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覺“十三郎”“提前歸來”,火月老叟表情瞬息七變。
初始因意料之中而微笑,聽完第一句話時震驚,之後生出警惕,再由沉暗變爲疑惑;十三郎喝罵秦煥衝之後,火月似乎明白了什麼,眼裡流露出恍然的神情,之後徹底轉爲平靜,但有些許失望。
他眼中的十三郎變了摸樣,白衣輕衫改爲黑色勁裝,面目相對普通,氣質冷硬較以往增加幾分跋扈,還透着幾分滄桑意味。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將聲音與說話的習慣刻意改換掉,聽着讓人覺得輕浮,或者說江湖氣,也就是匪氣。
看到這個人,人們第一印象覺得他是個野修,而非那種經過門院薰陶的大宗弟子。換言之,除火月叟等寥寥幾人外,沒有誰能將他與蕭十三郎聯繫起來,更像個不講理的戰士?
“這是有必要麼?”
別人認不出,火月認得出;十三郎並未改變氣息,火月曾與之交過手,今生今世都忘記不了。壓住滿肚子疑惑,火月叟絲毫沒有因十三郎的話生氣的意思,抱拳平靜說道:“先生這麼快趕回來,實爲水仙宗之幸,不知童”
十三郎頭也不回說道:“我一直都在。”
火月叟再想說點什麼,十三郎朝身後擺手,說道:“你先等會兒。”
火月叟不得不沉默下來,因爲十三郎已朝秦煥衝發出第三聲喝,劈頭蓋腦罵道:“你這個蠢貨,你想死嗎?”
秦煥衝瞠目結舌,被氣到不知該說什麼好。
必須承認的是,十三郎這次出場看起來魯莽。但其表演很到位,非但賺足眼球,還一度把控了局勢,令所有人不敢輕舉妄動。他並未如何釋放威壓,表面看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元嬰修士,這樣的場面這麼多人面前。能夠讓周圍萬人噤聲,完全是因爲那幾句話,以及話語中自然流露的囂張氣焰。
不客氣點講,他就是在唬人。
囂張能不能唬人,當然可以。人人都知道水仙宗多出一位大高手,修爲極可能達到化神;再看到火月老叟的表現,人們越發堅定了這種看法。
至於他看起來只像一名普通元嬰人家自己樂意,你管得着麼?
還有他對比鬥與火月老叟的態度人家自有原故,你管得着麼?
在度過最初的震驚之後。周圍人很快留意到戰道雙盟的表現,心裡的疑惑更重,越發不敢輕易開口或是出頭。面對這位突然蹦出來的大高手挑釁甚至羞辱,戰盟那位脾氣暴躁的霸天舵主如羔羊般溫順,像大海一樣平靜,儼然一副心知肚明摸樣。至於秦煥衝他的表情的確讓人看不懂,好像擔心又好像迷茫,意外同時又覺得憤怒。總之沒有當場發作。
道盟怎會害怕區區化神?人們不明白。聽完十三郎的三句責罵,不少人覺得那不像是羞辱。而是帶着維護的訓誡,就好像屬下幹了蠢事,上峰不得不做做顏面功夫、擺擺姿態一樣。
萬人聚集,大多是修行經年心如狡狐的老鬼,看着形勢微妙馬上把伸着的脖子收回來,抱準暫觀其變的念頭不肯吭聲。當然也有愣頭青驕縱之人存在。比如道盟人羣內,有幾名年輕執事開口喝罵;水仙宗弟子中有人爲長老表達憤怒,反倒那些爲攻山而來的人最安靜,包括三山老人在內,沒有一個人肯出面。
“大膽!”
“放肆!”
“閉嘴!”
十三郎一喝壓住零散鼓譟。望着秦煥衝說道:“隨隨便便把掌門之位送出去,你知不知道他是誰?”
更像了。周圍不少人心中猜度着,暗想這肯定是道盟內的某個大能暗子,因來得匆忙連服飾都來不及更換。
這可能嗎?管他呢!看下去不就知道。既然露面且這麼囂張跋扈,假如他沒有足夠憑持,今後、今天註定會寸步難行。
連秦煥衝都這麼想,內心微凜壓下怒火問道:“他是誰?你閣下又是誰?”
十三郎輕蔑望着他,直到秦煥衝心裡發毛才冷笑說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秦煥衝滿面通紅,氣得險些當場蹦起來。
那邊十三郎分辨着秦煥衝的表情,半響點頭自語道:“原來是這樣。嗯,你不知道更合理,那麼也就是說,他們一定知道。”
“這樣?那樣?哪樣啊你個混蛋!”秦煥衝無法再這樣忍耐下去,內心怒罵,惡狠狠呼吸一口氣。
“閣下”
“我再想想,你先等會兒。”十三郎還在思索着什麼,隨意揮了揮手。
“”
秦煥衝不明白,爲何自己明明下定決心要問個清楚,但當對方說讓等着,他就像合上閘的水龍一樣乖乖聽話,自然而然地閉了嘴。此時的他沒有留意到,當十三郎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周圍起碼有三人因此變了臉色,垂着的雙拳均爲之握緊。
“次序,次序很重要。”
十三郎沒留意、或不在意別人的神情舉動,自語一聲慢慢擡頭,左右各看了看。
“兩位,都出來吧。”
四方寂靜,萬人茫然,火月老叟神情微變,龍霸天身後之人神情微變,三山老人神情微變。
“不肯出來?哪有那麼多便宜給你們撿呵!”
