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內,一個瘦瘦的侍者託着四杯調好的雞尾酒優雅地從宇文身邊經過,當他發現面前這個骯髒的男人身上還在滴水時,他靈活地擺動一下腰部,避免了和這男人的身體接觸。但一絲不雅的氣味還是鑽進了這位侍者的鼻孔,他扭頭向入口望去,心想怎麼會有這樣一個傢伙混入酒會?入口處的侍者是不是又偷懶去撒尿了?就這麼一分神,侍者再回過頭時,他手上託着的雞尾酒只剩下三杯了,四下一看,那酒不知何時到了那髒男人的手中。
宇文飲了一口杯中酒,這杯雞尾只摻雜了份量不多的威士忌,但那酒精還是讓宇文精神一振,他順手將杯內殘酒往臉上一潑,沖淡了從水池裡裹來的污水臭味。
宇文身後的兩位名媛淑女被濺到幾滴酒水,大驚小怪地尖叫了一聲,這位渾身污穢,酒氣沖天的絡腮鬍男人回頭兇狠地看了她們一眼,兩個女人又知趣地閉上了嘴。
就站在不遠處的劉天明和顧青都帶着不安的神情看着宇文,卻又束手無策,不知如何才能幫得上忙。
燈光漸漸暗了下來,一位身材豐腴的盛裝女歌手走上主臺,施施然走到麥克風旁,對樂隊的指揮做了個輕柔的手勢。那指揮恭敬地對歌手行了個禮,便轉身用指揮棒輕揮了兩下,悠揚的樂曲頓時在大廳裡流淌。女歌手貼近麥克風,開始輕聲吟哦,一曲洋溢着塞爾特音樂特色的天籟之音讓大廳內被酒精激揚的人心漸漸平息了下來……這位歌手吟唱的竟是愛爾蘭女歌手Enya的名曲《How Can I Keep From Singing》。
臺下的蒲遠將手中的酒杯放在就近的桌上,帶頭鼓起了掌,一時間,掌聲大作,幾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引到歌聲之中,包括本該盯着宇文的劉天明。
站在人羣中的宇文卻仰着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只有顧青對那女歌手的歌聲充耳不聞,仍然緊張地看着宇文,因爲,她與宇文一樣,聽見了另一種聲音……
那聲音彷彿是從遙遠的地平線傳來,低沉,綿長而又無比清晰,似乎有一頭沉睡的巨獸被攪亂了美夢,不滿地噴出粗重的鼻息。
宇文面部的肌肉已經完全放鬆了,別人見了,一定會以爲他是沉醉在歌聲之中。但顧青知道,宇文的拳頭卻是越握越緊!在顧青的耳中,那聲音已漸漸近了,逐漸籠罩了大廳,又緩緩蓋住了女歌手的歌聲。
剎那間!顧青看見一個巨大的黑色頭顱從大廳正中的天花板處垂了下來,彷彿天空中突然落下的黑色隕石。顧青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降臨的怪物,這便是那獸靈譜上所繪的兇獸渾沌嗎?她怎也想不到渾沌竟會如此巨大!那渾沌怪異地扭動了兩下,頭部倒翹了起來,猛地張開一張血盆大口,發出慘厲的吼叫。
顧青被那吼聲震得心膽俱裂,忙不迭地想用雙手堵住耳朵,但哪裡擋得住,這渾沌發出的高頻率超聲波,大概是穿透性最強的聲音了。
顧青痛苦地抵抗着吼聲的折磨,卻又驚異地發現她周圍的人全都無動於衷地望着主臺那邊,這吼聲完全沒有影響到他們……
渾沌的吼聲剛停,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垂直向下衝去,它的正下方,是個端着一大盤龍蝦的胖子,那胖子的嘴裡還在快速的咀嚼着什麼,卻不知自己即將變成怪物的咀嚼對象!
