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羽,蠻好的名字,不怎麼好的人。
曾經,此人在一次“閒侃”時言道,自己最大志向並不是長生,而是自由自在飄蕩於天地,踏遍山行遍川,看完永遠看不完的世界,看透永遠看不透的世情。
本是胡吹亂侃,聽到的人自不當真,有人問他世界這麼大,世界又這麼複雜,若不能長生,怎麼能走遍,怎麼能看得完,看得透?還有人戲言,若想自由自在,需變成天上的雲才能得逞;羽毛怕雨怕風怕火怕雷,毛色不齊飛不長久,毛色精彩更加飛不起,因爲人們會把它摘下來,做成身上的一件衣裳。
且是一部分。
羽公子對此不屑一顧,反擊說雲生於地成於天,無靈無智不說,自誕生起便已身負使命,如何談得上自在?羽毛就不同了,它由靈性之物生長出來,完成使命後脫落,意味着功德圓滿褪去因果,符合自在之道。至於飛蕩天地之所懼所遇所終
“世間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人尚且如此,何況一羽?修道之人所追索的道,就好像羽毛自由自在漂浮的那段時候一樣,可遇而不可求。”
“但求一時真平靜,何懼終途羽落時。爾等凡夫俗子,不懂道之真諦也!”
戲言畢竟是戲言,說這些話的人不認爲公子羽認真,自不在乎什麼答案。公子羽自說自話自鳴得意,也沒有人和他較真。大家所知道並且在意的是,這傢伙機靈鬼怪路子寬廣。不管是偷是搶還是騙,常能弄到別人需要的好東西。
與之交往的人通常這麼看,公子羽挺有用,挺義氣,人也挺好;前提是,自己不要有什麼東西被他看中,否則
“不應該啊!不應該啊!不該得罪陸老鬼啊不應該參乎這件事啊”
戰場熱火朝天,掀起的風暴席捲周圍。數萬米內無法立足;公子羽一邊悄悄後退,一面哀喪着臉不停唸叨;聽其所講,與陸老怪的師徒關係怕是不同尋常,起碼不是正經拜門的那種。
想想也對,堂堂一族尊長,怎麼會隨便收一名別族人做弟子,還養成這幅品行模樣。
“浮魔有兩頭。一定是這樣,一定是!”
順着河岸一直退到百里外,公子羽才覺得幾分安全,擡頭看着遠方戰場不時升騰的雲團光芒,耳中聽着陣陣轟鳴,感受着大地隱隱顫抖。面色陰晴不定。
“本公子的感覺沒有錯,浮魔沒那麼容易被解決,神使唉,公子羽啊公子羽,你要是再想着神使。怕要真變成一根被拔掉的毛。”
扭過頭,新月河澎湃依舊。清冽依舊,清新依舊,絲毫沒受到戰場影響。轉過身,南方霧靄沉沉天空陰晦,公子羽眼裡滿滿鮮紅色,彷彿看到一片血海汪洋。他的面孔扭曲,脣角不時顫抖,幾次想要扭頭北顧,又似放不下什麼,難以抉擇。
“機會風險機會風險到底哪種可能更大呢?”
“火海滔天,哪有羽毛振舞的機會,得燒焦了纔對。可卦象是不會錯的,暗含脫枷玄機,明明就是錐囊出海的機會呀”
此時的他,目光猥瑣且帶着極度不甘,就像一個爲寶物所讒如百爪撓心的竊賊,哪有半點玉樹臨風的模樣。只不過,羽公子對寶物的定義不同尋常,普通人根本無從判斷。
“大事當謹,拼掉十年壽元,再算!”
左思右想不得其果,公子羽咬牙切齒咒罵一番後,從懷裡拿出五片龜甲,不見做勢也沒有唱咒,就這樣胡亂往地上一撒。
坑蒙拐騙活了這麼些年,公子羽的本事自不待言,趨吉避凶是其深埋與靈魂的本能;誰都不曾想到,他最爲依仗既不是神通也不是法寶,而是這種看起來不着調、代價極重的卜算之法。以往的經歷告訴他,十年壽元固然珍貴,與性命相比就顯得微不足道;更重要的是,出道至今,這幾片歸家還從來沒讓他失望過,沉痛且快樂。
動作輕忽隨意,結果很不一般;灰白之氣從其頭頂飄出,絲雲般彙集到幾片龜甲內,翻滾着成型。對應的,公子羽面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衰敗,彷彿與強敵大戰三天三夜,片刻不曾休息。
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公子羽沒有馬上查看卦象,而是閉目唸叨一番諸如“天靈地靈師尊靈,保佑弟子大吉大利逢凶化吉。”之類與卜卦絲毫不沾邊的禱詞;做完這些,他才猛的睜開眼,一個餓虎撲食俯下身,恨不得趴到地面,將未來看個仔細。
兩斜一直,還有兩片頭首相連,五片龜甲穩穩當當,箭指南方,隱有沖天勢。
卦象與前次一模一樣,非要說不同的話,相互間排列更加緊湊,顯得更加堅決。
公子羽傻了眼,喃喃:“乂爲除,連者爲人,不會錯,分明就是殺人!”
