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呀!”
一聲慘叫,書生雙手連揮放出四道濃重黑索,身體好似被弓弦崩出去的石頭一樣倒退飛射,瞬間橫跨三百丈。不親耳聽到親眼見到,絕沒有人相信他能發出如此高亢的聲音,能做出如此恐懼的姿態。
對修士來說鬼是什麼?
往好了講那叫修道時用得到的資源或者幫手,差點就是工具、藥材,甚至食物!煉鬼融魂強化自身的修士雖少,但絕不是沒有;對他們而言,鬼可不就像妖獸嘴裡的食物,任人宰割,任人品嚐麼?
因此,當修士叫出“鬼呀”的時候,通常並不代表恐懼,相反意味着驚喜與收穫,尤其是......
書生是虛靈門的人,而且是個高手。
虛靈門與一般修士不同,其特別之處在於他們對自己有着極高評價,或者說是目標。
魔有魔魂,靈有虛靈!
將一宗與一族相提並論,連同樣擅長御鬼的閃靈族都不放在眼裡,可見虛靈門修士自視有多高;當然這更多意義上被理解爲其在鬼道上的造詣深厚,靈脩也會因此捧場。
當初何問柳入道院,開始之所以屢屢受挫,除自身確有缺陷外,還與道院幾大教習均不喜鬼道、以至於何問柳刻意迴避最擅長功法無不關聯。假如不是這樣,禁樓踏階時,十三郎真未必能夠勝得了他。
總而言之,虛靈門修士不可能怕鬼,遇到鬼物越兇猛反倒越是喜歡。然書生此時......面容扭曲目光顫慄或有些絕望,分明驚恐害怕到極致?
“鬼呀!”
又一聲慘嚎,書生滿頭大汗,臉色慘白中透着青;亡命般逃竄了三四百丈,其雙手交錯,不惜施展最強神通。那四條黑索不知是鬼還是法寶,通體氣息死寂威壓濃重。還有陣陣嘶吼之聲可聞。即便是這樣,他仍找不到半點安全感,連連大喊連連倒退,連轉身都來不及、掉頭都不敢去做。
到底發生了什麼?
戰場廝殺的幾人毫無所覺,數十名水仙弟子的目光一直跟着書生跑,居然同樣一頭霧水。隱約中,他們似能看到一條紅影牢牢貼在書生的眼前。近到讓人以爲那是他身上披着的一層紅紗,但要反過來。無論書生逃向何處,無論他的速度有多快,紅影都不離不棄,角度位置絲毫不變。
太快了,書生快。神通快,那條紅影比他快上一倍才能如此輕鬆;這樣的速度這樣的層次,水仙弟子們能看到影子便已經不錯,哪裡分得清是人還是鬼。
最奇妙的是那四條黑索,明明看着擁有無匹威力,書生似也對其寄予了很大希望,出擊的效果卻好像不怎麼樣......何止不怎麼樣。根本就是泥牛入海毫無反應,連個回頭票都沒有。
做派的確像鬼。一衆弟子們這樣想着,忍不住感到幾分快意,他們知道那人原本是捉鬼的祖宗,如今被鬼嚇成這樣,值得爲之幸災樂禍。
便在這個時候,一直奔逃的書生忽然停了下來......停下即是狂暴攻擊,且伴有得意長嘯。
“鬼王令。封!”
赤炎閃爍,奪目光華自其頂門沖天而起,周圍五色流彩迅疾旋轉,化作一面中央如星漩的巨大令牌。令牌始一祭出,周圍三百里內驟聞嘶鳴,聲聲淒厲道道哀絕,隨即從四面八方飛來無數黑影。人、妖、蟲、禽無所不包。
人間有鬼,鬼王令乃虛靈門至寶,專門封禁各種鬼王。只需看看其施展後的聲勢便能知道,此物對鬼靈有着天生的剋制能力。甚至不需要主動操縱。
“是你逼我的!是你逼我這樣做!”
不需操縱不等於不付出代價,釋放鬼王令之後,書生面容瞬間蒼老,皮膚髮皺眼中神光暗淡,連身形都好似矮了幾分。不用問,施展此寶對他來說太過艱難,非至萬不得已不肯爲。這也證明了另一件事,那條紅影給他的壓力實在太大,走投無路。
好在鬼王令已經祭出,書生因此有了底氣,怨毒大喊道:“提前請動王令,你讓本座損失百年陽壽,本座要將你......呃?”
就像正在鳴叫的雄雞被割喉,又像樂師打個了噴嚏,與高潮處出現一個巨大錯音。書生站住了,他的話也卡在嘴邊好像站住了的人,其兩隻眼睛瞪得溜圓,伸出的那隻手僵在半空亂顫着,好似抽了雞爪瘋。
“你,你你你......你不是鬼?”
“誰說我是鬼?”
書生對面,站着一名近乎赤裸、渾身上下爬滿了密密麻麻火紅蟲子、連面孔都在不停蠕動的人;奇怪的是,面相身形如此恐怖的人,站在那裡竟給人以安靜、近乎慵懶的感覺。就像是春眠之後稍喝了幾杯,微薰似醒,欲醒又不捨夢中意趣的閒者,或者賢者。
“誤認爲我是鬼其實也不算錯......和你講這些做什麼。”
那人一隻手抓着恢復本相的鬼王令牌,如玩具一樣打量幾眼,把玩一番,開口誇讚道。
“這件寶貝還不錯,剛好最近虧了不少,歸我了。”
他的手是乾淨的,極白、極晶瑩,看着異常溫暖安全,與其身體之恐怖詭異形成鮮明對比。
“噗!”