危急時刻,宇文如一支離弦之箭般斜衝而出,縱身撞開了那胖子,同時用手中的青色槍頭向空中的渾沌連刺了三下。
胖子猝不及防地被撞倒在地上,盤中的龍蝦也撒了一地。他笨拙地從地上爬起來,嘴裡罵罵咧咧地,想教訓一下這個猛撞了他一下的莽撞男人,但他莫名其妙地看見那男人正揮舞着拳頭和空氣搏鬥……
渾沌沒注意到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腦袋上被宇文的虛靈金槍刺出淺淺的一道傷痕,傷口的刺疼,反倒激怒了渾沌!它猛地收縮了一下身子,再次從口中吐出強大的氣流,想通過氣流的反激來定位宇文所在的位置。
不過,這次是渾沌失算了,大廳中密密麻麻地站着好幾百人,宇文一看見渾沌身子上又出現了層層褶皺,便立即轉身靠在幾位老闆的身後。
那氣流只是讓不少人詫異地擡頭看了看上方,看是不是中央空調的風口對準了他們。渾沌身上的褶皺波動在一瞬間出現上百個人形的輪廓,以至於它無法分辨出誰纔是弄傷它的傢伙。
眼見被氣流驚動的賓客們回望一眼上空後又無動於衷地把注意力放到主臺上,藏身於人羣中的宇文心裡略略鬆了一口氣,看來這渾沌在下半身仍嵌在木質的天花吊頂中使用屬性穿越時,它就不能以實體現身,也就是說,大廳中的客人們並不能看見頭頂上吊懸着的這個巨大虛靈怪物。
還好看不見,如果出現騷亂的話,宇文可無法控制得住場面。
不過目前的狀況仍是十分危急,渾沌雖然看不見宇文在哪裡,但這並不妨礙它任選一個目標來繼續攻擊。渾沌只是稍頓片刻,便又一次弓身向兩個俏麗的女孩撲去。
宇文悶哼了一聲,臉漲得通紅,手中的虛靈金槍頓然暴長了三尺。他一把將擋在面前的幾位老闆推開,再次趕在渾沌觸及地面前刺出凌厲的一槍。
不遠處觀望的顧青早已忘記了呼吸,只盼宇文奔雷般的一槍能扎中那窮兇極惡的怪物,誰知渾沌倒似腦後長了眼睛,居然在一張露出森森白牙的大嘴即將接近那兩個女孩時,陡然上折而起,輕輕巧巧地避開了宇文的金槍!反倒是宇文去勢太猛,一時剎不住腳,又把兩個女孩給撞翻在地。
顧青啊地驚叫一聲,爲之極度惋惜!
宇文這麼一折騰,人羣當中出現了小小的騷動,那兩個被撞倒的女孩尖叫着從地上爬起來,害怕地望着這個一身酒氣全身污髒的男人。人們自動向後退開,立即形成了一個大圓圈,將宇文遺留在圓圈的正中。
“哪裡來的酒瘋子?怎麼沒人把他趕出去?”已經有人發出了憤怒的喊聲。
四周射來的鄙夷目光並未引起宇文的反應,他只顧着擡頭,緊緊地盯着半空中的渾沌。令他不寒而慄的是,那渾沌輕閉了口,嘴角微微上翹,竟然象個人一樣露出一個獰笑。
女歌手的歌聲如同溪水般柔和地輕輕拉出一個轉折音符時,渾沌發動了第三次攻擊。來不及細想,宇文只能下意識地向渾沌攻擊的方向跑去,竭盡全力地揮出他的虛靈金槍。眼看着渾沌巨大的身影就要橫掃進人羣,顧青的一顆心也險些跳出胸膛。
但他們都沒有料到的是,渾沌的這一擊完全是虛招,它的腦袋只在人羣上方几十公分的地方一掃而過。宇文被渾沌引到人羣圓圈的邊緣,幾個體格健壯的男人嫌他骯髒,都伸出手來又毫不客氣地將宇文推回到圓圈正中。在他們的眼中,這個酒瘋子似乎在和一隻空中飛舞的蒼蠅搏鬥,姿態極其滑稽可笑……
宇文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恍惚聽見有女孩在問身邊的男人:“這也是蒲董安排的啞劇表演嗎?”他苦笑了一下,又一次舉起了手中的短槍。
現在的渾沌,已經完全不象一個沒有眼睛的怪物,它總是在宇文的虛靈槍接觸到它的身體之前靈活地轉折方向,讓宇文一次又一次的在人羣圍成的圓圈中高速奔跑,而又一次次地徒勞無功。
豆大的汗珠從宇文的額頭滑下,聚集在他濃密的眉毛上,又順着眉骨一滴滴落在地上,有幾滴汗珠在奔跑中甩落在宇文的眼球上,火辣辣的刺疼感讓宇文異常難受,他只想閉一下眼睛,將汗水擠出眼眶,但上空那晃動的黑影,沒有給他閉眼的機會。
好累……全身的肌肉都想罷工了。一陣又一陣的疼痛從腰腹處傳來,那兩根斷了的肋骨,不會刺到內臟吧……宇文的大腦已經不能完全集中注意力,開始胡思亂想起來。
顧青漸漸的明白,這渾沌現在已經不是想吃人了,它不過是在戲弄宇文,讓他疲以奔命。但宇文又能怎麼辦呢?如果他停下腳步,渾沌一定會一口吞掉某個無辜的人。宇文只能繼續奔跑,在女歌手逐漸高昂的歌聲中,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體力一點一滴地消失……
眼看着宇文腳步越來越絮亂,沉重的呼吸在十步之外都能聽得見,顧青急得快要哭出來了。劉天明見她這副模樣,也是焦急萬分,可他只能看見宇文在人羣中發酒瘋,又怎能幫得上忙呢?
