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的火上澆油果然讓羅晉喪失了理智,抽出直刀就往楊璟這邊疾行,舉刀便要劈向楊璟的肩頭!
苗寨裡頭的鹿老爺子也是出了一身的冷汗,苗人們早已蓄勢待發,只要鹿老爺子一聲令下,便會衝出寨門,與這些嶽州軍殺個你死我活!
關鍵時刻,鹿白魚卻一把抓住自家父親的手,朝他用力搖了搖頭,值此生死一刻,她選擇了相信楊璟!
楊璟最擔心的正是這個,若苗寨裡頭的人主動衝擊,那麼他的打算也就徹底落空了!
眼看着羅晉揮刀,楊璟未聽得寨門打開,這才安心下來,陡然舉起手杖,用力擰動手杖的尾部,一縷輕煙頓時冒出來!
“砰!”
一聲巨響如同漫長寒冬裡的春雷,在諸人的耳中炸響,白煙升騰而起,籠罩着楊璟的身影,將楊璟渲染得如同雲霧裡的仙人一般!
“是火槍!”無論是羅晉還是嶽州軍的士兵,對火槍都不算陌生,雖然他們並沒有配備火槍,但對火槍也有所瞭解,更清楚火槍的優劣性。
若果隔着數十步的距離,即便楊璟擁有火槍,他們也不怯半分,可眼下羅晉已經衝到了楊璟的前頭!
火槍一響,羅晉硬生生止住腳步,而後飛快地往旁邊一躍,側滾出一丈有餘,身上沾滿了塵泥,狼狽到了極點!
在他們的認識之中,火槍其實就是突火槍,是需要點燃火線的老式火繩槍,填裝的又是黑火藥,極其容易受潮,威力也不算很大。
可楊璟手裡頭分明就是改造過的燧發槍,根本就不需要點燃火繩,而是靠撞擊燧石產生火花來點燃火藥,可以做到瞬發的效果!
一般來說,火槍屬於前置填裝,也就是將火藥裝在小袋子裡,固定藥量,使用之前從槍口裝入前膛,再用鐵條舂實火藥,而後放入彈丸,極其費時,而且只有一發。
若楊璟手裡頭握着的是老式火繩槍,羅晉根本就不需要害怕,因爲楊璟用這一槍來警告,那麼短時間內不可能填裝完畢,更不可能打出第二槍來。
可種種跡象都表明,楊璟這支根本就不是傳統老式的火繩槍,而是經過改造的燧發槍,鬼知道他還有沒有第二發!
爲了安全起見,羅晉也只能往旁邊躲開,鬧了個灰頭土臉!
楊璟的槍響之後,嶽州軍的士兵們果然被震懾住了,雖然他們人多勢衆,可羅晉距離楊璟不過數步之遙,以楊璟的火槍適才展現的威勢來看,這個距離之內,楊璟如果還有第二發,勢必要將羅晉的腦袋給轟爛!
不僅僅是嶽州軍的士兵們,連同苗寨裡頭的苗人勇士們,也都徹底驚呆了,不出楊璟所料,這石破天驚的一槍,果然讓雙方人馬都冷靜了下來!
嶽州軍的士兵甚至還發自本能地往後退縮了一段距離,這樣反倒顯得羅晉更加的孤立!
羅晉從地上爬起來,緊緊握着直刀,眼睛死死地盯着楊璟,而後惡狠狠地罵道:“你竟敢襲擊朝廷命官!”
楊璟摸了摸手杖的槍口,吹了吹槍口上冒着的煙氣,而後朝羅晉譏諷道:“怎麼?只准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只准你羅大指揮朝我揮舞屠刀,就不準楊某動用火槍自保?”
楊璟的臉上雖然帶着無所謂的笑容,但話語便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刃,將羅晉的臉面一層層給颳了下來,丟在地上,狠狠地踐踏着一般!
羅晉再度舉起刀來,楊璟同樣不甘示弱,將手杖的槍口對準羅晉,而後目光如鷹隼一般犀利,彷彿看穿了羅晉內心深處的怯懦,面部表情地說道:“來啊,你且看看楊某還能不能打出第二槍來!”
羅晉哪裡能肯定楊璟會不會有第二槍,可此時他也是騎虎難下,若後退則丟了顏面,而且楊璟佔了理兒,想要強攻苗寨幾乎是不可能的了。
可要是往前,只怕還沒拿下楊璟,就會被楊璟的火槍給轟爛腦殼,因爲楊璟已經警告過一槍了!
而且看楊璟的氣勢,若沒有第二槍準備,若沒有底氣,他一個小小推吏又豈敢如此肆無忌憚!
陷入了尷尬境地的羅晉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屈辱得無地自容,偏偏身後的嶽州軍也都被楊璟的槍聲和氣勢所震懾,一時間竟然沒人能反應過來。
若此時有軍士上前來,假意勸阻一下羅晉,也就算給了羅晉一個臺階,他正好就坡下驢。
可這些軍士都被驚呆了,等到他們反應過來,紛紛上前來保護羅晉,將羅晉擋在身後之時,羅晉其實早已放下了手中的直刀。
這便等同於他向楊璟這個小推吏低頭了!
屈辱!這是天大的屈辱啊!
前番也說過,南宋極其注重武器和裝備以及器械的研製,火器便是其中的一項,雖然不是重點項目,但也都屬於軍方的機密,慢說楊璟這樣的小官吏,便是軍隊裡頭的校官,也不一定能夠接觸到,鬼知道這楊璟從哪裡弄來如此先進的火槍!
