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廳裡的牛油大燭在靜靜燃燒着,偶爾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音,楊璟放下茶盞的動作雖然很輕,但茶盞碰觸桌面發出的聲響卻在安靜的廳裡顯得很刺耳。
宋慈也沒想到楊璟連他剷除罌粟地,將屍骸轉移到罌粟地的事情都推斷得出來。
這樣既能夠毀掉這些害人的東西,也能夠坐實閻立春行兇殺人,更能夠讓彭老太公不受牽連,可謂皆大歡喜的雙贏局面。
但宋慈也將自己置於齊懸濟的刀尖面前,因爲他知道這些所謂的丹藥,最初的作用並非操控那些官員,而是閻貴妃進獻給當今官家的“聖藥”!
閻貴妃之所以受寵,並不僅僅只是因爲她的傾世之容顏和妖媚功夫,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爲這種奇妙而神秘的丹藥!
閻立春從小就喜愛花草,最喜歡收集各種奇怪的植物,偶然的機會得到了這種植物,又在一個異族胡僧的指導下,利用這種植物的果實,製成了丹丸,初服會致人嘔吐,但後勁卻能夠讓人飄飄欲仙。
當今官家曾經與庶人無異,過着凡人的清貧生活,自小體弱,也是補償心理在作怪,進宮之後奢靡無度,生活不懂節制,身子早就被美食酒色壓榨一空。
閻貴妃得寵之後慾求不滿,便四處蒐羅,進獻精補的丹藥,以重振官家的雄風,從家人處聽說了閻立春的丹藥之後,便果斷地進獻給了官家。
官家得了這丹藥之後,情況果然好轉,對閻貴妃更是寵溺到沒有邊際,幾乎到了言聽計從的地步。
而閻貴妃也愛上了這種丹藥,讓閻立春定期進獻丹藥,並賞賜了大批大批的珍寶,並御封閻立春爲淑儀夫人。
楊璟對此自然無從知曉,但宋慈對此卻心知肚明,他熟讀經史,須知一國之君若迷戀女色,又癡迷丹散,距離亡國也就不遠了。
所以他燒掉罌粟林並不僅僅只是爲了徹底解決官員被操控的問題,更多的是爲了當今官家和大宋的未來!
他很清楚這樣做的後果,他得罪的不僅僅是齊懸濟,還有閻貴妃甚至當今官家!
可他已經上了密摺,將這種丹藥的毒害作用,以及閻貴妃等人的作爲以及險惡用心,全都奏報給官家。
當然了,他也知道,這種彈劾閻貴妃的奏章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官家從來都是留中不發,或許他的奏章也會石沉大海。
但今次閻立春的案子影響惡劣到了極點,從彭府大門地下挖掘出來的屍骸就多達十二具之多,加上先前的受害人,無辜死在閻立春手裡的女子,已經多達三十餘人!
古時連環兇殺案並不多見,即便存在也很難會被發現,更不會有人將案子聯想起來,所以閻立春的案子已經到了駭人聽聞的地步,冠以殺人女魔頭和女屠夫的名頭都不以爲過!
只要官家能夠認識到這種丹藥的危害,加上閻立春的所作所爲,再將先前的舞弊案一併挖出來,三管齊下,即便不能扳倒閻貴妃,也足以讓她元氣大傷!
宋慈既然將楊璟當成心腹,他也就將這些事情全都告之了楊璟,而且宋慈相信,以楊璟的能力,他遲早也會知道這些事。
若是以前,楊璟身份卑微,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宋慈自然不會對他說起,但如今楊璟已經卷入其中,不讓他知道內情反而不妥,說不定楊璟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宋慈還是將這些內幕都告之了楊璟,而楊璟也是驚訝不已,茶廳裡也就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與寂靜。
楊璟在沉思,他在思考對策,他已經誤會過宋慈一次,說什麼也不能袖手旁觀,眼睜睜看着宋慈用自殺式的方式去對抗閻貴妃!
宋慈也知道楊璟在擔憂什麼,他慈祥一笑,朝楊璟安慰道:“你也不用替老夫擔憂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當今官家並非昏庸之君,官家能夠重掌朝政就是個明證,他只是被矇蔽了,遲早會重新振作勵精圖治的...”
楊璟知道這並非宋慈的託詞,大宋雖然給人極其積弱的印象,但大宋纔是漢亡之後漢人真正的家園,宋時的皇帝雖然口碑不好,但比後世大明的那羣奇葩皇帝卻好太多了。
宋理宗的存在感不算太強,起碼楊璟並沒有聽過太多關於他的事蹟,要評價一個帝王並非易事,需要考量太多方面的因素,而彼時的臣子就是個很好的考量。
如果是明君,自然會出良臣,如果是昏庸之主,那麼朝堂上自然也是奸佞當道。
宋理宗時期雖然出了賈似道之類的奸臣,但也有宋慈這樣名垂千古的名臣,所以楊璟相信,宋理宗應該不是扶不起的阿斗,能以庶人的出身,坐穩龍椅,本身就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不過朝堂的爭鬥終究還是離楊璟太遠,許多事情並不是他這個小推吏能夠左右的,此時也頗有鹹吃蘿蔔淡操心的意思,楊璟也就暫時不去想了。
眼下他只希望舞弊案和閻立春案能夠順利進展下去,還這世間一個公道!