氣喘吁吁的宇文,不知自己還能堅持多久,手中揮舞的虛靈槍,早已沒有了初始的威力。女歌手已經在吟唱第三首曲子――《Marble Halls》,宇文眼前的人羣也開始變得模糊晃動起來。
也許,還能堅持到下一首曲子吧?
“啪嗒!”大廳內的燈光突然黯淡下來,天花吊頂上星羅棋佈的幾百盞小燈一下滅了大半!人們全都驚愕地擡起頭來,就連渾沌,也懸停在半空頓了一頓。
那些還亮着的小燈,似乎有一定的排列規律,竟然在天花吊頂上形成一個怪異的篆字!
“啪嗒!”電流的衝擊聲再次響起,那些小燈又有部份熄滅了,但與此同時,先前熄滅的小燈中也有不少再次放出了光芒。而這一次,吊頂上的篆字似乎又成了一道符印。
“純陽困獸符!”宇文一下睜大了眼睛,驚叫起來。
“啪嗒啪嗒啪嗒……”隨着幾百盞小燈的熄滅和光亮交錯進行,那天頂上的組成的篆字和符印也越換越快, 一無所知的賓客們還以爲這也是蒲遠玩的小把戲,竟然有人鼓起掌來。
渾沌開始不安地扭動掙扎,那龐大的身軀快速地翻動着,屢次盤曲後又全力拉伸開,似乎想極力從天頂上掙脫下來,但它的尾部就好像被釘子釘住了,無法從吊頂里拉出半分。
“嗷……”渾沌再次發出怒號,震得顧青抱着頭坐倒在地上,宇文也被這吼聲掀得站立不穩。不知是何方高人相助,那純陽困獸符開始發揮作用了。
渾沌一聲吼叫之後,居然開始渾身痙攣起來。宇文驚訝地發現,在那怪物極其快速的抖動中,黑色的身軀裡晃出了淡淡的白色影子!
但現在似乎不是去思考究竟的時間,事不宜遲,宇文怎肯放過這絕好的反擊機會。趁着所有的人都在擡頭望天之際,宇文分開人羣,竄到了顧青的身邊。
劉天明正把被吼聲震得頭暈目眩的顧青從地上扶起來,卻不曾想到宇文會突然跑到他的身邊緊緊地拉住他的手臂。
“幫我!我要跳到半空中!快!不然就來不及了!”宇文焦急的目光聚集在劉天明的臉上。
“你這個神經病!”劉天明一下甩開了宇文的手。
“求求你!就相信他一次吧……”剛站起來的顧青竟也拉住了劉天明的手,“否則就真的來不及了……”
劉天明望着顧青那淚流滿面的俏臉,心頭不禁一軟。
“你想跳多高?”終於,劉天明的目光和宇文對在了一起。
“只要能跳到我剛纔所站的位置上空能摸到天頂的高度就可以了,快!”宇文說完,又回頭看了一眼,渾沌雖然沒能向下掙脫,卻開始向上縮回去了。
劉天明咬了咬牙,對着幾個手下大吼了一聲:“小李!老夏!楊副隊!跟我來!”
四條漢子一下衝到了距離宇文與渾沌搏鬥時所站位置不遠的長餐桌旁。宇文愣了一下,也快步跟了上去。
劉天明翻身站上餐桌,又一把將老夏拉到身邊。“疊羅漢!送這小子上天花板。”
其餘三個警察愕然地看了劉天明一眼,但隊長的命令是一定要遵守的,老夏立刻和劉天明一起,擺開一個穩如泰山的馬步,二人又將手牽了起來,拉開架勢。
小李輕巧地踩着劉天明的膝蓋,兩步就踏上劉天明和老夏用手組成的軟簧。楊副隊站在小李的對面,也是半蹲着,向宇文招了一下手,“還不上來!”
宇文一聲不吭地踩上楊副隊的肩膀,楊副隊用力向斜上一推一送,宇文便騰空而起,小李拉了他一把,他又順勢站到了小李的肩上!這一系列動作乾淨利落,看得臺下的賓客一愣一愣的,還不知哪又跑出幾個雜技團的傢伙。
五個人配合默契,眨眼間,宇文就離大廳頂端不到一米的距離了。再看那渾沌,仍然在瘋狂地扭動,身軀已經有大半縮回吊頂中。
宇文低吼一聲,飛身而起!雙手緊握虛靈金槍,有如天降神兵般直插渾沌!渾沌的力量似乎被這不斷變換的純陽困獸符壓制住了,翻滾間,竟將自己的腹部亮在了外面。
一剎那!宇文的虛靈金槍刺入渾沌的灰色腹部,整個槍頭沒入其中……
宇文心頭一陣狂喜!他確確實實地從手中的金槍感受到渾沌身軀的劇烈顫抖,這一擊,真的得手了!
