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禿山六棱臺,三足三香紫煙爐。
爐內三香,一明兩暗,黑袍之人目光牢牢鎖住那根香,蒼白的面孔上泛起絲絲不健康的紅潤,宛如那是最心愛的情人,呢喃不已。
“一萬年,七百載,二七之數恰值圓滿。今次若不能成功,便要再等四千九百年!”
“四千九百年......”
脣角泛起一抹苦澀意味,他自語道:“師尊等得,弟子等不得。所以,我們一定要成功。”
小小燃香紫煙飄渺,飛上天空穿過殘念之海,一直飛入到黃天內。黃沙一路前行,那些沾染紫煙的沙粒一路飄搖,身體似慢慢變得沉重,先後如石塊墜落下來,穿過殘念海,落入大海之中。
奇妙的是,那些透着紫的沙粒好似包上了一層膜,未因吞噬殘念而炸裂,不被海水侵蝕而消散,一路徐徐沉入水下,沉入不知多深的海底。
海水也在流動,水下渦流無盡,無數沙粒就這樣被帶往四面八方,直到終點海牀。
而後炸開,釋放出一團小小的妖花。
小小花兒深海綻放,久久不肯消散,雖掀不起水意波瀾,卻引來滔天之變。各路妖獸嗅到氣息,神情忽然變得激動,自四面八方涌到妖花之所在,展開吞噬,展開爭奪或者廝殺。
黑袍人望着天空,望着海面,目光似能穿透萬萬米海水,看着那一幕幕。他已經看了一年。不在乎多看些時光,一直看到自己想看的那一幕。
“二七有缺。三六方爲正統,老夫拼去半數性命纔算的這場機緣,斷斷不可着急。”
嘴裡說着,香爐內的那根明香突然閃爍一次,黑袍人頓時有所察覺,脣角泛起一抹微笑,擡頭將目光投向遠方。
“師姐,你的路。錯了......”
某片海域,靜謐的海牀上躺着密密麻麻小山般的海螺,體型大小不一,大者可覆蓋數萬米,如一座座矗立在海底的山,體型最小也有百米方圓,其身體上攀附着體型更小的巨蝨。數量無盡。
這是一個族羣,是一片其它海獸輕易不敢涉足之地;大小海螺生活在幽暗的水底,靜靜吸收無邊大地與海水中的養分,安靜,甚至透着祥和。
某一天,天空、也就是上方的海水飄下一片紫色的沙。分佈極廣。安靜的海螺羣微有躁動,那些依附它們生存的巨蝨紛紛擡起了頭,靈魂中傳出陣陣衝動,彷彿那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着的東西,如今正發出召喚一樣。
沙粒沉默墜下。散落在海螺家族生活的那片土地上,釋放出一朵朵妖花;嬌豔、妖異。美麗帶着無窮誘惑的花。
海螺家族、以及附身在它們身上的巨蝨,沸騰了!
幾番爭奪屢屢吞食,安靜的水底再無一絲安靜,所有的祥和被瘋狂替代,萬萬米海底深處一片混沌,泥漿亂沙翻騰滾滾,依舊掩不住那些妖花的氣息。
更多妖獸加入進來,包括那些畏懼或喜愛海螺的妖獸,也包括那些素不相干的妖獸,還有比海螺棲息之地更深、存活在地底深處的莫名大妖。無窮無盡妖獸爭奪着那些妖花,彼此廝殺怒吼咆哮連連,染出一團團醬紅。
水面依然安靜,安靜得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萬萬米海水掩蓋了下方的混亂,將殺戮掩埋進水裡,若無其它劇變,沒有人知道水下發生了什麼。
“登天始......”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海底、應該說大地的最深處傳出一聲聲低沉的呼喚,如某個古老的意志緩緩甦醒,以這樣的方式發動諭令,發出至高無上的旨意。
一些低級巨蝨開始往水面衝,隨後是更多同類,包括那些等階更高的王。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一隻只小海螺開始朝水面上浮,接着實他們的親族,它們的長輩,直至一個個老祖。不同的是,體型越大、等階越高的妖獸上浮的時間越晚,但其帶動的族羣數量也更多,如指揮一支支軍團。每當有這樣的情形出現,周圍體型更大的海螺都會發出悲嚎,似在呼喚它不要那樣做,不要奔往更高處的未來。
它們阻止不了,非但如此,它們自己也都接連失去理智,置親族的呼喚於不顧,先後加入到上天的隊伍裡。
忽然間,一隻體型兩三千米、緊挨着最大的那隻螺王、身材在海螺家族中應以玲瓏形容海螺忽然動起來,艱難第從海牀上拔起“嬌小”的身軀,緩緩升到空中。身邊大小海螺齊齊一愣,隨即齊聲呼喚,聲音與剛纔相比,格外淒厲,格外倉惶無助。就連那隻體型最大如山嶽般的螺王也被驚動,低吼聲如雷鳴地嘯,透着深深的自責與絕望。
妖物有靈,海螺也可生出靈智;這些海螺無法控制自己不去吞食那些妖花,但是很奇怪,它們本能的意願卻不是上浮。萬年棲息給了它們足夠經驗,知道自己應該留在海底,而不是那片更加光明的天空。
但,它們做不到。
“登天始......”
