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恩仇,老夫年輕的時候也曾這樣想。”
涅祖細細品味着這兩句自評的意思,神情有些複雜,有些唏噓。
良久,他說道:“本尊查過你的經歷,至少有三次必死。”
十三郎少年成名,所歷所經傳遍天下,魔修之中知道他的人也有不少;以涅祖的能力,調查起來不算什麼難事。
“你至今都沒有死,相反越來越強大,活得越來越好。但你知不知道,這是爲什麼?”
“爲什麼?”
“你身上存在一些......變數;這些變數是連真靈都會感興趣的東西,方能屢屢轉禍爲福。”
涅祖認真且誠懇地說道:“你還有用,還太弱,那些變化還不夠清晰,所以金烏不殺你,四足不殺你,本尊也不會殺你,還要想法保住你的命,讓你繼續成長。”
臉上嘲諷的意味更濃,涅祖輕蔑說道:“是不是因爲這樣讓你覺得自己不會死?還是說因爲某些原因,根本就不怕死?”
小人與君子的區別通常只在一念,比較而言,十三郎更願意如現在這樣,雙方坦誠相待。
“晚輩怕死,比尋常人更害怕;前輩的意思晚輩明白,假如晚輩越過某條線,山君動怒欲殺我而後快,沒有人願意保、也保不了我。”
“既如此......”
涅祖神情淡漠,心裡想難道你要與老夫談論捨生赴義那種無聊的話?
思索中十三郎說道:“正因爲如此,晚輩難道不應該好好利用一下?”
涅祖沒有被這句話激怒,相反有些疑惑。
“活着,要麼活得久,要麼活得痛快。根本在於要痛快。無論對誰,假如明知道活着就是受罪,恐沒有誰願意一直活、忍下去。”
“如有把握活得足夠長遠,暫時的不痛快或能拋到一邊,因爲等得起。熬得住,有盼頭。按照前輩的說話與我自己的推測,晚輩恐沒有那個機會。只要我成長到某個階段,有能力威脅到某些存在、或前輩所言的變化足夠清晰時,滅亡便會降臨。”
十三郎挺起胸膛,侃侃說道:“前輩以爲。晚輩彼時脫身的機會有多大?”
涅祖沉默沒有應聲,目光之中譏諷褪去,代之以幾分欣賞與憐憫。
良久,他問道:“自覺沒有機會,所以想及時行樂,讓自己活得痛快些?”
十三郎回答道:“正是如此。”
涅祖讚賞說道:“能將悲慘的事情說得這般理直氣壯。心態不錯。”
十三郎迴應道:“這是晚輩的最強處,強如真靈,或再強七八個層次也剝奪不了。”
無聊的掙扎。涅祖心裡默默想着,忽問道:“打完這一仗,你想到哪裡去?”
十三郎微微一楞,說道:“前輩的意思......”
涅祖說道:“血域對你已無用處,現在的你對老夫也無意義;此事完結如有想去的地方。老夫可送你一程以免奔波之苦,算是補償。”
十三郎目光微亮,正要追問什麼,涅祖補充說道:“這不代表你一定不會死。本尊可以告訴你,紫煙爐的來歷比你想象的大得多,絕非尋常人所能破。”
沒頭沒尾的提醒,十三郎摸不着頭腦,只來得及牢牢記下,便聽涅祖開口道:“到此爲止吧。告訴老夫,事後想去何地?”
“終究還是別人持刀我伸頭。”十三郎心裡莫名閃過這個念頭。哀嘆一聲,呼吸一次,吐一口胸中濁氣,徐徐挺直了腰。
“前輩可有本事直接送我去外域能力不夠就算了晚輩不會像四足透露這些也不會告訴金烏。”
沒有輕重毫無間隔停頓的一段話,饒是涅祖法力無邊。一時也未能分辨出十三郎的意思。待其細細思索琢磨透徹,再看到十三郎臉上閃過的那一絲戲虐笑容,目光終現羞怒。
“這一仗你想何時與靈妙開戰?”
“這個......”
“現在?那便去吧!”
聲若沉雷八方迴盪,同時迴盪的是腳下山峰與周圍的殿堂,笑容凝固在十三郎的臉上,身體如輕煙般原地消失,耳邊仍能聽到涅祖冷哼,與來自槍王等人的呼喚。
“自作孽,不可活。”
“先生保......”
“保什麼,保重?保住性命?”
一時混沌,彷彿度過了一萬年,醒來時,十三郎想的居然是槍王的那聲呼喚最後一個字,又或者最後幾個字。
“還是要保護誰?”