羅晉能夠擔任嶽州軍副指揮,堂堂從五品官員,若單憑後臺怕是不行,畢竟還是有着些許頭腦和智慧的。
此時若非被屈辱衝昏了頭腦,早就該想到這個問題,楊璟並非軍人,只是地方官員,而地方武裝是需要受到朝廷管制的,楊璟私自儲藏和使用火器,同樣是違反律法的!
因爲楊璟的這麼一鬧,羅晉的嶽州軍也亂了陣腳,陷入了長時間的沉寂之中,氣勢上便已經輸了一大截!
苗寨的人見得嶽州軍竟然被楊璟一聲槍響嚇退了好幾丈,主將都在地上狼狽打滾,當即爆發出山呼海嘯的歡呼聲,彷彿他們已經勝利了一般!
這些勝利的歡呼便如同一根根牛毛鋼針,直接刺在羅晉的耳膜上一般,他痛定思痛,終於還是想起這個問題來!
“好你個楊璟!你分明只是個縣衙推吏,竟敢私藏違禁火器,也不怕落個殺頭的罪名麼!”
嶽州軍的人本來就因爲沒來得及給羅晉一個臺階而感到羞愧,眼下見得羅晉重新發起了攻訐,頓時紛紛附和起來。
然而楊璟卻只是淡淡一笑,將那手杖扛在肩上,瞥了羅晉一眼道:“即便私藏違禁火器,那也是本官自己的事情,上頭責怪下來,本官自己扛着便是,又與羅指揮何干?”
楊璟這番話分明是盜用了羅晉適才對他所說的,真真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氣得羅晉臉色通紅,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憋得臉都黑了!
“哈哈哈哈!”苗寨裡頭頓時轟然大笑,雖然鹿頭垌是熟苗,但寨子裡頭還是有很多人不懂得官話,不過鹿老爺子有心振奮士氣,幾乎同步將楊璟和羅晉的對話翻譯給苗人們聽,苗人們也是萬分的解氣!
羅晉被楊璟氣得七竅生煙,眼下楊璟擋在苗寨前面,拉也拉不得,打也打不得,場面又劍拔弩張的對峙,變成了尷尬的安靜。
楊璟此時才朝羅晉說道:“羅指揮,楊某多嘴一句,你好歹也是嶽州軍副指揮,趙高義指揮死後,偌大的嶽州軍怕是全要託付在你的身上,眼下正是你整頓軍紀的最佳時機,若做出騷擾地方的醜事來,傳到朝堂上去,這嶽州指揮的位置怕是要換個人來做了...”
楊璟雖然用提意見的口吻,但一下就點中了羅晉的軟肋,他之所以敢帶士兵們前來報仇,就是因爲山高皇帝遠,作爲地方軍鎮,沒人敢得罪他們,更不會有人將消息捅到朝堂上!
否則他也不會用這種方式來團結士兵,將這些士兵凝聚在自己的身邊,以便自己往後接掌嶽州軍。
可他也沒想到中途殺出了個不知好歹的楊璟,除非他當場殺了楊璟,否則楊璟回去之後一封奏摺,這個事情就瞞不住了!
宋朝是個奇葩的朝代,無論北宋還是南宋,對官員都格外優待,但宋理宗是庶民的身份被推上皇位的,又被把持朝政十數年,當了這麼久的傀儡才重掌大寶,所以對叛變和暴亂格外的謹慎。
若真讓官家知道他的所作所爲,無論有沒有人相信楊璟的奏摺,官家都不會再放心任用他羅晉了!
楊璟見得羅晉表情越發難看,知道自己戳中了他的弱點,語氣也變得緩和下來,朝羅晉建議道。
“羅指揮,眼下趙高義指揮剛剛去世,嶽州軍還需要羅指揮支持大局,羅指揮不如先把弟兄們帶回去,這畢竟是巴陵轄境裡頭髮生的案子,如果羅指揮信得過我,楊某必定會查清真相,給羅指揮一個交代!”
羅晉知道,這是楊璟在給他臺階下,如果自己不答應,又不佔理兒,那可就變成了故意製造暴亂,真讓楊璟捅上去,可就真如楊璟所言,這嶽州指揮的官職能不能讓他接掌可就兩說了。
可如果接受楊璟的建議,大張旗鼓地來圍剿,卻又灰頭土臉地回去,他便是成功接掌指揮使的官職,在嶽州軍士兵們面前還有何威信可言,往後又該如何樹立權威?
鹿老爺子和苗人們見得羅晉沉默,也都壓抑着心中的緊張和激動,無論如何,楊璟今日孤身一人擋在苗寨的面前,早已獲得了他們的敬意,接下來即便撕破臉皮,大不了也就是拼命罷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嶽州軍的隊伍突然分開了一條道兒來,十數名身披緊身黑色皮甲的武士魚貫而入,徑直來到了前頭,中間簇擁着一個人,赫然便是湖北提刑司知事羅教平!
“楊推吏,你的口氣也忒大了些吧,這個案子已經由提刑司接下了,本官眼下就要進入寨子搜查,若發現那龍鬚蠻人真被藏在裡頭,漫說這些苗蠻,便是楊推吏你,怕也脫不了干係,就不知道楊推吏哪來這麼大的自信,要替羅晉指揮收拾場面!”
楊璟也沒想到羅教平會出現在這裡,只看羅晉與羅教平的眼神交流,楊璟便已經確定,此二人即便沒有親屬關係,私交也絕對很好!
羅教平早在巴陵衙門之時就在楊璟手裡吃過癟,眼下可不正是他趁機報復的好機會麼!
然而面對來勢洶洶的羅教平,楊璟卻只是笑了笑,若沒有些底氣,楊璟又豈會打腫臉充胖子給苗人強出頭,他連羅晉都不怕,羅教平來了又如何,搬出湖北提刑司來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