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一場短暫的喧囂,峽谷回覆往日的“寧靜”,天空繼續昏暗,風暴依舊肆虐,靈魔兩氣間的爭鬥還是那麼慘烈反覆,永無盡頭。
不知是因爲連遇、連挫、又連化危機,還是對風的明悟有所增加,十三郎眼裡的峽谷,似發生了某種變化。
他無法描述,只覺得風有些輕、天有些明,連腳下的大地都變得堅實親近許多,好似原本陌生的路人,經過一番交心暢談後變得融洽,甚至成爲朋友的感覺。
“我說不出來,好像是信任……”
現成的老師就在身邊,十三郎焉能放過時機;魔域的事情和叮噹的病情他不敢問,修道上的疑惑卻盡數道出。況且鬼道與他剛剛解開間隙,多說說話不但能夠拉近距離,還能讓老頭子感受到少年勤奮好學且又謙虛的精神,實爲一舉數得。
許多疑難得到解答,十三郎的心情大爲愉悅;老人經過一番發泄式的訓斥嘲諷與教誨後,原本有些鬱結的心情也有所舒緩,可謂兩廂得益。
心裡一高興,十三郎就將最的感受說了出來。
原本他只是隨便問問,也就是防止談話冷場隨意起個話頭,能順順當當將這位惹不起的前輩哄走就算了賬;沒想到的是,鬼道在聽說他的感受後,竟似看到老鼠吞下一頭大象那樣驚奇不已;非逼着十三郎說個透徹。
老頭的神情很兇猛,看其架勢。十三郎的回答如果不能讓他滿意,一步都別想離開。
弄成這樣,十三郎唯有後悔自怨哀嘆不已,調動全身精力精神與悟性。再加上一點想象,最終苦笑着說道:“晚輩實在沒辦法描述,好像就是這種感覺:信任!”
“天與地,魔氣與風,對自己信任?”
說完這句話,十三郎苦笑連連,禁不住心裡咒罵自己:“真扯蛋!”
揣着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念頭,十三郎靜靜地望着鬼道。眼神很無辜。
聽了十三郎的話,老頭的眼神很奇特,有驚訝、驚喜、驚異,甚至還有驚慌。
他望着十三郎。眼神上下左右來回的轉,好似要看穿他的靈魂;嘴裡嘖嘖連聲,就是不說話。
十三郎心裡有些發毛,說道:“那個,前輩無需顧忌什麼。晚輩恭聽前輩的教誨。”
“唉!該說你什麼好呢?”
鬼道一聲長長的嘆息,令他心頭一沉,做好了迎接批判的準備。
老人說道:“適才你與裂風獸一戰,策略運用很是得當。不僅搶奪了大量天地之力。還因此亂了它的心神,這才能後手不斷。一鼓作氣將它滅殺。”
十三郎聽得有些迷糊,不過他知道知道老人必有後話。沒有出聲打擾。
老人看着十三郎,意味難明的搖搖頭,說道:“可你似乎還不知道,天地之力究竟是什麼;又或者說,天地之力對修士究竟意味着什麼。”
十三郎認真想了想,說道:“據說它可以增加修煉速度,還能增強神通威力,還有……對明悟法則有所幫助。”
鬼道的眼神意味難明,說道:“那你說說看,法則是什麼?”
“這不是難爲人嗎?”
十三郎有些惱火,委屈地說:“晚輩雖然見識淺薄,卻也知道法則非化神以上不能明悟,前輩未免太看得起我。”
鬼道爲之失笑,搖頭說道:“確實是難爲你了,不過老夫的話你沒有理解,再好好想想。”
十三郎無奈,只能按照他的話,認真思索……了一秒鐘。
他說道:“前輩是不是想說,每個人領悟的法則都不同,所以您讓我說的不是天地法則的本質,而是我自己所能明悟的那一種……或者說那一部分,對不對?”
鬼道大驚,怔怔的目光看着十三郎,彷彿見了鬼。
“你……你怎麼想到的?”
十三郎攤開手,說道:“很簡單啊,辯證法嘛!”
“辯證法?那是什麼神通?難道是功法?衍變之術?陣法……禁制……”
眼見十三郎連連搖頭,老人情急之下一把捉住他的衣領,大吼道:“到底是什麼?”
鬼道與塔山一樣都只有四尺高,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一探手就將十三郎抓在手裡,任憑他如何思索,都想不出有何破解之道。
這一幕很可笑,十三郎被拉彎了腰,腦袋與鬼道碰到一起,好似大人安慰小孩。
感受到老人的焦迫,十三郎不敢借此挑事,說道:“前輩您先放手,我慢慢說就是。”
“呃……”
鬼道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鬆開抓住十三郎的手,神色好生訕訕;即便如此,他的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住十三郎;好似看着某種天材地寶,稍不留神就會從眼前消失一樣。
十三郎揉揉胸口,擺出一副受到虐待的摸樣,說道:“辯證法不是神通,也不是功法,他不是任何一種修道法門……”
“不可能!”
