仰慕與崇拜忽然消失,代之以人間萬象。
有憤怒,有哀怨,有愁苦,還有怨毒。
片刻,足矣!
……
……
“不愧是紫雲第一人,蕭兄沒有讓夜蓮失望。”
隨着夜蓮站其身形,那座山也回到衆人心頭,神女再度化爲神女,非凡夫俗子可度衡。然而不管怎麼樣,夜蓮與之前相比都發生了某種變化,無形,隱秘,但的確存在。
夜蓮坐下的時候,冉不驚眼中驟現厲芒,神情也陡然變得暴戾無雙,散發着陰毒狠倔的味道。然而隨着夜蓮起身,他馬上將頭深深埋下,肉山般的身子略微縮了縮,竟以不可能的方式淹沒在人羣之中。
低頭重新看着那把椅子,夜蓮平直的雙脣曲出一抹弧線,淡淡說道:“不過,蕭兄如果指望一把椅子就獲得勝利,恐是自欺欺人。”
十三郎平靜地笑了笑,說道:“我還有後招。”
夜蓮看着他迴應道:“蕭兄有手段,夜蓮恭候便是。”
“你不肯坐,自然不能告訴你知道。”
十三郎再次打住話頭,仔細辨別着夜蓮的神情,忽然說道:“你很像我的一位舊識,咱們是不是見過?”
夜蓮反問道:“可是蕭兄親近之人?”
十三郎點頭說道:“不是親近,是至親。”
夜蓮說道:“蕭兄可要小心些。”
十三郎問道:“小心什麼?”
“小心夜蓮的反擊。”
夜蓮已從之前的挫敗中回覆,微微一笑說道:“蕭兄心中既已有了夜蓮的影子,再想除去,恐怕就難了。”
“影子麼……”
十三郎唸了兩聲,微諷說道:“只是相像而已。”
夜蓮並不在意,輕笑說道:“我想,我已經明白蕭兄所指,接下來,你會覺得原來越像。”
十三郎聲音轉冷,說道:“再像也不是她。”
“是嗎,試試看吧。”
夜蓮不再與之爭辯,僅以目光朝賈克等人示意,隨即帶着諸人離開,去向另一處山坡。輕風將她的話吹送到衆人耳邊,清麗明快好似叮咚山泉,與此前那個飄渺仙子相比,宛如另外一個人。
“大比之爭,終究要在神通道法上決勝負;夜蓮不是自謙之人,我會在須彌山……等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