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璟對林雀兒並無成見,畢竟她嬌生慣養,要星星要月亮,形成這樣的性格,也並不奇怪,可當楊璟聽到她替自己和苟涼生求饒,即便到了這樣的地步,她仍舊想着憑藉父親的面子,爲自己和苟涼生開脫,這就讓楊璟感到非常的不是滋味了。
林文忠到底是不是英雄,楊璟也不想去評判,但林文忠絕對是個真漢子,這點毋庸置疑。
人多說窮兒富女,兒子就要窮養,讓他知道上進知道努力,以免往後成爲扶不起的紈絝,女兒要富養,以後纔不會貪圖榮華富貴,不會因爲一些些小利就上當受騙。
林文忠確實做到了這一點,但兩種養育方式,都走得太遠,太過極端。
因爲他對兒子的苛刻要求,兒子們十幾年不曾歸家,也就是因爲楊璟的到來,使得他與兒子們再度發生了交集,才使得兒子們解開了多年的誤會。
而對女兒的過分寵愛,也造就了今日今日的結局。
對於林雀兒的請求,對於鄒氏適時投過來的懇求目光,楊璟也不知該如何迴應。
好在這個時候,李準和風若塵走了進來,將一封書信呈給了楊璟。
林雀兒見得這書信,臉色頓時蒼白起來,鄒氏也是大吃一驚,因爲這意味着楊璟其實早就懷疑到了林雀兒的頭上,否則又怎會這邊剛剛袒露真相,他的手下便搜到了書信!
此時鄒氏和林勳等人才深刻地體會到,人都說楊璟破案如神,實非浪得虛名!
楊璟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這封書信之上,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雖然林文忠死因不明,但幕後真兇肯定是預謀已久,而且還通過苟涼生和林雀兒來放入這封書信。
苟涼生與那真兇之間到底有多深的牽扯,尚未得知,但林雀兒確實只是個無知的任性少女,被寵壞了的孩,僅此而已。
但無論如何,若非林雀兒極其不專業,這封書信也沒辦法被截下來,楊璟當即打開了書信。
沒想到竟然是以林文忠的口吻和身份所寫!林文忠本是矩州刺史,只不過是個虛銜,但官場上都清楚他在矩州的分量,朝廷也需要他來制衡韋鎮仙,這點是毫無爭議的。
而林文忠在這封信上,竟然奏請朝廷,讓矩州知州魏潛,調任夔州路提點刑獄,權領矩州地方廂兵,配合寧西軍,在矩州與大理邊境佈防!
本着誰得益誰犯罪的動機原則,如果這封信被順利放進櫃子,又沒有林雀兒和苟涼生弄巧成拙地僞造現場,這封信只能當成遺物被發現,魏潛便極有可能得到調任,那麼是否意味着,魏潛有着重大嫌疑?
楊璟掃視了一眼,並未發現魏潛,又看了院子外頭,仍舊沒有發現魏潛的身影!
楊璟朝外頭的矩州捕快們問道:“知州大人呢?”
那些個捕快面面相覷,一名老捕頭則向楊璟稟報道:“知州大人說肚子不舒服,到茅房解手去了...”
楊璟給李準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當即走出房間,楊璟想起魏潛的爲人,未免節外生枝,便朝宗雲道:“你一併過去看看吧。”
宗雲也拎得清楚輕重緩急,沒跟楊璟擡槓,默默跟着李準前往後院。
楊璟將書信遞給林勳,朝他問道:“大公子你且看一看,這是不是刺史大人的筆跡。”
林勳見得這內容,倒也沒太大的驚訝,畢竟父親暗中掌控地方軍政,魏潛又是父親的心腹,推舉魏潛上位,也無可厚非。
不明就裡的他仔細辨認了一番,這才謹慎地答道:“確實是父親的手筆...”
“真的是親筆信?”楊璟這一下就有些迷糊了,如果真是林文忠的親筆信,那幕後真兇又何必大費周章?