念及此處,他也朝宋慈說道:“閣老爲國爲民,日月可鑑,這天理昭昭,善惡有報,所謂吉人自有天相,閣老定能左右逢源...”
宋慈也哈哈一笑,拍了拍楊璟的肩頭道:“借你吉言,但願如此吧。”
只是這笑聲還未落地,老門子已經從外頭撞進來,捂着半邊臉,剩下的老牙都被打落,滿嘴都是血!
齊懸濟面色陰沉地闖入茶廳之中,他的身邊除了一個貼身護衛,再無其他隨從,可那個護衛卻面無表情,不似生人,眸光如刀,便是隔着老遠,也能夠感受到一股讓人心悸的危險!
“宋慈,你乾的好事!”
齊懸濟完全沒有了救治閻立春之時那種平易近人和謙謙有禮,此時的他哪裡像德高望重的老御醫,分明是個陰鷙狠辣的老權奸!
宋慈享譽天下,敢直呼其名的人還真的已經不多了,然而齊懸濟卻怒氣衝衝,根本就沒把宋慈放在眼裡!
古時之人分個三六九等,所謂士農工商軍匠皁,醫者並不在前列,屬於賤人的行列,即便是醫官,品秩也是極低,御醫雖然服侍內禁,但不得干政,見得尋常官員都要低頭,更何況向宋慈這樣的大臣叫板!
楊璟早就猜到齊懸濟的身份不簡單,適才又聽宋慈說出了內幕,可眼下見得齊懸濟來勢洶洶,與先前判若兩人,心裡也是後怕。
明着兇橫的敵人並不可怕,懂得僞裝的敵人才最是致命,這齊懸濟實在僞裝得太好了,自己險些就着了他的道!
齊懸濟看見楊璟,似乎也有些意外,不過他的目光很快便回到了宋慈的身上。
一陣清風吹得燭火搖曳,齊懸濟的護衛按住刀柄,身子稍稍側偏,眸光越發冰冷,而宋慈的身邊已經出現了兩個人,是宋伯仁和風若塵!
因爲曹臥虎和劉漢超留在了縣衙,所以保護宋慈的是啞書生宋伯仁和媚嬌娘風若塵。
宋慈見得雙方劍拔弩張,只是朝宋伯仁和風若塵擺了擺手,笑着道:“沒事的,你們下去吧。”
“可是...”風若塵充滿警惕地看了看齊懸濟身邊的高手,正要分說,宋伯仁卻朝她搖了搖頭,二人便退到了一旁。
“齊老兒,過來坐吧。”宋慈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齊懸濟冷哼了一聲,走到宋慈的面前,卻沒有坐下,而是居高臨下地盯着宋慈,沉聲道:“你該清楚我這次的真正任務,你也應該知道斷藥意味着甚麼,你怎麼能燒掉那些東西!”
宋慈也不看齊懸濟,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正好張嘴喝,齊懸濟卻大袖一揮,將茶盞打飛了出去!
“噹啷!”
茶水灑了宋慈一身,茶盞打在屏風上,落地碎裂,碎片四處濺射開來,宋慈猛然擡頭!
“鏘!”
一聲龍吟,宋伯仁閃身而出,齊懸濟的那名貼身護衛早已抽出長刀來!
楊璟也沒想到這些人說翻臉就翻臉,見得宋伯仁動手,心絃頓時緊繃起來!
宋伯仁劍術無雙,直刺那護衛的要害,後者的長刀大開大合,刀光劍影如同朵朵銀花綻放,清脆的金鐵相擊之聲如盲女在橫掃琵琶!
風若塵見勢不妙,白袖紛飛,破空之聲猝然響起,暗器便射向了那護衛!
齊懸濟膽敢只帶一人,並非沒有道理,那護衛的武功實在太過強悍,與宋伯仁纏鬥之時,竟然能夠分心關注風若塵,長刀揮出寒芒,竟然精準地打落暗器,眼前火星四濺,看得人提心吊膽!
齊懸濟也是怒火攻心,被迷了理智,擡手就往宋慈的臉面呼了過去!
楊璟也是看得驚詫萬分,這些人好歹也是朝堂中人,而且都是高層核心,怎地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這樣根本就於事無補啊!
可齊懸濟年紀與宋慈不相上下,但作爲精通中醫的老御醫,說不定修煉過一些強身健體的內家功夫,這一巴掌打下去,羸弱的宋慈怎能受得了!
關鍵時刻,楊璟哪裡敢多想,騰然起身,操起旁邊的一隻杌子就往齊懸濟那邊丟了過去!
齊懸濟果真是內家功夫的好手,見得楊璟突襲解圍,非但沒有慌張,反而如白鶴亮翅一般張開雙袖,身形如旋轉的陰陽魚般玄妙縹緲,竟然伸手抄住了杌子,反手往楊璟這邊丟了過來!
然而楊璟早有準備,在杌子丟出去的那一刻,他已經踏步而出,矮身躲過杌子,一把扣住了齊懸濟的腰帶!
“妥了!”
楊璟擅長的是近身搏擊散打和關節技,抓住了齊懸濟的腰帶,就相當於將勝利抓住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