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上蝴蝶輕舞,海面掀起狂濤。
這是一句諺語,用在此刻最合適不過,僅僅因爲一次“無傷大雅”且事先得到允許的窺探,引來一連串反應後,最終導致不測後果。
剪斷第一根絲線,十三郎因爲親手與之接觸,可隨心所欲掌控力度;但在斬斷連接在其餘孩童頭頂絲線的時候,因爲距離、因爲干擾、還有全村人的兇猛反撲,他沒有辦法如身邊這樣掌控自如,不知不覺動了全力。
話說回來,面對百餘名修士反攻,且是最最無可迴避、只能硬碰的神念,普天之下,誰能做到遊刃有餘?
轟!
噼啪變成倒塌式的轟鳴,大陣崩潰,那張覆蓋全村人的絲網轟然碎裂,過百修士東倒西歪,駭然的同時,更嚴重的後果隨之發生。
就像蜘蛛網,斷掉一根兩根絲線無礙,多一些也能保持完整,但如超過極限,整張網就會連鎖崩潰。最要緊的是,當黃花女的神念鑽入孩童識海,他就自動成爲這座大陣的核心,相當於煌煌宮殿的主撐柱。如今這根撐柱倒了,周圍又散開幾面牆,宮殿如何能夠維持。
“不要啊!”
淒厲大喊,上官空空看起來快要哭了,身法如電衝入村內某處,急急朝大地一抓。與此同時,樹下書生神情大變,顧不得當面外敵強橫,反身出手好似利刃,連同那本書一道刺入樹心中央。
“封!”
來不及的。
爆響自開始就沒有停過,兩人剛剛有所動作。上官空空急於守護的位置已經陷落,露出一座六星陣壇;大樹這邊。書生沒來得及將那本書及時展開,內裡已傳出厲吼,聲如獅鳴虎嘯,震耳發聵。
下一刻,千年老樹咔嚓脆斷,龐大樹身當頭砸落,並有一道身影沖天而起,直撲十三郎。與之相對應。陣壇那邊光芒大放,卻沒有什麼強悍攻擊發出,而是射出一顆流星,如竹哨尖嘯着朝世家中央而去,瞬間不見了蹤影。
是警示,但不全是,戰場外的人可以看到。那顆流星並不是完全獨立與世界,而是在一根絲線的牽引下疾掠而行;在其消失後,法陣就像失了魂一樣四分五裂,潰散成一塊塊石頭。不僅如此,遠方很快傳來呼應聲,隨之惹來道道飛虹。上古世家就像一頭被驚醒的野獸,即將亮出獠牙。
獠牙尚遠,利爪已在眼前,千年老樹當頭砸落,被其波及可不僅僅只有十三郎一人。還有其身邊的十餘名孩童,與那個正在絕望大叫的書生。
“族靈。此人殺不得!”
“手下留情!”
書生與上官空空同時大喊,意義完全不同。但,無論他們中的哪一個,此刻都來不及阻止不了事情發生,攔不住那張咆哮兇顏。
千年老樹何等龐大,跌落中阻擋了所有人視線,周圍只看到一條虛影衝入樹冠,驚天咆哮震耳......眼前突然一花。
人未動,樹還在,且從垮塌的姿態重新站直,除了身軀比之前矮了一截,地上多出一些碎枝殘葉外,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
還有一點,樹幹靠近地面位置,有個深深腳印。
老樹下,十三郎左手仍按在男孩頭頂、爲其安撫神魂,右手五指成勾牢牢扣住一隻......狗頭。
的確是一隻狗的頭,只是格外的大,身軀看起來也是狗,可又不太像,而且是虛的。虛幻的身體頂着一隻格外大的頭,落在十三郎手中拼命掙扎......這是個什麼東西?
“三殿下,嘲風!”
左宮鳴叫出此獸的名字,着實嚇了十三郎一跳。
隨便一個老頭就是大修,滿村莊的人都是修士,邊緣旁系便有神識大陣,上古世家給他的震撼已經太多太多,如今又弄出一位三殿下?
“龍子?嘲風?就它?”
連續三問,十三郎鬆開陷入沉睡的男孩,右手上提同時低下頭去,仔細審視那隻大狗、主要那隻頭。
別說,貼近了看,它真與只存在與畫像中的龍子有點像,可惜像的只是模樣,如今被十三郎提在手裡,大狗先是掙扎之後發覺徒勞,不知是恐懼還是機靈,馬上換一副可憐面孔。
“嗚嗚!”
察覺到十三郎的目光,以及目光中的疑惑與不屑,大狗識相地收斂威勢,低眉順眼哀鳴不斷,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寵物狗。
好吧,它本來就是一隻狗。
“不!”
十三郎覺得它是一隻狗,村民們可不會這樣想,距離最近的書生原本大叫着“不要殺人”,話未落音神情已經變了樣,連忙開口驚呼。
“不要傷害族靈!”
“手下留情!”
上官空空手舞足蹈地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倉惶大喊,似乎忘記了他是個能夠飛天遁地的化神修士;此外還有周圍的村民,紛紛不顧傷勢四面合圍,紛紛大喊。
“狂徒,放肆!”
