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維道將驛站的所有人都召集到了木屋前面,因爲外頭還下着雨,楊璟便讓這些人都進入了木屋之中。
楊璟通常會將案發現場當成審訊室,因爲這樣會給嫌疑人帶來無形的壓力,如果嫌疑人心理素質不過硬,當場就會露怯。
因爲木屋已經被清洗過,裡頭沾染血跡的擺設幾乎全部被搬走,房間也就顯得很空曠。
楊璟讓人在房間四角點起牛油大燭,將整個房間都照得通亮,這也會讓這些人有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如果心裡有鬼,會發自本能害怕光亮的地方。
燈火點起來之後,楊璟讓宗雲和宋風雅等人先進來,又叫來王不留和王鬥等,諸多捕快手持水火棍,分列左右,威勢懾人!
楊璟高坐首位,這才讓袁維道將驛站的人都帶了進來。
這些驛站的人員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驛丞的家眷和僕從,袁維道中年喪妻,後來收了個村婦來填房,卻並非續絃爲正妻,而是小妾的身份,因爲袁維道以文人自居,看不上山野村婦,可這鬼地方連小家碧玉都沒有,哪來大家閨秀。
袁維道膝下只有一子袁書香,至於兩個丫環,年輕勤快的負責照料夫妻二人,老一些的則負責照顧袁書香讀書,大抵袁維道是擔心兒子跟小丫環廝混而耽誤了讀書,才做出這樣的安排。
剩下的則是根據縣衙規定,在驛丞服役的壯丁,是從附近村落徵召的,夏秋兩季就會換人,一共五人,四個壯年負責日常雜務,一個婦人則洗衣做飯縫縫補補。
無論是這些服徭役的村民,還是袁維道的小妾丫環老媽子,都是左近村莊裡頭的人,也沒見過什麼世面,被楊璟這個“公堂”嚇得臉色發白,一個兩個緊張得手都不知該往哪裡放。
楊璟掃視了一圈,見得這些人一個個如同篩糠一般打抖,也有些於心不忍,可一想到清洗現場的人極有可能夾雜其中,他就硬下了心腸。
沒有現場的驚堂木,楊璟就抓起一個石條鎮紙,猛然一拍桌案,虎目怒張,官威盡顯,大聲喝道。
“好膽的刁民,見了本官還不跪下!”
這些個村民也不懂規矩,一切都看袁維道的眼色,袁維道有官身,不需要下跪,他們也就沒跪,見得楊璟盛怒,當即戰戰兢兢跪了一片!
宋風雅見得楊璟大擺威風,心中也是暗笑,楊璟卻嚴厲莊正地沉聲道。
“是誰清掃了這間屋子,趕緊給本官如實招來,否則本官只好一個個用刑了!”
楊璟此言一出,這些個村民嚇壞了,他們都是野夫村姑,常聽行腳貨郎說起外頭的事情,聽得用刑二字,當場就嚇傻了,一個兩個不停磕頭喊冤。
楊璟之所以先聲奪人,就是想讓元兇露怯,可這些人吵吵嚷嚷,表現相差無幾,在這樣的場面之中,仍舊躬身站着的袁維道也就格外的顯眼了。
王鬥是老捕頭了,對公堂上的事情也駕輕就熟,知道楊璟接下來要問話,便震了震水火棍,威喝道:“肅靜!”
這些人如同被掐住脖子一般,頓時鴉雀無聲,楊璟這一驚一乍之下,威力和效果還真是不錯。
楊璟掃了一眼,目光停留在了袁維道的身上:“袁驛丞,本官先前是如何吩咐與你的?”
袁維道身子一緊,也不敢擡頭,身子越發躬得厲害,就像肚子疼一般彎着腰,小心翼翼地回答道:“楊大人…大人吩咐卑職將驛館所有人都召集到此處…”
“既然你清楚本官的意思,爲何袁書香沒有來!莫不成就是他清掃現場,隱瞞兇犯,你想替他遮掩!”
袁維道好歹是個解士出身,自詡文人,又是領朝廷俸祿的驛丞,論起官職大小,較之楊璟的推吏身份也相差不大。
可他只是個清苦地方的驛丞,除了迎來送往,並無太大實權,而楊璟身爲推吏,卻負責整個縣地的刑名斷獄,地方官府也就錢糧和刑名兩大主要業務,楊璟已經掌控了一半,自然不是他這個驛丞所能相提並論的。
再加上楊璟的排場極大,袁維道從未聽說過一個推吏能夠帶那麼多的扈從,而且一個兩個全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其中一位聽說還是名滿天下的宋慈的千金!