鬼道馬上叫起來:“你敢欺瞞老夫!”
十三郎大感無奈,說道:“您先等我說完行嗎?辯證法的確不是修道法門,它只是一種思維方式而已。”
“思維方式?”鬼道若有所思。
“對,就是思維方式。”
十三郎肯定地說道:“因爲事物總是相對的,想不通一件事情的時候,就換一種思路和角度。就好比前輩問我什麼是法則,我當然不知道;然而前輩再問,顯然就是另外一個角度;設計的因素還是法則和我的領悟,連起來就成了:我的法則!”
鬼道的眼睛急眨,看似明白了許多道理。實則一團迷霧。
“好吧,咱們再往下推。”
十三郎知道他不肯罷休,只好儘量挖掘出腦海中的記憶,說道:“如果前輩再問一次。我的回答又會不同。法則的本源或許唯一,形式有千萬種,如果我一條都不能領悟,那就憑空想象一種。這種想象或許會錯,或許不存在,然而無人能夠證明的前提下,它就是存在而且正確的。”
自覺無法更深入下去,十三郎及時停口。總結道:“總之,這是一種萬變不離其中的思維方式,一條不行換一條,總有摸到的那一天。”
鬼道艱難地說道:“你……你竟然想要創造法則!”
“爲什麼不?”十三郎狂妄地說。
…
…
鬼道望着十三郎。目光異常複雜。
他說道:“你知不知道,老夫就是因爲卡在對法則的明悟上才遲遲不能踏出那一步;不然的話,區區四級魔獸破境,怎麼能引來老夫注意?爲了多一絲理解,老夫不敢放過任何一個感受天地之力的機會。至今尚無所得。”
可算平淡的話語中,飽含着不知多少辛酸苦澀,老人悲傷的語氣說道:“你一個半大孩子,竟然像傳道一樣和我說什麼創造法則……該說你什麼好呢!”
“本來就是。”十三郎不屑一顧地說。
並非存心打擊。十三郎的修爲、境界包括領悟,與鬼道當然沒法比較。不過十三郎知道。似老人這樣哀哀切切的想法絕對不是正途,考慮到以後。他覺得有必要“點醒”對方。
他認真地說:“先賢有云,思想是最有威力的武器;只要敢想,沒有什麼是真正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它看似不起眼,實則作用巨大,可稱得道之基石。”
鬼道連連點頭,說道:“有道理,大有道理。”
他好奇地問:“那個先賢是誰?老夫所閱典籍無數,怎麼沒有看到過?”
十三郎正色道:“真正的賢者,怎會在意聞達留典之虛名,前輩謬矣!”
鬼道愕然失神,良久不能發一語。
…
…
一番忙碌,幾度暢談,老少二人由陌生到熟悉,由怨憤至喜愛,最後達成某種共識,又或是交易。
分手總在莫逆時,無論鬼道如何依依不捨,不管十三郎真誠以待、或是虛與蛇尾,最終還是各奔東西。
法則的話題只進行到一半,鬼道不知是被忽悠得暈了頭還是真有所得,好似若有所思的摸樣。他刻意叮囑十三郎,自己離開後一定要靜心閉關,務必將那種明悟鞏固下來。此外針對十三郎身強法弱的特點,鬼道認爲在魔域首要的任務是活下來,沒有必要過於糾結。
言外之意,十三郎雖然偶有驚豔,然而受基礎所限,進入內院仍沒有多大希望;鬼道覺得既然是這樣,索性將重心放在修爲和戰力上,倒也不失爲良策。
關於塔山被貶的真相,還有落靈城如今的情形,十三郎並沒有刻意詢問,鬼道也沒有多說。在這個問題上,兩人有着驚人的默契,沒有實力,知道再多都沒用,徒亂心神。
臨別的時候,一曲狗血在上演。
“一點小意思,你且收下。切記勤奮修煉,將來返回靈域,老夫要考究一二。”
“呃,好的。”
“……你怎麼不看看?”
“看什麼?”
“看看老夫給了你什麼呀?”
“既然是前輩所賜,不管是什麼,晚輩收下就是。呃,前輩虛懷高節,難道還在意那些虛禮?”
“……不看看你怎麼會用?”
“這有何難?是丹藥就吃,是法器就煉化,是材料就煉製,是法寶……反正我也用不了。”
“你……”
“我……”
“算了算了,老夫走了。”
“呃。”
“我真走了!”
“嗯,好的。”
“你沒什麼要問的嗎?”
“……好像沒有。”
“……小兔崽子!”
鬼道痛罵一聲,化作遁光而去。身後,十三郎偷偷擦了把冷汗,長吁一口氣。
“瞞天過海,真不容易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