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凡人,妖魔鬼怪,任何血肉之軀都不是從石頭裡蹦出來,源自爹生娘養。
爹孃是最大的恩人,是最親的親人,是最重要、最無私,最最無可報答的人。假如連父母都不在意,連父母血仇都不想報,人不可以稱之爲人。
毫無疑問,殺死十三郎父母的是靈脩,可若尋根究底,其身爲五大聖族的母親爲何會淪落到那般境地?設想一下,假如他們夫婦不在靈域,而是在魔域被人發現,結果將會如何?
結果只可能更慘!
推展開想一想,父母的仇是仇,父母的父母的仇是不是仇?十三郎有沒有外婆?有沒有外公?有沒有孃舅,表兄妹,有沒有阿姨?
如果有,那些人去了哪裡?是不是已經死光?
他們的仇,十三郎該找誰報?
若再往下面想,十三郎是塑靈人,整個塑靈族的仇都可以算他的仇,那麼他該怎麼做?是殺光爲了保衛家園曾與魔族激戰的靈脩,還是殺光之後爲奪取聖族之位謀算整個塑靈族的魔修?
不考慮能力,他該不該把整個滄浪星毀滅?
上哪兒說理,和誰去說理!
“沒意思。”
老祖宗無話可講,先開口的是十三郎自己,揮揮手撥開繚繞耳邊的輕風,他說道:“這件事沒意思,您只當晚輩發癔症,別放在心上。”
老祖宗神情有些落寞,深深嘆了口氣。
意思的確沒意思,別放在心上卻難以做到。沉默片刻後,她說道:“之前,我命陸默等人帶來諭令,召你爲第一聖子,可知道爲什麼?”
十三郎微楞。心裡想提這個幹什麼,不如您出手把三王咔嚓掉,免費我費力想該怎麼辦。
老祖宗沒有等他回答的意思,又說道:“本宮坐鎮魔宮數百年,一直沒辦過什麼大事;除了尋找那名妖婦,最着重便只有兩件。”
完全不相干的話,十三郎無從思索其用意。只好耐心聽着。
老祖宗說道:“其一是血域,假如飛昇通道再度打開,上界知道我們將三生與塑靈等聖族抹去,會作出何種反應。”
十三郎心中冷笑,暗想現在才考慮這個,晚了。興許魔界聖族大怒。將你們通通殺掉。
這種話只能憋在心裡,不敢講且純屬意淫,即便魔域和上界恢復溝通,魔界也未必能夠馬上降臨大批修士;退一萬步講,就算他們來了,首先考慮的肯定是平定靈域,而不是屠殺魔族子民。
老祖宗又說道:“第二件。假如飛昇通道不能打通,或乾脆點血域根本不存在,滄浪星上的魔族何去何從,將來會走到哪一步。”
十三郎依舊答不上話。他知道這個問題不單單老祖宗想過,也是每一任魔宮掌座必須面對的難題。從高位角度看,假如時間足夠長遠,滄浪魔修不能和上界聯繫,最終結局恐不見得好。
不知是不是猜到十三郎的想法。又或覺得前景悲觀,老祖宗聲音微澀,說道:“靈魔兩域相持萬年,機關算盡,彼此都難以奈何對方。如今你也知道,滄浪星被稱爲遺棄之地,四大星域並不認同此地靈脩是他們的一員。處境未必好過魔修。”
這些都是事實,十三郎無言以對,連找接口自我安慰都不能。
沉默中,老祖宗說道:“思來想去數百年。本宮最終得出結論,滄浪星靈魔兩域修士,只能有一個結果:融合!”
“你,您”
十三郎豁然擡頭,直愣愣的目光望着這位掌座大人,難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講出這句話,老祖宗神情有些疲憊,又像鬆了一口氣,微笑說道:“怎麼,不相信本宮?”
十三郎老實點頭,但不知該說什麼好。
老祖宗好奇問道:“似乎你一直在做這件事,爲何不覺得高興?”
十三郎苦笑迴應道:“晚輩哪有那麼大志向。”
老祖宗嘲諷說道:“四放聯盟是你的主意,何苦裝模做樣。”
十三郎擺手說道:“一碼歸一碼,晚輩從不否認自己有點小聰明,但說到這種大事,還是算了吧。”
老祖宗不以爲然,說道:“你還年輕,可以慢慢想,慢慢做。如今的你,靈魔兩域無人不知,且都小有威望,認真算起來,沒有人比你更合適”
“等等!”
十三郎聽不下去,說道:“有什麼話直接講,別戴高帽不要捧殺,晚輩不習慣繞圈子。”
“繞圈子正是你擅長的事情。”
老祖宗先是失笑,停頓片刻整理顏色,正容說道:“本宮還有數百年壽元,假如你的成長足夠快,完全有機會繼我大位,成就無雙偉業!”
八百道雷霆同時擊中頭頂,十三郎瞪着眼睛張着嘴,抖着肩膀抽着手,面目癡呆身體僵硬,再難說出一句應景的話。
“我認真的。”老祖宗望着他的眼睛,如是說道。
誰說女子不如男?十三郎首先想到這句話。
把所有應該不應該、能與不能通通拋開,能有這種構想並把它講出來,比較胸襟開闊志謀遠略,老祖宗堪稱十三郎遇所知所見之首,不做第二人想。
靈魔融合?居然是靈魔融合!別說她是魔宮掌座,就算一個普普通通的修士,說這種話也是大逆不道,爲任何一方所不能容。
先不說靈魔之間的本質區別,萬年血仇,彼此爲仇的概念已深入到每一個人、甚至每隻妖獸、每隻牲畜的靈魂深處,怎麼個融合法?