書生張嘴一口鮮血,淒厲大喝:“血凝殺道......”
吼聲再一次中斷,紅色人影身上不知怎地飛出一片蟲雲,個個如貪食饕餮撲進書生噴出的血泉內,瞬間將其吸收殆盡。
“你玩鬼玩出毛病了啊,連血都這麼陰寒。”
紅人感慨評價着,擡手輕輕一扣,那片吸飽了血的炎炎蟲呼嘯而來,半空中紛紛爆裂如同更大一片血霧,但都逃不出那人手心,很快化成一顆小小的珠。
血紅色的珠子,如寶石一樣晶晶閃亮,紅人身體上的蟲子少了一羣,露出玉一樣的肌膚。上面無數好似燃燒周的紅點,紅點之下卻結了一層冰。
這到底是個什麼人呵!
“總算能動了......真是麻煩。”
紅人說一句莫名其妙的話,擡頭看着已被徹底擊垮信心的蒼老書生,輕輕懶懶笑了笑。
“我敢說,你一定是個壞人。”
“......”書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何問柳其實還不錯,你是他的同門,怎麼這般不學好?”
“......”書生大驚。仍不知該說什麼好。
“算了算了,估計你也就是個跑腿的,小懲吧。”
那人嘴裡這樣說着,身體輕晃如抖落一層衣衫,隨即再一晃穿上一套真正衣衫,露出被炎蟲掩蓋的那張臉。
很普通的臉。普通到讓人不相信那就是他的臉。原因很怪,那張面孔明明英俊到令人髮指,待認真看時偏又覺得普通,就好像大街上隨意都能看到的任何人一樣,幾乎留不下印象。
“神斂!胎息!你是化......”
虛靈脩士真的很識貨,一眼就瞧出那張面孔所代表的意義......準確地說是看到那張面孔時生出的、留不下印象的感覺所代表的意義。他的話再次被迫中斷,因爲他從頭髮到腳趾甲都彷彿被釘子釘住。從身體到靈魂都被禁錮,再也動不了分毫。
受禁後小懲隨之到來,那人褪下的炎炎蟲全部撲向書生的身體,大快朵頤。
“如果我估計的沒錯,此番事後你的修爲會倒退一階,減壽三百載,另需百年彌補因大量失血丟掉的精元。”
換了一身白色衣衫的“蟲人”神情依舊,懶洋洋提不起多少精神。但其目光誠懇,非但認真分析着書生遭受的損失,還替他謀劃出路。
“假如你沒有直接參與,就不會再有更多懲罰,今後只要勤奮修煉,恢復修爲甚至更進一步都還有可能。嗯,實力肯定降低一點。若有什麼厲害仇家,今後要當心些。”
“......”書生此刻只想哭,根本沒聽懂他的話。
說完這句話的功夫,那片吸食虛靈脩士鮮血的炎炎蟲先後爆體。同樣被他捏成一顆血珠收入囊中。此時再看書生,神情萎頓滿臉皺紋如溝壑,再無半點飄逸風采。眼下這個時候,隨便來一名元嬰、甚至連強一點的結丹修士都能將其擊敗,哪裡是“降低一點”那麼輕鬆。
“就這樣吧,不能再讓他們打下去了。”
整頓一新,白衣青年轉過身,朝那羣目瞪口呆的水仙弟子們看了看,輕輕搖了搖頭。說不上什麼緣故,凡被其目光注視到的人突然覺得羞愧難言,好似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包括自己剛纔心裡悄悄轉着安歇齷蹉念頭都被暴露出來,任憑所有人觀看、評論,或者辱罵。
靈魂被看透,數十名弟子齊齊低頭,不敢迎接那兩道堪稱純淨的目光。
“慕容沛......”
望着空中那條越來越狼狽的身影,白衣青年有些感慨,隨即擡起手,仰起臉,輕喚大家。
“都別打了。”
話說完,時間彷彿被定了格,六人戰場齊齊停手。慕容沛的面孔前半尺處停着一隻拳頭,青筋彈動似可看到被鼓盪而起的風。龍霸天的一隻腳高舉在空中,迎面與劉長老的目光相遇,均能看到對方眼裡的驚恐。
他們是最後知道發生劇變的那批人,很奇妙,很不可思議,但事實就是如此。
慕容沛還能移動,但她卻不想動,或者是因爲戰鬥太累、太過震驚而失去了動彈的力氣;自其聽到那個聲音,大驚之下扭頭看到那個人之後,慕容沛就呆呆站在空中,全身力氣都似被抽乾。
“前輩......蕭......前輩?”
“是我,我回來了。”
十三郎點頭朝慕容沛示意,同時探手望空一抓,如捉雞將龍霸天從數百丈外的高空上摘了下來,提至眼前。
“你侄孫該死,但他的死與水仙宗無關。”
十三郎誠懇說道:“是我殺的他。”
術前檢查要三天,嗯,這幾天我儘量多寫點,寫了就發,不留什麼存稿定時了。
之後如果停更,請理解。
呃,另祝大家元宵節愉快,最重要都別生病,醫院這種場所呵,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