有鑑於楊璟的種種,當楊璟開口指謫之時,袁維道也是嚇了一跳,當即就腳軟得想下跪,也就心中僅剩的三分書生傲氣,支撐着他繼續站着。
“大人明鑑…並非老朽可以隱瞞,實在是犬子患了肺病,郎中說這病會傳染,老朽也是擔心犬子會冒犯了大人,這纔沒讓他過來…”
“袁老果然是幹驛丞的,想得就是周到,倒是本官多心了,既是如此,袁老便將人都帶出去,本官要一個個單獨審問,這第一個接受審問的嘛…”
楊璟突然話鋒一轉,連態度都緩和下來,諸人也放鬆了許多,可楊璟說要留一個人下來接受問話,這些人又一個個緊張起來。
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們的情緒已經隨着楊璟的喜怒而轉變,楊璟徹底掌控了主動,而他們卻毫無所知。
楊璟見得這些人一個個低頭不語,便指着那洗衣做飯的婦人道:“就這位大姐先來吧,其他人先跟袁大人出去候着。”
那婦人被楊璟點到之後,也是突然擡起頭來,看了袁維道一眼,袁維道微微點頭安撫,便帶着其他人出去了。
這個小動作自然瞞不過楊璟等人的眼睛,楊璟選擇這個婦人作爲第一個受審者,也不是無的放矢。
人都有從衆心理,又有法不責衆的念想,一夥人待在一塊,心裡也會安定不少,可單獨面對楊璟,會讓他們的心理防線更加的薄弱,而女人在這方面的抗壓性就更差了。
雖說如此,楊璟還是擔心這婦人會陷入崩潰,到時候可就弄巧成拙,什麼都問不出來了。
楊璟走到婦人的面前,換上親和力十足的微笑,朝那婦人說道:“大姐放鬆些,咱們就當是聊聊家常,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人的潛意識總會時不時出來作怪,如果你說“別緊張”,對方反倒會注意到緊張二字,會更加緊張,所以說“放鬆”,要比“別緊張”更有效,這也體現了楊璟在審訊上的技巧。
那婦人也就三十出頭,常年勞作,臉色黝黑,但臉盤子還算周正,手腳粗大,胸脯鼓囊囊的,充滿了健康的美感。
見得楊璟如此隨意,婦人便微微擡起頭來,也不敢與楊璟對視,只看到楊璟乾淨的下巴,卻不知爲何心裡漸漸放鬆了下來。
“你叫甚麼名字?”
“咱們這些野人,也沒正經名兒,民婦姓孫,大家都喚我作二孃…”
“孫二孃?”楊璟聽得這名字,不由想起水滸傳裡頭那個買人肉包子,人稱梁山第一妖豔的人物,這孫二孃可是差點把武松給剮了的人物,可惜眼前這個婦人完全跟妖豔不沾邊,想起這些,楊璟也不由暗自好笑。
“二孃啊,本官問你,這灑掃驛站打理房間的勾當,是不是你負責的?”
孫二孃一聽灑掃二字,又急了,趕忙擡起頭來解釋道:“是民婦負責的,可這木屋卻不是民婦打掃的!大人饒了民婦吧!”
孫二孃一邊說着,一邊緊緊捂住胸口,這是自我保護的表現,可見孫二孃毫無安全感,只怕平日裡驛站裡頭的男人沒少對她動手動腳。
“二孃你莫急,本官也只是問清楚情況,只要不是你做的,本官自然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孫二孃這一擡頭,倒是看清了楊璟的面目,但見得楊璟脣紅齒白,笑容就像鄰家的弟弟,心裡也覺着親近,便冷靜了下來。
“二孃謝過大人…”
楊璟見得她放鬆了下來,也就擺了擺手,目光卻集中在了她的胸前,當然了,楊璟並非要看她那鼓囊囊的胸脯,而是發現孫二孃的手抖得厲害。
“二孃你不用怕,本官又不是老虎,本官身爲巴陵推吏,自當除暴安良,維護無辜,既然不是你打掃的房間,二孃可知道誰來過這個屋子嗎?”
楊璟這麼一問,孫二孃又緊張起來,不停的搖頭道:“大人,二孃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大人還是放了二孃吧!”
孫二孃也是急了,抓着楊璟的袖子,眼淚啪啦啦就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楊璟見得此狀,不由起了想法,低頭一看,孫二孃因爲抓着楊璟,卻是露出半截手臂,那手臂上竟然有好幾處淤青痕跡,再從領口一看,脖頸和那半球一般的雪白胸脯上,竟然也有紅牡丹一般的印跡!
楊璟越發篤定了心中想法,輕輕拍了拍孫二孃的手背道:“二孃,我知道你在這裡受了委屈,只要你告訴我誰來過這個屋子,本官對天發誓,一定替你報仇,讓那些欺辱你的人得到報應!”
想讓一個村婦相信楊璟的話,只憑三言兩語是很難做到的,可楊璟看準了孫二孃的心理,這些人或許沒什麼文化,但對天地神鬼反倒很迷信,對天發誓這種舉動對於他們而言,可是非常神聖而莊重的!
楊璟的推測並不是很難,在這個偏僻清苦的地方,孫二孃也算頗有姿色,身份又低賤,整個驛站只有四個女人,一個是袁維道的小妾,那是動不得的,一個是貼身小丫頭,整日伺候着夫人,另一個是陪少爺讀書的老媽子,那些個正當壯年的男人們,自然會將孫二孃這個成熟女人當成任人宰割的肥羊了。
孫二孃聽得楊璟這般說,眼淚如那決堤的潮水一般,如何都止不住,又聽見楊璟對天發誓,終於跪倒在地,朝楊璟磕頭道:“老爺救我!救我啊!”
楊璟見得如此,心裡也不好受,但孫二孃顯然是知道內幕的,如此一想,由不由激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