十三郎對着天空笑了笑,說道:“我數到三,不出來我馬上就走,一二三”
他喊得太快,人們尚未真正意識到發生什麼就已經數到尾數,好在被呼喚的人反應快,三字出口便有迴應。
“蕭施主好修爲,和尚佩服。”
“蕭道友好緣法,老道不服。”
洪鐘大呂之聲起自東方,金光蘊滿悲憫。聞之即生向佛意,待看到金光之內的景象所有人齊齊打了個飽嗝。
大肚和尚盤踞雲頭,笑咪咪的眼笑嘻嘻的臉,笑呵呵的神情笑哈哈的嘴;因時刻都在笑,他的肚皮時刻顫動,顫動如棉被蓋住腳趾。
和尚面前一口缸。隔如此遠便可聞到清冽酒香,捧起來,喝一口,和尚朝十三郎做個敬酒的動作,呵呵笑着說:“隨和尚去落日塔,和尚請你喝酒。”
“蕭十三郎乃我破天觀貴賓,豈能去那種無聊地方。”
罄竹之聲入耳,所說的話哪有半點清新意?話語中,西山走來腌臢道士。破衣百結油光照眼,偏偏那張老臉看着極爲乾淨,止不住便會生出親近。
老道左手持拂塵,右手持着一隻算盤,單手竟還能打個不停;其聲如明珠滾落玉盤,叮叮噹噹清清脆脆,言辭粗鄙如市井屠夫。
噼啪一通連珠播算,算盤定格。道人注目哈哈一笑,擡頭說道:“算定了。算定了,小友該隨我去破天觀,老道帶你鬥狗捉雞焚香操琴,閒時殺殺人,忙來放放火,豈不愉悅乎?”
“罪過。罪過。”大肚和尚聞之連連唱佛,誦罷捧起酒缸鯨吞幾口,憐憫說道:“施主若聽了他的話,必入阿鼻地獄而無解脫,萬萬不可。”
冷笑聲聲如絲竹。老道甩手將拂塵纏在脖頸,雙手在算盤上一通亂撥。
“老道不打誑語,你自己過來看一看,將星歸位成緣破勢,這是天意。”
“誑語是佛言,緣法亦爲佛祖之道”
“既然是道,當然歸於道門;連你家佛祖都要修道,和尚豈可與我爭?”
“和尚不爭是非,只問天相;天相所指,蕭施主必歸我佛引渡。”
“天星珠盤在此,你敢與我談天相?”
“有何談不得,和尚知道”
“你知道個屁!老道與你講”
洪鐘如雷,絲竹若劍,聲聲句句字字皆含無上威嚴。數語片刻時光,萬人聽後萬人迷惘,除寥寥幾人外,餘者只知道他們分別來自落日塔與破天觀、兩人都要帶蕭十三郎離去外,竟是一個多餘的字都記不下。
這便夠了。
落日塔、破天觀,那是戰道雙盟、乃至仙靈殿都需要保持一定尊敬。
兩大行走修持精深,出面出言即威懾全場,聲威不可爲不壯,氣勢不可謂不足,但與蕭十三郎這個名字相比,仍顯有些不足。
“蕭十三郎,道院蕭十三郎!”
“他他怎會來到這裡,他不是在魔域,據說還”
“噓,想死麼!”
喧鬧聲聲,大肚和尚笑呵呵的臉龐流露一絲苦意,說了句:“清淨難求,佛祖一定不歡喜。”
道士冷笑挑眉嘲罵,喝道:“佛祖心情我不管,老道真不喜歡給我閉嘴!”
宛如眉心抵着劍,脖子上架着刀,森冽寒意破胸入腹,千萬張嘴巴同時合攏。
清淨了。
和尚歡喜佛顏綻開,道士緊隨其後,先後說道。
“蕭施主請跟和尚走?”
“先生該與老道同行?”
十三郎左看右看,笑着說:“兩位藏了這麼久,何不再等等?”
和尚道士齊齊搖頭,說道:“施主召喚,不敢不來。”
十三郎說道:“不能不走?”
和尚道士齊齊點頭。
十三郎說道:“當初,貴塔貴觀都有人找過我”
和尚搶先說道:“今日與那時不同。”
十三郎說道:“能否解釋一下?”
和尚沉吟,道士之前猶豫覺得吃虧,搶着說:“真人想知道,先生在魔域做過什麼。”
十三郎說道:“世外之地也會管這些?”
和尚搖頭說道:“先生還去過血域。”
十三郎稍覺意外,片刻後說道:“很重要?”
道士罕見嚴肅起來,說道:“魔族若與上界連通,靈域必迎來滅頂之災;世外之地什麼事情都可以不管,唯獨這一件”
十三郎擺手說道:“唯獨這一件,最不需要你們管。”
和尚道士疑惑不解。
“不瞞兩位,剛纔我還在想要不要與你們打一架,現在不用了。”十三郎似鬆了一口氣,笑着說:“兩位仔細看看,認不出來就算了,若能認得”
言罷,十三郎張嘴吐出一道紅芒,彈指送到和尚手中。
“兩位留下來,幫我做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