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曹家二少爺是否有傷害大夫人的動機和嫌疑,楊璟心裡也不敢確定,需要進一步求證,眼前這位小丫頭倒是個不錯的查問對象。
“你家大少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
楊璟救了大夫人,就是她家的恩人,小丫頭既然連二少爺的事情都說了出來,也就沒顧忌了,聽楊璟問起大少爺,一臉自豪,也露出了笑容。
“我家大少爺名喚曹恩直,他性子很溫和,對我們這些下人也很好,與大夫人很恩愛的,平時就是在家讀書寫字,很少出去喝花酒,也不喜歡結交朋友,雖然大夫人沒能爲他生兒育女,但他從來不嫌棄大夫人,大夫人和家裡幾次三番要爲他納妾,大少爺都不樂意,反而常常帶大夫人外出踏青遊玩,怕是整個巴陵都找不出這樣的男人了...”
小丫頭的描述雖然帶着濃厚的主觀看法,但聽完之後,楊璟腦海之中便浮現出一個幾近完美的男人形象,可惜這樣的男人更符合後世好男人的標準,在這個封建社會裡頭,這樣的男人根本就是個異類,也只有女人們覺得這樣的男人是個好男人了。
而且小丫頭說了,這曹恩直很少外出,也沒什麼朋友,那麼大夫人爲何一定要勸他去參加洞庭詩會?
“你家大少爺確實是個不多見的好男人,不過...他就沒有一兩個交心好友?”
楊璟故作隨意地問起,那小丫頭撓了撓頭,沉思了片刻,而後才答道。
“如果說有的話,那隻能是彭家大少爺彭連城了...沒成親之前,大少爺一直跟彭少爺一起讀書,兩個人也經常外出踏訪,不過成親之後,來往也就少了...”
“彭連城?”楊璟終於聽到一個自己想聽的名字了,他的直覺告訴他,大夫人的過敏事件因爲與沉船案有關,甚至第一反應就是殺人滅口,可他如何都無法將這兩件案子聯繫起來,如今怕是真的有關聯了...
小丫頭生怕楊璟誤會彭連城一般,見楊璟皺了眉頭,連忙解釋道:“連城大少爺可不是彭連玉那種腌臢惡少,連城大少爺雖然三妻四妾,但爲人還是很正直的,咱家住進衙門之後,也就連城少爺來看過老爺和老夫人,還經常讓人送好吃的過來呢...”
“好吃的?”楊璟不由心頭一喜,因爲這房間的擺設實在太簡單,也沒有盆栽和花花草草,能夠引發過敏的東西不多,一開始他就猜測是食物過敏,彭連城與曹恩直交好,不排除他也清楚大夫人會過敏的秘密,只是他的動機又是什麼?
由於線索太少,楊璟只能將重點放在過敏這樁案子上,至於與沉船案是否有關聯,還需要進一步調查。
“連城少爺這幾天有送過吃的過來嗎?”楊璟滿懷期待地問道。
小丫頭指着桌上的一碟糕點,朝楊璟答道:“那碟桂花糕就是連城少爺送的,大少爺杳無音訊,大夫人也是茶不思飯不想的,整個人都憔悴了,連城少爺便讓人送來大夫人最愛吃的桂花糕...”
“最愛吃的?”大夫人如果喜歡吃桂花糕,那麼自然不會是桂花糕引起的過敏,因爲她必定經常吃。
楊璟:“那你家大夫人今早吃的是什麼?”
小丫頭細細一想:“也沒吃什麼,昨晚大夫人早早就睡了,今早起來...起來晨尿...說是餓了,奴婢就給她吃了一塊桂花糕...”
楊璟猛然站起來:“你確定她只吃了桂花糕?”
見得小丫頭點了點頭,楊璟連忙走到桌子旁邊來,捏起一塊桂花糕來,細細觀察了一番,又放到鼻子下嗅聞了一番。
也不知是長期的法醫工作,還是天賦異稟,楊璟對氣味很是敏感,不過桂花糕的清香辨識度很高,他也聞不出其他氣味來,想了想,便將桂花糕捻開,細細查看。
“先生,真的有人下毒嗎?你是懷疑連城少爺嗎?連城少爺是不會給大夫人下毒的...”
楊璟見得這小丫頭緊張的樣子,也不由問道:“你怎麼就這般確定?”
小丫頭摸了摸鼻子,含糊地答道:“反正就是不會...”
楊璟看着小丫頭,心裡卻知道,這丫頭在說謊!
因爲人在說謊的時候會緊張,心跳會加速,身體反應會比較劇烈,鼻頭的毛細血管很豐富,說謊的時候就會下意識摸鼻子來緩解緊張。
楊璟正要探究之時,門外突然傳來嘈雜聲,細細一聽,竟是個女人的哭聲。
小丫頭聽得這哭聲,雙眼頓時一亮:“是大夫人的爹孃來了!”
嘴上如此說着,小丫頭卻朝楊璟投來詢問的眼光,楊璟看了看,大夫人情況還算穩定,便點了點頭,那小丫頭面露喜色,便轉身去開門。
這大夫人的父母在曹家老夫人的陪同下,進來一看女兒成了這樣,當即就朝那小丫頭撲了過來,死死抓住小丫頭,哭喊着罵道:“你這不長耳朵的奴婢!我早跟你說過,你家夫人是不能吃胡桃的!我打死你這賤婢!”