楊璟將書信又轉給了林官,朝他說道:“二公子你再認一認。”
林勳雖然也讀過一些書,但畢竟早早踏入軍伍之中,又十多年沒與父親往來,而林官是參加過科舉的,與林文忠相處的時間也長,林文忠書房裡頭還掛着林官的字畫,林官的判斷應該比林勳更細緻,也更加可信一些。
林官也意識到楊璟的用意,便仔細觀摩起來,過得許久,才點頭道:“字跡確實是父親的...”
林官一下定論,楊璟不由有些失望,魏潛乃是林文忠的心腹,如果林文忠早早察覺到了危險,而提前寫下這封信,就該早早遞送到朝廷去了。
難道說有人知曉了林文忠的打算,所以控制了驛站和郵鋪,而使得林文忠的信無法投遞上去?
可如果是這樣的話,這書信應該在林文忠手裡纔對,爲何會在真兇手裡,再經由苟涼生之手,藏到林文忠的櫃子之中?
楊璟百思不得其解,不由將那信拿了回來,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之後,楊璟終於看出貓膩來了!
“二公子,你看看,這信或許真是刺史大人的字跡,但字裡行間並不連貫,太過工整,每個字都是獨立的,並無連筆,雖然我沒見過刺史大人的書法,但字如其人,以刺史大人的性子,佈局不該如此娟秀清新纔對...”
林官經過楊璟這麼一提醒,再看這信,頓時覺得漏洞百出!
“這...這是截取了父親的單字,一個個臨摹才拼湊起來的!”
“正是如此!”楊璟握了握拳,有些激動地說道,如此一來,證實這封信是僞造林文忠的字跡,那麼魏潛便是最大的嫌疑人!
因爲林文忠是個直來直往的性子,要真想提拔魏潛,早就已經奏請朝廷了,爲何在這個節骨眼上,眼看着大理要淪陷,蒙古人要攻打矩州,卻將自己手頭上的權柄,分出去給魏潛這個唯唯諾諾韜光養晦的窩囊知州!
楊璟早先就已經察覺到,魏潛這個人其實並不簡單,懂得隱忍的男人,其實才是最可怕的。
漫說勾踐韓信這種,便是日常生活當中,也是如此,豈不見人常說,咬人的狗一般都不叫喚麼!
關於幕後真兇,終於有了第一個嫌疑人,楊璟心裡正激動,此時李準卻跑了回來,朝楊璟道:“大人...你還是過去看看吧!”
楊璟見得李準臉色不對,趕忙在李準的帶領下,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林勳和林爵等人趕忙讓人點起燈籠,快步追了上去,待得到了後院,但見得宗雲等人已經點起了火把。
這後院是一片竹林,茅房就在竹林子裡頭,一排過去,約莫有五六間,左邊木房子是給主人家用的,中間是客人用的,最右邊則是給下人用的茅草房。
楊璟快步走過來,但見得宗雲和王不留正在救治一個人,渾身都是血跡,湊近了一看,竟然是魏潛!
這魏潛右胸和肩膀,手腳都有傷口,鮮血仍舊在流淌,孫二孃和鹿白魚趕緊上前來幫忙。
宗雲擡起頭來,看了楊璟一眼,而後朝主人家的木屋房努了努嘴道:“裡頭還有一個。”
楊璟看了看魏潛,思緒翻涌不定,但終究還是將疑慮壓了下來,從林勳手裡接過一個燈籠,走到了主人家用的木屋前。
這木屋前面已經流出鮮血,血腥氣混着香灰和尿素的氣味,林勳等人倒也還好,鄒氏和林雀兒以及那些個尾隨而來的人,紛紛退讓開來,不敢靠近。
楊璟發現地上全是血跡,上面有不少腳印,挑剔燈籠一開,不算太大的茅房裡頭,躺着一具年輕男子的屍體,身上同樣是傷口累累,不遠處的地板上,則丟棄着一柄帶血的解牛剔骨刀!