心神尚自恍惚,睜開惺忪若睡的眼,十三郎已至七星腳下,看到了那座塔,那個人,置身與粉色與猩紅的包圍,置身於你死我活、再無一絲憐憫的戰場。
“蕭,十,三,郎!”
慵懶之聲抑揚有度,字節分明聽着卻似相思之鳥在愛侶耳邊鳴唱;粉色雲團當空飄落,周圍七珠徐徐轉動不停;擡頭看,天空少了七顆星辰,似被雲團上的女子以素手摘下,用來裝點自己的衣裳。
藍瓶兒徹底變了摸樣。原本披在身後的長髮兩側分卷再如春風吹動的柳枝般曲起,半裹圈環掩住嬌容;髮絲無風但可搖曳,露出白,露出紅,露出兩隻比星辰更亮、也更迷離深邃的眼。眼內三圈漣漪,此起彼伏,此起彼伏......像極了中央被投入石子的潭。
誰是那顆石?
赤足,裸臂,身掛半襲輕紗,圓乳巍巍似可脹破眼眸,長腿交疊仿能自水中撈起皎月,遑論凡夫俗子的心?腰肢虧盈玉體曼妙,妙音女一改往日淑雅裝扮,明明站在雲團中央,給人的感覺卻好似醉臥於牙牀之上。
誰可不心折?
麗人腳下。絲雲涌動如潮水翻騰,幻出花海、碧池、青草、鞦韆,甚可看到一隻白兔在籬笆之間跳躍,一隻羽鶴藍天下翱翔;看在眼中想在心裡,眼前景緻演繹着某種動感。明明輕靈飄逸如世外潔淨地,腦海中偏生無窮躁意。
誰不想擁有?
再看周圍,赫然一片血意猩紅!亂糟糟鬨鬧鬧,刀槍鬼哭山崩火嘯,如滅世更似末年;身前一座宏宏高塔,當中三層暗透黑芒。兩側各有一具高達三丈、乾癟如殭屍般的人,正以貪毒狠獰的目光死死盯住十三郎的眼睛,枯脣開合吐出一股股黑煙,腥臭幾不可聞。
十三郎認識他們,林晚榮與閃靈大長老;此時此刻,兩位叱吒風雲一輩子的大修早隨風去。留下一對僅剩戾氣支撐的殼,或者說是被人之皮囊包裹的靈。
高塔擎天但無絲毫莊嚴氣息,三層黑好似三隻豎立着的眼,噴涌噴吐着貪婪,吸收吸取着四方精華,再化條條虛光幻帶涌入星天,匯入天上的星。還有那糰粉雲周圍的珠。
誰敢不逃避。
“是你,生生搶了本尊血鼎,七百年心血化作烏有。”
“是你,引陸老鬼前來乘人之危,損滅本尊最強法體。”
“還是你,平亂舞改天換日,斷我傳信於天下的良機。”
聲音無恨無怒,無起伏無波瀾,只有平靜如鏡面的冰冷。左手託舉香爐,天、地、人三香菸氣升騰。藍瓶兒右手曲指輕彈七珠,交替如雨打琵琶、琴女破弦般急促,偏帶着如請人呢喃般的溫柔。
“蕭十三郎,你真的很厲害,很無恥。很絕毒。”
七星所化的七色珠子,得三香菸氣薰染後好似活了過來,其表面泛出濛濛水汽,並各有一道玄光射向十三郎的身體。受襲不會坐以待斃,十三郎法體並用,身體好似離弦之箭朝藍瓶兒的方向突進,掌中各式神通交替施展......全無任何用場。
玄光無形無質,不吃火,不怕雷,風吹不散,力竭不透,一一融入其體內......但無任何不適?
真沒有麼?
不是的。每一道玄光鑽入身體,十三郎的眼睛便會增添一絲猩紅,心頭增多一絲狂躁,就好像有無數猛獸紛紛被激活,等待着爆發的那一刻。
“你殺七弟,令我憑空失一強助;你打壓妙音門,令我失去傳道的機會;你大肆斬殺本尊信徒,令我神通難以成就;你還設下陷阱,以小宮主的身體爲誘餌,破滅本尊三清道法!”