楊璟聽得此言,想起適才捻開桂花糕所見的那些杏白色小顆粒,當即恍然,原來是胡桃!
這胡桃,也就是核桃,據說是漢代張騫從西域帶回來的物種,但其實中華大地也算是原產地之一,起先楊璟便懷疑這曹家大夫人乃是花生過敏,因爲臉部腫脹成“豬頭狀”是花生過敏的主要症狀之一,但花生是明朝時候才引進的物種,如今看來,應該就是這胡桃在作祟了!
桂花糕是彭連城讓人送來的,難道說這彭連城果真想要殺死曹氏?他的動機又是什麼?
楊璟見得小丫頭無辜被打,慌忙將那老夫人給拉住,小丫頭流着委屈的淚水,不斷分辨着,只說沒有給夫人吃過胡桃。
楊璟的念頭飛速流轉,而後朝曹氏的母親解釋道:“大夫人確實沒有吃過胡桃,乃中毒所致...”
曹氏有這樣的毛病,怕是也不好隨便泄露,除了自己的丈夫和貼身丫鬟,外人應該是無從知曉的。
也正是因此,那老郎中才無法對症施治,如果能早點發現,進行催吐處理,或許曹氏也就不會演變成這麼嚴重了。
楊璟心裡已經有了嫌疑人,但他不想打草驚蛇,反正這些人對過敏也沒什麼概念,不如說成中毒,如此一來,就能夠趁機調查其他三家失蹤者的家屬,說不定就能夠確定自己的身份了!
知縣一聽說是有人投毒,當即就慌了。
這些人都是沉船案失蹤者的家屬,對於調查和尋找失蹤者有着不小的幫助,這才安置在內衙進行保護,如今曹氏出了事,他們保護不力,責任卻是推脫不掉的!
“先生認爲這是什麼毒?這投毒的時間能推算得出來麼?”經過楊璟起死回生的表演之後,知縣對這位宋閣老的客人也信服了,自然想要從楊璟口中得到有用的情報。
楊璟故作沉吟了片刻,而後朝知縣說道:“知縣大人,實不相瞞,這毒藥有些古怪,如今在下也無法分辨,但心裡多少有些猜測,不知可否讓在下對衙門裡頭的人問一問話,說不定能夠早日找出下毒之人...”
張證應該早就跟知縣透露過楊璟的事情,聽得楊璟如此說,知縣連忙答應下來,朝手下的人說道:“吩咐下去,儘量配合先生,不得怠慢和延誤!”
楊璟心頭一喜,但面色如常,繼續開口道:“這曹氏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這幾天無法進食,需要用流食和湯水來飼養,我怕是走不開...”
知縣擺了擺手道:“這個簡單,我馬上讓人爲先生準備一間好房!”
楊璟拱手謝道:“那就麻煩大人了...”
知縣:“先生不必客氣,這曹氏遇到先生那是她的福氣,我等能做的也不多,一切就拜託先生了...”
楊璟也只好點頭故作高深,那知縣卻問道:“說了這麼多,還未請教先生高姓?”
楊璟想了想,便打算用自己的本名:“不敢當,晚輩名喚楊璟。”
“原來是先生還是本官的本家,倒是緣分一場,忙活了半天,這天色也差不多了,不如一起用個飯吧。”
楊知縣想來也有些話要交代楊璟,畢竟這事情發生在縣衙裡頭,傳出去也是笑話一場。
楊璟雖然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但曹氏如今還插着管子,他也不放心離開,再者,他還需要給曹氏治療,當即將目光轉向了曹氏。
楊知縣是何等的目力,當即笑道:“倒是本官考慮欠周了,稍候我讓人送到房裡來吧。”
“如此便謝謝楊大人了...”楊知縣也不再多說,讓兩家父母都出了房門,而後吩咐下人到後廚去準備午飯。
房間再度安靜下來,小丫頭的手臂上卻又多了幾塊烏青,是剛纔那曹氏的母親給抓出來的。
楊璟從昨夜到現在沒得睡覺,也是有些累了,想了想,便坐在桌子上,朝小丫頭說道:“我開個方子,一會兒你讓縣衙的人抓藥熬煮了送過來吧。”
也不等小丫頭答應,楊璟便扯過紙筆,自然而然地解下了面具,而後扭頭直視着小丫頭。
適才他已經通過與小丫頭的交談,確定了曹家的人口,曹恩直除了弟弟曹恩榮之外,再無其他兄弟,也就是說,他並非曹家之人,但他想要看看,這小丫頭認不認得自己這張臉。
小丫頭雖然有些驚愕,但楊璟卻能夠看得出來,這是對陌生人的那種驚愕,而不是對熟悉或者認識之人的驚愕,心裡不免有些失望。
好在如今有了藉口,又有楊知縣的支持,他終於能夠正大光明去調查其他三家失蹤者的情況了。
因爲中醫並無系統治療過敏的方法,楊璟也只能針對性地開一些活血通氣消腫止癢的方子,諸如荊芥,白芷,薄荷,蟬蛻,茵陳,金銀花,黃柏,艾葉,甘草,總之算是個大雜燴。
小丫頭拿了方子,這纔開門,便見得一個人舉着手,正打算敲門,慌忙嚇退了一步,看清楚來人,不由低呼了一聲:“連城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