楊璟蹲下來查看了一番,死者約莫二十啷噹歲,面容猙獰,身上刀傷多達十二處,其中也有部分很明顯的防禦傷。
楊璟又掃視了茅房內部,將燈籠擡高了一些,可就是擡頭的剎那,便見得房樑上掛着一個包袱,楊璟頓時明白了過來。
此人想來便是苟涼生了!
楊璟讓林勳進來辨認了一番,果真確認,就是苟涼生!
這苟涼生想必是一直等着林雀兒,一旦林雀兒僞造好現場之後,便與她一同逃離。
只是他沒想到林雀兒被鄒氏撞破,引來了林勳等人,封閉了府邸,他是求出不得,便只好躲在了茅房裡頭。
苟涼生也算是心思縝密,知曉主人家死了人,肯定都集中在林文忠那邊,怕是很少有人會使用主人家的茅房,便是有個尿急,也只會在房裡的恭桶尿壺解決,便躲在了這裡頭來。
像林家這樣的大戶人家,房間裡都備有馬桶和夜壺,晚上的時候由丫鬟婆子送進去,早上再由僕人端出去處理掉,夜間也就不需要跑出去上茅房,畢竟夜裡冷得緊,也懶得動。
苟涼生連這些細節都能夠想到,可見心思過人了。
只是他沒想到,魏潛並沒有進入客人專用的房間,因爲天黑,也沒那麼多計較,便闖進了主人家用的木房。
兩人許是發生了慘烈的搏鬥,這苟涼生混跡街頭,心思又活絡狠辣,魏潛又沒有武功底子,能夠活下來,已經殊爲不易了。
既然苟涼生敢對魏潛下死手,那麼便說明魏潛不是幕後真兇,只能說明幕後真兇深知楊璟的推理能力,想要嫁禍給魏潛罷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幕後真兇看來還是另有其人!
楊璟仔細勘查了現場的血跡,以及兩人搏鬥之時撞擊木板的裂隙等等,又通過血跡上的足印,進行了細緻的分析。
走出茅房之後,鹿白魚和孫二孃已經將魏潛救醒,雖然看着慘烈,但刀傷沒有傷及心肺內腑,魏潛也是性命無憂,止血包紮之後,便與楊璟說起詳情,與楊璟現場勘驗的結果相符。
楊璟彷彿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苟涼生與真兇有着多大的牽連,目前還不得而知,需要進一步調查,而他與林雀兒只不過演了一出鬧劇,平白浪費了楊璟許多寶貴的調查時間,而且也製造了不少麻煩和阻礙,導致楊璟走了岔路。
眼下楊璟不得不重新出發了。
他走到鄒氏和林雀兒的面前,朝鄒氏說道:“林姑娘是受苟涼生蠱惑,才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如今苟涼生已死,本官卻需要繼續調查真兇,想要做到這一點,就必須確定刺史大人的真正死因,所以...”
鄒氏重重一嘆,擺了擺手道:“只要能保住雀兒,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楊璟見得如此,也不由苦笑搖頭,扭頭一看,苟涼生的屍體已經被擡出來,林雀兒正趴在屍體上痛哭,比林文忠死了還要傷心...
鄒氏也是心灰意冷,卻沒想到楊璟突然壓低聲音,朝她問了一句:“林姑娘不是刺史大人的親生女兒吧?”
“你什麼意思!”鄒氏同樣壓低了聲音,怒視着楊璟。
楊璟卻不爲所動,輕描淡寫地說道:“如果我猜得沒錯,林姑娘應該是吳家當初逃出來的遺孤了,也只有這樣,纔會讓刺史大人如此疼惜吧...”
鄒氏聞言,如遭雷擊,過得許久才低頭,忿忿地罵了一句:“傻老頭子!”
嘴上雖然罵着,眼淚卻嘩啦啦直滾,停不住,拼命護着林雀兒的她,又何嘗不是如此?