“膽敢褻瀆族靈,我等誓不與你罷休!”
“大膽外修,住手!”
各喊各話,各表各心,之前那些事情通通被拋到一邊,是誤會還是敵人也都暫時丟掉,此時此刻,全村人只忙着一件事,務必保住那條狗命。
“真龍我都殺過,何況一個龍子。”
想想無所謂,十三郎一把將大狗摜到地上,喝道:“老實點,不然拿你燉湯。”
詭異的一幕出現了,那隻大狗體內被下了禁,沒法反抗摔得頭暈眼花,起身後,它竟然沒有掉頭逃跑,而是按照十三郎的吩咐,垂着耳朵、下巴貼住地面,再用虛幻的身體費力爬到十三郎腳下。嘴裡還嗚嗚的叫。
任何懂狗的人都明白,這是標標準準的投降姿態。或者叫討好。
“這是你們的族靈?”
十三郎自己都楞住了,擡頭衝那一大羣圍上來的人笑了笑,還擡腿踢了踢那隻狗頭。
存心羞辱,自從聽到“族靈”這兩個字,十三郎就想起那段往事、那種有金烏相助都無法破解的無奈,內心一股邪火不停跳躍,加上之前發生在孩子身上的那些事......他能做到至今不出手殺人,已經很不易。
“嗚嗚。嗚嗚嗚......”大狗伸出舌頭,舔了舔十三郎的腳。
周圍近百張面孔僵硬,近百道目光呆滯,村民們圍住這個強大修士,動不敢動,罵又不好罵,有心表現一下氣節。不知從何着手。
族靈如狗,丟人啊!
“這是嘲風?”十三郎懶得看他們,擡頭問左宮鳴。
“這個......”
最有見識的上界修士不知該說什麼好,心裡只能想這個世界太古怪了,明明生具龍子相,內瓤怎麼換成了狗。而且是特別賤的那種。
上官空空終於跑了過來,作揖打躬致歉不停。
“先生,此事純屬誤會,是我沒有解釋清楚......”
“不是你的錯,是我太魯莽。”黃花女犯錯敢認。截斷上官的話,之後又被十三郎截斷。
“不是你的問題。也不是她的問題,是我的問題。別多想了,就算沒有這場變故,也會有別的事情發生。”
推開上官空空,寬慰過黃花姑娘,十三郎環顧四周,試圖從中找出誰是當頭的人,最終沒能如願。
“是誰想找我麻煩,出來聊聊?”
“是我。”
聲音來自遠方,道道驚虹四方而來,總數怕不下百餘人。與這個村莊的百人相似,來着多爲農戶打扮,也有獵人、漁夫,總之都不像修士。
當頭一名青年,短衣束袖背後背一把柴刀,神情精悍,望着十三郎的目光內含忌憚,更多的是卻是無法掩飾的戰意。
“上官遼,你敢故意生事!”上官空空認識來人,開口便是質問。
“爲什麼不敢?”
“你!你可知道先生是誰,爲什麼來?”
“侄兒當然知道。”
“知道還如此胡鬧!”
“侄兒沒有胡鬧;此外族叔別忘了,您已從族譜除名,不能干涉族務。”
“......”事實如此,上官空空無言可對。
“見過十三先生,在下的名字已被族叔叫破,就不用再報了。”
仍把目光投向十三郎,上官遼擡手抱拳,緩緩說道:“真靈一戰,十三先生名揚天下,在下內心仰慕已久,如今有了機會,上官斗膽請先生賜教。”
這貨還真直接,性子也夠急。
十三郎心裡覺得好笑,先擡起頭,看了看跟隨上官遼來的那些人。
近百精修,大修以上就有十餘人,其他什麼的都不談,僅憑這一點,上古世家的確強悍到令人髮指,恐連道盟都無法與之相比。
“誰敢動,他們就死!”
左宮鳴擒住田間老農,黃花女捉住兩名落水農婦,兩人先後開口威脅,兇猛如悍匪。奇妙的是,那位出門便如雌虎的凌凌姑娘反而格外老實,即便當上官空空被侄兒羞辱,也能強忍憤怒不做聲。
老江湖就是老江湖,眼見事情鬧大,左宮鳴第一時間想到的是掌握籌碼。這裡的人誰最重要不曉得,修爲最高的是那個老頭,抓他準沒錯;相比之下,黃花女犯錯之後有些茫然,抓那兩名農婦的目的主要是爲了補償,之後發覺已經鬧得不可收拾,這才學着左宮鳴的樣子,將她們扣成人質。
“放了他們。”
十三郎沒有理會四面圍上來的人,擡手向左、黃兩人示意最大的籌碼在自己手中,不要讓別人覺得小家子氣。
“在下隻身求教,不會以多欺少。另外......”
這樣說着,上官遼指指那隻大狗,神情既顯得凝重,同時又有少許輕蔑。
“先生這樣的人物,該不會想挾持族靈,行卑鄙之事吧?”
“爲什麼不會?”
十三郎笑着反問,擡腳踩住那隻狗頭,一面朝上官遼擺了擺手。
“叫你家大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