然而反過來想一想,老祖宗所講何嘗不是事實?其設想何嘗不是唯一途徑?魔族得不到飛昇,靈脩被人遺棄,難兄難弟誰都不比對方更慘,爲什麼不能融合成一體?
憑什麼不能!
不融合,就只有一方滅掉另外一方,做得到嗎?
靈魔兩域底蘊深厚,雙方均有極其完備的後續體制;在沒有外力涌入的情形下。很難想象有一方會衰落到被另一方吞併的程度。這不是兩個村子,不是兩個種族,也不是兩個國度,二十兩個廣闊無邊的域!
百足之蟲尚且死而不僵,何況是兩個大域。假如靈魔發生大戰,死傷不是什麼千萬千千萬,而是要面對億億萬萬拼死求活的修士與凡人。還有數之不盡的生靈異獸。
將這麼多人殺光,將是怎樣一番景象?
將這麼多人殺光,需耗費多少時間?
將這麼多人殺光冥界會不會直接開啓,大地會不會塌陷,天空會不會塌陷?
將這麼多人殺光,誰能做得到。做得出?真若是做到了,做出來,那他還是人嗎?
殺戮魔頭?不,真要是有那樣的人,殺戮魔頭給他做孫子都不配,連爲其提鞋的資格都不會有。
越是想下去,十三郎越覺得可怕。脊樑骨陣陣發涼,身體上好似有千萬只螞蟻亂爬,冰冷酥癢還有劇痛,沒有一種好過。
“晚輩不想討論這個,我是個小人物”
“先不要急,聽我和你講些事情。本宮只是提一提,難不成你認爲自己答應的話,就能穩穩當當坐上魔宮掌座的位置不成。”
“我”十三郎想說我壓根就沒答應好不好。不要什麼帽子都往頭上扣。
老祖宗說道:“靈魔互鬥,除了要殺光對方的人,還要改變根本,將環境逆轉爲適合自己生存修煉的所在;這個道理,不用本宮爲你解釋。”
十三郎只能點頭,心裡想關我屁事。
“魔族要改變靈域環境,必須真魔之氣才能做到;若不能與上界取得聯絡。根本無法做到。”
“這樣啊挺好。”十三郎悄悄嘀咕。
“反之亦然,靈脩想改變魔域環境,雖不像魔修逆轉靈域那麼難,但也不是此界修士所能爲。非千萬年不可爲。”
“比完全沒希望強。”十三郎繼續嘀咕着。
豎子頑劣,老祖宗看不下去,怒叱:“不要陰陽怪氣,本宮說的是正經事!”
十三郎不服,說道:“我也有要緊事辦。”
老祖宗冷喝道:“弱如螻蟻,你能有什麼要緊事?”
十三郎扛着脖子叫道:“弱如螻蟻,馬上小命不保,哪有心情談什麼正經事。”
老祖宗輕蔑說道:“區區幾個雜牌修士,非靈非魔非妖非鬼,修爲一塌糊塗,神通亂七八糟,就能讓你如此懼怕。”
十三郎目光微閃,說道:“什麼叫雜牌?非靈非魔非妖非鬼,那是什麼?”
老祖宗淡然道:“和你那個冥界朋友一樣,不是人。”
十三郎目光再閃,問道:“既然是這樣,您動動手指將他們抹掉,豈不皆大歡喜?”
老祖宗沉默下來,片刻後問道:“你就這麼怕他們?”
聽出其語氣中蘊含的失望,十三郎神情不變,回答道:“不怕。但我還是想請您動手。”
老祖宗爲之一愣,說道:“你不怕?”
十三郎眼裡涌出一絲桀驁,神情變得強大而自信,說道:“您知道的,我本來就不打算交出血鼎。”
不交血鼎,意味着與三王必有一戰,何來畏懼之說。
老祖宗更加不解,問道:“既然如此,爲何想本宮出手?”
十三郎笑了笑,忽以挪揄的口吻反問道:“您是長輩,試探我這麼久,會不會沒意思?”
老祖宗懶得理他。
十三郎輕嘆一聲,說道:“三王來自三方,魔宮早就查明一切;您想讓我動手,只是想置我於不義,可對?”
老祖宗神情微變,冷漠說道:“然後?”
十三郎淡淡說道:“然後當然是殺人,殺對人。”
這一次,老祖宗沉默的時間更久,緩聲說道:“對的人最難殺,你可能會死。”
戰場無情,生死只在瞬間,等到神通臨頭的那一刻,縱老祖宗親臨恐也來不及挽回。十三郎明白這個道理,明白老祖宗的意思,微微一笑。
“就像您說的,連這種貨色都打不過,我還去血域做什麼。放心吧,我贏定了,他死定了。”
“狂妄”
“沒錯,他死定了!”脆生生的聲音突然傳來,小宮主舉着小本子跑出來,迎着兩人疑惑擔憂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在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