一股處子纔有香甜氣息瀰漫在藍瓶兒周圍,漸漸擴散,漸漸籠罩住身邊的一切。藍瓶兒的聲音漸趨低沉,臉上妖嬈之色變得越來越濃郁;其眼眸中,三道漣漪波動的頻率越來越快,整個人的氣質隨之急速轉換,難以分得清彼此。
嫵媚清純、嬌柔歡快、靈動莊嚴,神聖淫靡,女子所能擁有的一切,她都有,男人所喜的一切,都能在其身上找到。
“你忘恩負義,忘記了初入亂舞時本尊對你的幫助。”
“你薄情寡恩,絲毫不理解本尊傳你生滅之道的苦心。”
“你不知好歹,貪念一個連記憶都無法保全的幼女,將本尊柔情拋於腦後。”
“你狠辣殘毒,殺我三名師弟,如斷本尊股肱。”
藍瓶兒的目光更柔,聲音更輕,似水眼眸牢牢吸在十三郎的身上,緩緩傾訴着自己的悲憤與不甘。
“本尊成道兩千年,眼中向無餘子,就連陸老鬼、魔宮掌座、血千愁那樣的天驕都不放在心上;你何德何能,竟敢屢屢悖逆本尊,竟敢與我做對!”
聲音陡然高亢,藍瓶兒厲聲尖叫道:“這些都不算什麼,千不該萬不該,你不該出現在本尊眼前!你不該壞我道心,你竟敢在我心裡落下情根,逼得本尊不得不屈從涅祖,去爭那個該死的被選之人!”
“你該死!”
“你該殺!”
“你該被本尊千刀萬剮!”
對面,十三郎眼神驟然明亮,不說話只如流星在猩雲中穿梭,其眼神狂暴中透出無盡瘋癲,原本略顯蒼白的膚色蒙上一層密密麻麻的紅點......那是慾望之泉。
“吼!”
厲嘯與嘶吼聲同時響起,十三郎穿梭的身影更加快捷,與迎面撲來兩具三丈乾屍、還有一隻碩大螳螂撞在一起。劇烈轟鳴迴盪八方,兩名已非血肉生命的大修七零八落,頃刻間又像被無形之力拉拽一樣縫合完整,相反那隻看起來更加強橫的螳螂本質未變,猛撞之下飈射出股股碧綠色的血液,一條門板般的肢刀被活生生扭成兩斷。
藍瓶兒臉上露出幾分驚容,些許迷茫,稍有猶豫,同時伴有幾分嘲諷,或還有憐惜與欣賞。
“你又變強了,難怪涅祖說本尊未必能獲勝,如今的你......怕是真的具有化神之力了吧?”
“只可惜......爲何你不肯聽我的話。”
低下頭,擡起頭,藍瓶兒神情變得堅定,突然輕輕一笑。
千萬種風情瞬間展露,視線中,十三郎好似看到無數條人影在藍瓶兒身上浮現。夜蓮之傲,嚴萌之萌,霞公主的幼稚,上官馨雅之清麗;還有小宮主的純、百花的嬌,依蓮的剛強與黃花女的潑辣。種種風姿張張面孔,最終化作十三孃的魅惑,神聖中透出無盡淫靡。
不。若論顛倒衆生之力,十三娘與此時的藍瓶兒根本不在一個層面,爲之提鞋都不配。
“沒有用的。”
望着與兩隻不死惡鬼拼殺的十三郎,藍瓶兒柔聲說道:“玄陰與昊陽,天生對立又相互吸引;這具身體是我尋找千年纔得到的珍品,連奪舍都不忍施展。你被金烏之火燻烤多年,體內極陽不得宣泄,早已臨近崩潰。”
“這裡是整個血域、崑崙殿的中心,是星宿大陣的陣眼,是飛昇祭壇之所在。本尊得七星相助,紫煙爐爲人倫聖器,你身上有三隻仿品與我呼應......這樣的情形,普天之下,再無一人能夠抗拒。”
“陰陽交合乃人倫大道,你我是天生的一對兒,待我將你收入體內,今後便真正成爲一體,再也不會分開。”
“現在的我還不是最強,你的狀態也不是太好,原本我也不想這麼快,不過......”
傾訴呢喃聲聲不止,半襲輕紗徐徐滑落,雲牀之上,一副絕無半點瑕疵的玉體若隱若現。天下再無可與之相比的身體,再沒有能與之相提並論的風情,再沒有能不爲之拜服的莊嚴,再沒有可與征服她更讓人瘋狂的野望。
星眸若海,玉脂如膏,藍瓶兒伸出雙臂,泛紅的肌膚因渴望與興奮微微顫抖;交疊的雙腿崩到極緊,起伏的腰肢搖晃着胸前的山巒、與其下不見底的幽泉。
“我已經準備好了,等不及要迎接......”
藍瓶兒的嗓音有些沙啞,呻吟般的呼喚彷彿被壓抑了一萬年,自喉間噴涌。
“來吧,我的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