可是,他的笑容只停留了一秒鐘,便僵硬在臉上。因爲他的雙腿,正被某種力量向下牽引。宇文猛地低下頭,又看見了令人難以相信的一幕。
一隻巨大的淺灰色爪子從渾沌體內探出,正牢牢地抓住宇文的雙腿!一股雄渾無匹的力量施加在宇文的腿上,宇文的雙手再也握不住虛靈金槍,手一鬆,整個人倒吊了起來。
還站在餐桌上的劉天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沒想到宇文樹學縱身一躍,竟停留在虛空之中,眼看着他臉上露出了微笑,轉眼間又像盪鞦韆一樣倒轉了一百八十度,大頭朝下地懸在半空中。
那隻巨大的爪子握着宇文的雙腿,用力甩動起來!隨着宇文的一聲慘叫,他被重重地從半空摔了下來!
“宇文!”顧青撕心裂肺地叫出聲來,眼睜睜地看着宇文跌撞在一張沒有擺放餐具的餐桌上,又被木桌反彈翻滾到地上。
“不好!”劉天明和小李他們驚慌地跑到宇文身邊,癱軟在地上的宇文嘴角流血,神情極其痛苦。
“快扶他到場邊去!”劉天明眼看在場的賓客們都圍了上來,連忙吩咐手下。那些好奇的賓客們到現在爲止,還以爲是這位小夥子的表演失手了。
宇文被警察們拖到大廳邊上時,顧青一下撲倒在他身邊,哭了起來。
一串溫熱的淚珠掉落在宇文的臉上,讓他激靈了一下,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快打120!”顧青叫了起來,劉天明急忙掏出自己的手機。
“別……忙……”宇文臉色蒼白地壓住劉天明的手,“還……沒……結束……”
“你都這樣了還要幹什麼啊?”顧青的聲音裡混着哭腔。
宇文的眼睛仍然望着天花板,渾沌的巨大身軀已經完全消失了,吊頂上的小燈也停止了閃動。
“純陽……困獸符……力量還在……”宇文猛咳起來,口中飛濺出細小的血滴,灑落在劉天明和顧青的手上,“機不……可失!”宇文掙扎着坐起身來。
“嗷嗚……”一聲極其傷痛的吼叫從某個未知的角落傳來,只有宇文和顧青聽見了。看來宇文那騰空一槍確實傷到了渾沌。
宇文強行理順自己的呼吸,雙手合十,閉目運力,隨着“嘶啦”一聲,居然雙手間再次拉出一支完整的虛靈金槍!但這也耗盡了宇文殘餘無幾的力量,在劉天明的扶持下他纔沒有一頭歪倒下去。
“你還要做什麼啊?”顧青抹去臉上的淚珠。
“現在……只能……靠你了……”宇文的目光慢慢移到顧青的臉上。同時,渾沌的吼叫聲又傳了過來,這次似乎是從他們腳下傳來了。
“我的……耳朵只有……一邊……能聽見……虛靈吼叫……”宇文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的腳踝鑽心地疼痛,估計是被那爪子拉傷了肌肉。
“唉……”宇文又緩緩地舉起右臂,拉開投擲標槍的架勢。“沒法……準確定位……渾沌的位置……”
顧青終於明白了,宇文是要她來替他聽音辨位,給渾沌最後一擊!
“可是我……從來就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啊?”顧青驚慌地說道。在一旁的劉天明無法看見宇文手中的長槍,完全不知道宇文比手畫腳地做什麼,更聽不懂宇文和顧青說的是什麼,只能一頭霧水地乾着急。
“可以……的,不要再耽擱……時間……”宇文一下靠在了顧青的懷中,左手戟指前方,右手向後伸展。顧青抽泣着,用力將宇文的腰推直。
第三聲吼叫傳來了,超聲波穿透固體的能力非常強,這渾沌就算已逃到宇文腳下好幾層樓之外,它的叫聲也仍然會穿過樓層傳上來。
顧青豎着耳朵聽了好一會,將宇文的身軀又轉動了一下,讓他的左手對準了某個方向。
“快!不然……我的力量……就不足於投……”宇文的話還沒有說完,第四聲吼叫再次傳來!
“就是這裡!”顧青尖叫起來!
宇文奮起全身力量,右臂閃電般揮出,虛靈金槍向下斜射而出,瞬間就完全沒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