“殺一人,南方不會是我自己吧?”
“當然不會!主亡僕隨,算出我死它也會崩潰”
龜甲本就堅固,此時表面光滑潔潤,寶相十足,哪裡有半點崩潰跡象。
“看錯了吧”公子羽再擡頭,看向南方。
眼中血海更盛,兇焰滔滔,刺得他眼淚直流,心頭好似被火燒了一樣。連忙閉上眼,公子羽臉上疑惑更甚,久久想不出因由。
“分明更近了啊!這般兇惡的氣息,覆蓋千里闊,到底是什麼?本公子怎麼才能在那裡活下來?根本沒可能!”
“莫非是神使?難道她看出本公子用心,憐我提醒之功。加以庇護?”
“也不對,神使怨結之氣難消。分明身處受困之像,自身都難保,怎麼顧得上我。”
“到底是什麼呢?到底是哎呀,頭好疼!”
算師窺探天地透視將來,難免遭受天機反噬,公子羽根本不通算道,憑的是寶物和祭獻壽元強取,頭不疼才叫怪。事實上因爲寶物神奇。他所分擔的反噬極其輕微,否則的話,即刻身亡也有可能。
用過幾次龜甲,公子羽對這種情形不算陌生,慌忙收攏心神凝目調息片刻,思索一番,這才唉聲嘆氣睜開眼。狠狠咬牙。
“罷了,捨得捨得,有舍纔有得,敢舍才能得!本公子苦熬幾百年,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兒,大不了一拼三秋!”
言罷。公子羽將幾片龜甲收好,再拍腰間拿出一個小袋子,打開後放出幾隻遍體灰毛、模樣怪異到無法形容的蟬,神情再次流露出痛惜與不捨。
“小灰啊小灰,不是本公子心狠。實因性命攸關,不得不勞動大駕。本公子對天承諾。將來若有功成身就那天,本公子一定下界地府,說什麼也要把你撈出來,至少投個人身。”
一番胡說八道,公子羽揉着並不存在淚水的眼睛,手上翻翻檢檢,從幾隻灰蟬裡挑出體型最爲強壯的一個,指尖在脣齒間一抹,滴落幾顆血珠點入灰蟬的身體。
急促蟬鳴,淒厲妖豔,彷彿破繭之蝶初遇火,只能剎那芳華。妖蟬化做一團灰濛濛的氣流呼嘯而出,直奔戰場;身後公子羽凝神感應片刻,確認彼此連接無礙後才放心收拾好一切,悄悄掩行。
“算得不會錯,感覺也不會錯,錯的一定是人。”
“本公子倒要看一看,誰纔是真命天子!”
“來了!”
不知多少萬里外,十三郎疾行中突然開口,毫不猶豫改換方向,速度展開到極致。身旁美帥一陣錯愕,匆忙間追上去問:“什麼來了?說明白點行不行?”
“方向、距離,都來了。”
十三郎一面迴應,隨手拿出得自美帥的地圖玉簡,標註後問道:“就在這一帶。”
美帥接過玉簡,略做查看後沉吟:“新月河?那裡是裂沙族邊界所在,有座城,倒是符合要求你怎麼知道?”
“這你別管。”十三郎神情微顯凝重,說道:“有沒有辦法快一點?”
受修爲所限,十三郎的遁速雖遠超同階,終無法與大能相提並論;長途追擊,拼的持久而非爆發,飛翼也不便動用,因此不得不向美帥求助。十三娘感應到叮噹的氣息,那邊顯然是在戰鬥,雖不認爲浮魔隨隨便便就被人拿下,十三郎心情依然急迫。
“故弄玄虛,還不是求着本帥。”
美帥略有不滿,但也知道他不可能隨便吐露,抱怨兩句便不再說,揮手將魔衛喚到身邊。
“叫他揹着你。”
“夠快嗎?”十三郎仍在問。
“嗷!”一聲怒嘯,魔衛被激怒,吼叫中身形大變,四肢化爪身軀變做獸形,威風凜凜仿如一隻麒麟神獸,目光輕蔑。
“呃這纔是巨魔本相嗎?”十三郎張口結舌,不知該說點什麼好。
美帥逮住機會,嘲諷道:“沒本事還那麼多話,聒噪!”
十三郎不好再說什麼,摸摸鼻子縱身躍上巨魔的身體,心裡仍禁不住要想,爲何之前那麼多戰鬥沒見他這樣變過,多半虛有其表。
“巨魔變身,本身艱難不計,且終身只有一次機會,施展後非破階無法恢復人形。這名親衛跟隨我最久,以後再也不能做人”
風馳電掣中,美帥微微有些悵然,惡狠狠說道:“暫點家底不容易,你最好能肯定,這樣做值得。”
“小爺受天命而歸造化”速度提高近倍,十三郎心情大好,寬慰道。
“跟我混,保你不吃虧。”
“做夢!”美帥氣不過,怒喝。
“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