靈魂中聲聲召喚傳來,一次緊過一次,催促它們離開自己的土地,離開自己的家,離開自己的親族與老祖,奔往那片完全未知的未來。一隻只,一團團,一片片一羣羣,眼見往天上衝的同族越來越多,眼看着那隻寄託着自己的全部希望、最最珍愛的後輩也將加入到上浮的隊伍裡,海螺王的身體瘋狂搖動,聲聲厲嘯在水底掀起一股股狂風,伴隨着一片如溝壑般的銀芒。
那是裂縫,是真正的空間裂縫,是當今滄浪星上最高層次的大能也要畏懼的界面之隙。
一股全新的、海螺從未感受過氣息從裂縫內傳出。迷亂的海螺爲之一愣、一驚、一清,紛紛停下上衝的勢頭。茫然地望着那道裂縫。那裡傳出的氣息如此狂暴,但又如此令人嚮往,彷彿只有吸收到那裡的氣息,自己才能變得完整,就能獲得新生一樣。
“小”海螺上衝的勢頭也停了下來,相比其它,它的疑惑更深,又像感受到更多。正於迷茫中用力思索,想要弄清到底哪邊纔是自己的出路,哪邊又是騙局。
“放肆!”
蘊含無盡滄桑的低喝從地底傳出,彷彿整個大界都爲之震怒,磅礴到無可抗拒的意志轟然降臨,如將整座天空凌壓在螺王的頭頂,砸在它的心上。
轟的一聲巨響。海螺王的身體四分五裂,三百里範圍內的一切都被趟平,唯獨那些未被吞食的妖花依舊燦爛,還有螺王頭頂的那隻小海螺,安然無恙。
“合......”
滄桑的聲音再度響起,帶着幾分疲憊。帶着一絲期望迴盪在海底;滅殺螺王令它付出不少代價,急需休息才能回覆。
那條裂縫僅僅存在了片刻,很快在海水的沖刷與聲音中彌合,一切回覆如初。小海螺隨之再度迷茫,望着那片裂縫出現的區域靜候了一會兒。心裡迴盪着老祖的呼喚,越來越弱。越來越輕微,直至完全忘記。
晃了晃身子,它將之前的念頭拾起來,身體再度慢慢上浮;周圍不時有同類加入到隊伍裡,還有大羣大羣巨蝨,匯聚成一股浩蕩洪流,衝上去,衝上去,衝上去......
構成一股狂烈噴潮。
“人是肯定要接的,在我眼裡,古鳴約和你們一樣是隊員,區別只有登船先後,沒有地位高低。”
全新的和平號即將出航,十三郎中斷“修煉”踩落雲頭,與幾位船員商討下一步行動的方向。爭議的焦點在於至今沒能歸隊的古姓道士,其距離已不算太遠,方向卻與十三郎提出的建議完全相左。
目光掃過衆人疲憊的臉孔,十三郎平靜說道:“沒錯,他到現在都沒有出過一分力,且會耽擱我們的行程;但正如之前講過的那樣,今日能放棄他,將來就有可能丟棄你們中的任何人。這種事情我做不來,至少不會先做。”
不先棄,說說很簡單,真做起來何等艱難。前些日子,黃沙天陡然下沉三尺,證明十三郎雖然竭盡全力,依舊不能阻止、甚至不能給黃天帶來一點影響。危難臨頭,每一天都顯得如此珍貴,怎能爲一個與所有人關係都不算親密的人延誤。
更重要的是,由血鼎的感應可以判斷出,古鳴約的方向並非直接朝着和平號,而是迂迴折轉甚至倒退,距離時遠時近。這意味着他很有可能與槍王一樣遇到危機,正陷入苦戰之中。反觀槍王,至今仍在艱難療傷,看不出多少起色;換言之增加一人並不能帶來多少幫助,反有可能面臨巨大危機。
放棄古鳴約,這種話沒有人好意思講出來,藍山仔細斟酌言辭,說道:“先生高義,我等自當捨命相陪;還有,先生爲何斷定應該朝那個方向走;老朽不是質疑先生的決定,只是......”
“捨命?說的太嚴重了。至於方向,等下再和你們解釋。”
十三郎微笑搖頭,嘴裡說道:“現在有個事兒耽擱不下去,需要幾位幫我想想辦法。”
三位大能面面相窺,心裡想還有什麼事情比這更重要,絲毫都延誤不得。
十三郎的表情有些怪,似有爲難甚至有些從來都看不到的忸怩,揮手輕彈說道:“殺海螺的時候,我得到這個;大夥幫我瞧瞧,到底是什麼......”
大灰頓時興奮起來,連連催促道:“妖丹嗎?趕緊拿......我靠!”
“天啊!這是......”百花仙子尖聲大喊,宛如更年期婦女發現丈夫偷葷,又好像看到能讓自己驟返青春、一下子變成十八歲的仙丹。
“螺螄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